20、轻敌

顾倾野看了他爸一眼,没做声。自己再过两个多月就27了,是到了该被催婚的年纪。他知道父亲的意思。早点成家,早点生个孩子,自己这抹黑就可以不动声色掩盖过去了。

有时候顾倾野也想过,顾国昌左不过就是个掌控欲较强的父亲,喜欢把儿子的一切掌握在手中,一旦偏离轨道就想办法武力镇压。不过他忽视了一点。如果顾倾野乖乖受他的管,那他没法姓顾,也没法承担他名字里那个“野”字。

顾倾野18岁拿身份证之前还叫“顾勤业”,这名字他恶心了十八年,谁拿这名字喊他就黑脸。陶飞宇说他高中时代特别高冷,谁也不理,老师都不买账,拽得二五八万的。顾倾野听后笑了一下:你要有我以前的名字,脸肯定比我还黑。

陶飞宇说:我对我现在这名字也不满意,要不我改名陶飞鱼?

后来趁着要拿身份证,顾倾野偷偷摸摸把自己名字改了。当时工作人员问他改成什么,顾倾野还有一瞬间发愣。不太敢相信这么简单就能摆脱那个坑了他十几年的名字。其实在这之前他研究过很久,他高中同桌也帮着他研究。

仗着自己文科出类拔萃,同桌小舟娓娓道来:“要不你干脆叫顾盼生辉吧?”

顾倾野斜了他一眼:“收起你的新华字典。”

其实顾倾野心里有些打算。他不太想改得太明显,“勤业”两个字一定得改,但音可以不变。这样想着他忍不住问小舟:“有没有霸气一点的?”

“有啊,怎么没有,”小舟字典翻得声音贼响,“顾全大局怎么样?”

顾倾野道:“你也别叫‘小舟’了,改叫‘破釜沉舟’吧!”

那段时间武侠小说在男生中间特别流行,顾倾野私下里也喜欢翻着看,里面经常出现的一个词他特别欣赏,叫“权倾朝野”。

倾野么。多么霸气侧漏的一个名字。甩“勤业”一条八达岭长城。刚好跟勤业还谐音。

于是顾勤业就叫顾倾野了。

拿到身份证的时候他爸还瞪着眼看了许久,非要打电话给他们当地的公安局问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办事的来自外地,ā、á、ǎ、à分不清。顾倾野轻描淡写,是自己太激动了念错了名字的音,不关公安局的事。顾国昌道:“你怎么没把性别念错?”

顾倾野小声怼回去:“人家眼又没瞎。”

把顾国昌噎得不行。他妈见了在一旁打圆场,说改了就改了,这名字也挺好听的,有个性,之前那个太大众了。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半推半攘着过去,顾国昌后来也没再提。只是偶尔对他那个“野”字不太满意。

顾倾野觉得自己打赢了一场仗。

思绪回到现在,他不太想回答他爸“女朋友”的问题。更不可能说:上次那个女朋友啊,是我学生假扮的,还是个男学生,专门怼陶飞宇的来着。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自己老大不小了,不想给他爸造成任何不成熟的印象。一点都不可以。

他侧身从顾国昌身边过,轻声开了病房的门,一道微弱的光照进来,床上睡着的女人显得特别苍白安静。

顾倾野立在床头,顾国昌也走进来,在旁边空着的病床铺被子。顾倾野见那床上堆了许多他爸换洗的衣服,看来是已经做了几天看护了。

心中涌动着一股奇特的感觉,顾倾野忍不住问:“这几天不去部队?”

顾国昌铺好被子,几不可闻闷哼了一声,声音特别微弱,可顾倾野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顾国昌垂着背,扶着床把手转身:“把几年攒的年假休了。以后假会更多。”

顾倾野低了头,侧过脸又去看他母亲。他发现,自己就在桃园待了一个星期,他爸他妈,都变得苍老了。

滋味不怎么好受。病房的空气闷得他胸口疼。他听见自己小声说了句,像是在刻意的解释:“安市,是有人不想我待,我不想犯事。”

顾国昌坐在看护病床,后背还是挺得笔直,仿佛刚才的老态只是假象:“你该知道顾家在安市什么个分量。家大业大总会有人惦记,你再低调都不管用。”

顾倾野没吭声。这话他爸说得没错。

顾国昌又说:“既然到了桃园,就安稳点在那里待着,好好当你的人民教师。安市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别多管。顾家也不缺你一个。”

这话说的顾倾野就特别不舒服。他是对顾家的职位不感兴趣,但这绝对不代表他得一直在后头躲着。

让人挡刀这事,他做不来。更何况还是家人。

他忽然很想掏支烟出来抽。因为烟雾有助于徒劳的思考。但这是病房。他于是走上前握了一下他母亲的手,觉得硌得疼,还有点凉,轻轻将手放进被子里去了。

“我走了。”他俯头在他母亲耳朵旁说了一声,替她捋了捋乱发。顾国昌看着他。

他直起身子,又跟他爸说:“爸,我走了。”

