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等你长大

第十二章

“老师!”秦星河冲出去,果不其然见着的,是他心心念念一下午的顾倾野,刚才在教室还好,现在就他一个,那种压抑着的感觉真的控制不住。

走廊两旁的雨已经下成了两道水帘,将两人隔在一方窄小的空间。奇怪,明明周围形形色色步伐匆匆,可秦星河眼里只有那个颀长的身影,聚焦似的,其他人相比之下都糊成了背景墙。

顾倾野背着光,眉眼那块儿团着道黑影,像夜色中永远揭不开的纱。光扑在他脸上,柔和了棱角,从秦星河这个角度看去,美得不可方物。

秦星河下意识地咽了口水。

周灿刚才那些话,他一定听到了。

果不其然,顾倾野声音都比中午冷了几分:“你下午去打架了。”

秦星河手放背后搓着,还是妥协地低头应了声“是。”

原以为接下来会是一顿教训。可是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再一抬头,顾倾野的目光锁着他缠着绷带的胳膊,眉头微皱,声音低下来:“疼么?”

秦星河喉咙一堵,鼻尖儿发酸,眼睛里什么东西差点泛滥:“疼。”

能不疼么,你整个一人,就塞我心里,满满当当的,疼得都要爆炸了。

上课铃声此时刚好响,顾倾野下巴抬了抬,看了教室一眼,想说什么,喉咙滚动了一下,还是道:“先进教室吧。”

说罢侧身先走了。温热的手腕,就这么,拂过秦星河的胳膊,若有若无的,激得秦星河差点伸手握住。

握住了,可就不会松手了。秦星河想。

……

也不知道是被雨淋的还是伤口感染的缘故,秦星河后半节课头有点沉,胸口和喉咙一阵燥热,冒烟似的,桌肚里掏出一瓶矿泉水灌了两口,火还是没有灭下去的意思。

同桌英语书底下藏着本漫画,正看得来劲,突然瞥了秦星河一眼:“有没有闻到一股焦味?”

秦星河:“……”焦你妹夫,老子那是热的。

垂着胳膊写完了作业,秦星河一直在庆幸自己伤的不是右胳膊,不然得贼蠢。晚自习放学铃打了,秦星河才反应过来,趁着班上都在收拾东西的空当儿拿眼瞄顾倾野。

顾倾野把作业本摞整齐,搁讲台上,插上笔帽,揉了揉酸胀的眼,抽椅子起身。

班上人三三两两都走了。学校的规定,老师得保证学生都安全离校。

顾倾野不经意转身,就见底下的秦星河,头发全撩后头,盯着他看,垂着一只手,嘴角勾着,朝他笑。

这小子长得真不赖,就是太傻。一根筋。

“你不走?”见没人了,顾倾野去门边拿伞,作势要关灯锁门。

秦星河这才起身,抽了外套跟上来。书包都不背。彭叔给他的饭盒来时搁门卫那儿了,明早还得记得去拿。

这会儿雨基本上已经停了,空气里凉飕飕的。秦星河外套里外湿了个透,不能再穿,上身只有件白色短袖,没办法,硬着头皮在凉风中发抖。

顾倾野瞥他,狼狈得跟只鸡崽儿似的,又是受伤又是淋雨,完事了还得被风吹,哪能受得了?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他递过去:“穿回去,明天给我。”

谁知下一秒自己连着外套都被秦星河搂紧了。那只受伤的胳膊搭在顾倾野后腰上,摩挲着,滚烫,绷带还硌人得慌,可偏偏碍着伤口还不能推开来,要命。

“老师,你穿好,我不冷。”秦星河俯在顾倾野耳畔说,还不忘小声加一句,“我一抱你就浑身发热。”

顾倾野忍了很久才忍住没踹他,不由分说把外套扔他头上,自顾自先走了。前面就要出学校大门,灯光刺眼,校领导都站那儿呢,自己一个老师被一小屁孩搂着算怎么回事?

秦星河当然知道前面有校领导,放下步子没追上去,披了顾倾野的衣服,心里乐开了花。见他跟领导打招呼,那笔直的身板儿,高挑的腿,怎么看怎么帅,别的不说,就那腿,甩那些油腻的领导八条街,秦星河觉得自己可以舔三年!

跟领导打完招呼,出了校门,光线暗下去,顾倾野的步子也不自觉得放慢了。

等自己呢。秦星河赶紧跟上。

两人步行着回石桥,秦星河一直紧贴着自家老师走,就差搂住那胳膊了。反正这一带黑灯瞎火的,他就算把顾倾野按桥上亲都没人看见。

末了拐弯,看见秦家的灯火大亮,又看见门口停着黑色迈巴赫,秦星河脸色才变了变。

他忘记自己今晚回不了家了。

顾倾野瞥见那辆车,心想秦星河的家长还挺有钱,自己来桃园五天都没见到几辆这个价位的。大概能猜出秦星河这副纠结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左不过逮住叫家长一顿臭骂呗。

想着想着玩心就起来了,装腔作势推了秦星河一把,道:“还不回去负荆请罪?”