顾国昌道:“现在不到凌晨四点。”

顾倾野“嗯”了一句,脸半埋在雾霾色的围脖里寻找温暖,“我接人。”

顾国昌看在眼里,没说什么,起身要送他。顾倾野没拒绝,他爸一直送他到楼梯口。这个时间电梯早就停了,医院楼梯口上方的“安全通道”荧光标记刺得他眼疼。

“好好待人家。”顾国昌酝酿了很久,才道了一句。

顾倾野一愣,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只感觉他爸对他生涩的关怀,发错了力。而他又不好意思戳破,只能沉默地受着。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顾倾野打了个车,往小朱给他发的地址走。从车上下来已经是早上四点半。这个时候工作的司机挺辛苦,顾倾野多塞了张一百块给他。

秦星河跟他说过自己有个毛病,不管多晚睡,第二天早上五点准时醒。于是顾倾野进了那个小别墅,刻意没吵秦星河,坐在大厅沙发上打盹。

一夜没睡,实在太困了。

不知过了多久,秦星河果然下了楼。他穿着个宽松的体恤,特低调的那种,一眼就看见垂着头打盹的顾老师。

几点来的?秦星河想问。顾倾野睡眠浅,等他走近,已经醒了不少,揉了揉眉角,起身道:“走吧。”

“顾倾野,睡会儿?”秦星河问。

顾倾野手放在他脖颈处,掐了一下:“在外我还是你老师,别没大没小。”

秦星河把他带着点凉意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揉了揉,揉暖了才松开:“要不我抱顾老师上去睡会儿?”

顾倾野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挡不住眼中的疲惫:“车上睡。”

秦星河想了想,觉得也行。他还得早点回去跟他爷爷负荆请罪呢。自己一声不吭跑安市来,王佐藤他们几个肯定兜不住。早晚东窗事发,一顿板子。

检票上了火车,秦星河紧贴着顾倾野坐。顾老师一上车困意就泛滥。靠着玻璃窗那侧,垂头就睡了。秦星河在底下牵他的手他都没知觉。

秦星河摸索着,和他十指相扣,握牢了。老师的手骨节分明,还特软,不像是常年拿粉笔的,很神奇。

感受到顾倾野微微一怔,身子动了动。秦星河立马手就不动了。自己在这儿做贼呢,要被老师抓个现行,以后那可就没手牵了。

好在顾倾野只是换了个姿势睡,没管其他的。秦星河小声凑他耳边问:“靠我肩上睡不?”

他问的话顾倾野听没听见秦星河不知道,但顾倾野舔了舔嘴唇这个小动作秦星河可是看见了,还是个特写的镜头。原本温软的嘴唇润了一层色,闪闪的,特别有诱惑力,看得秦星河下腹一热,呼吸不顺起来。

FUCK,轻敌了,要命。

秦星河不自然地把视线移开。知道他家顾老师勾人,可不知道他还有这招。

火车时不时颠簸,车厢里空气不流动,攒着一肚子火的秦星河闷哼着,简直想跳车。心里将自家老爷子摆在厅堂里的菩萨佛祖的名儿都给念了一遍,还冷静不下来。

他把头搁在顾倾野肩窝,够着他的耳垂呼气:“我难受……”

顾倾野意识回转了些,眼睛没睁开,手下意识地放在秦星河的胃部,轻轻覆住,缓缓地揉。声音带着一点低沉的鼻音道:“嗯?晕车?”

秦星河被他这动作惊得一怔。感觉到小腹收紧,额头都出了细密的汗。还好他老师手没放错位,不然那可就严重了。

“对,我晕车。”秦星河道,末了还加一句,“特别晕。”

顾倾野道:“那你睡会。我帮你揉会儿胃。”

秦星河环住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感受到顾倾野的手,在他腹部轻柔地上下按摩着。秦星河不是真晕车,此刻都觉得特别舒服。

但要是别光按肚子,把那儿也按按那就更好了。秦星河不要脸地想。

火车到站是中午。下了车顾倾野打算和秦星河先吃点东西再回去。周末车站人多,熙熙攘攘的,顾倾野时不时得顾着秦星河这小子没跟丢。

可刚一回头,就发现秦星河不见了。

走了几步,才老远看见秦星河立在电梯口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干嘛,中间来来往往人特别多。顾倾野皱着眉头准备上去喊人,可走到跟前才发现,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正眯着眼危险地打量自己。

顾倾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封镜就把烟头掷地上用脚踩灭了,问:

“是你要拐我儿子?”

秦星河听后不乐意了:“小爸,你瞎说什么?”

封镜拿眼睛剐了顾倾野一眼,揽过秦星河肩膀就道:“小爸教你一招,以后你得记住,但凡长他这样的,不是娘炮就是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