秦星河猝不及防被推得一酿跄,似是不可置信顾倾野还有小孩儿的一面,瞧了一眼自家宅子,又把目光放在顾倾野身上了。

没动。

“怎么?”顾倾野难得有点燥,被秦星河目光盯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瞪了一眼问。

“顾倾野。”秦星河道。

他一愣。这小子还直呼他名字了。怕是要造反。

“留我一宿成不?”

“不成。”顾倾野以为他瞎水呢,想都没想就道。转头往巷子里走。

秦星河眉目一紧,伸手拉过顾倾野胳膊,从后面将人抱住了:“我说真的。我晚上没地儿去。”

接着把他爸给他绑医院然后逃出来这事儿说了,当然,没提跳楼这茬。听得顾倾野眉头直跳。

“你真能折腾。”顾倾野叹气。

秦星河笑了。“老师,我打劫,劫财劫色。”他说。

顾倾野掰开缠在自己腰上的爪子,回头瞪他一眼:“枪毙你。”

秦星河配合着应声倒地,觉得自己演得贼像。

这是他第一次进顾倾野家。紧张得跟自己新房似的。

房子不大,两层。第一层基本空着,就一个简约的沙发,铺了层黑色的地毯。沙发前是一个茶几,放了一杯早就冷掉的咖啡。墙上贴着块亚麻布,布上挂了几张风景照,还有几张露出了机车一角。

秦星河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辆川崎H2。黑色带棱角的机身,凌厉的线条,多少个夜晚在他梦里出现过啊!他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做过不少春/梦,可秦星河坚持说,他就做过一种春/梦,那就是有人把他和一辆川崎放一块儿待了一宿。他这梦被几个哥们拿去笑了好几年。

他还信誓旦旦跟王佐藤说,如果他能有一辆川崎,他得去横穿撒哈拉。

王佐藤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梦想还是要有的,说不定哪天就见到别人实现了呢?

秦星河忙不迭指着照片问顾倾野:“你的车??”

顾倾野瞥了一眼,淡淡答:“曾经是,现在卖了。”天知道他干过多少叛逆的事,毕业那会儿学会了抽烟,学会了说骚话,学会了穿腰低到胯露出纹身的牛仔裤,还弄来一辆川崎,和专业玩机车的组了个车队,国内不让开,就压上了美国公路。

那阵子顾倾野头上是异国的星空,脚踩着带露水的草地,耳边是机车引擎声,睡的是帐篷。他真正体会到了他名字中那个“野”的意义。

野完回来之后,车卖了,车友联系断了,改头换面,夹着书本,开始教书。

好像狂放叫嚣的那个顾倾野,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教了两年,被一脚踢到桃园。

这就是他顾倾野的人生。

听他这么说,秦星河眼睛里的星星都黯淡了。

“你该等等我。”他一本正经说。

顾倾野觉得好笑:“等你做什么?”

“有我在你一定不会卖车。”

“……真把你自个儿当回事。”

第二层是顾倾野卧室和书房,都不大,也是怎么简约怎么来,差点都性冷淡了。秦星河心想,每天晚上,顾倾野就是在这儿晃荡的,隔着窗帘,晃得他心都要报废了。

逛了一圈,秦星河突然就发现了重点:就一张床。这尼玛,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啊!真刺激!

见他捂脸窃喜的傻样,顾倾野戳破他:“你睡楼下沙发。”

如果秦星河有对狗耳朵,这时候肯定得耷拉下来。

噗嗤一声,顾倾野忍不住笑了。小孩子就是逗。

随便在柜子里给他找了一套衣服,还是顾倾野年轻时候穿的,来桃园不知怎么就带过来了。催着让他先去洗澡。

见秦星河愣在浴室半天没动静,顾倾野耐着性子进去给他开灯,刚进去就被秦星河一双大手按住,整个人压在了洗手台上。

两人的双腿交替着,摩擦着,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顾倾野动弹不得,抬眼瞧见镜子里的自己,眼角都渗了一点红。

“老师,我喜欢你。”秦星河在他耳边呵气。那低沉的嗓音在浴室里自带音效,撩拨得简直致命,“死去活来。”

“那就去死吧。”顾倾野闭眼叹了口气,推开了他。

伤口不能碰水,这是医生嘱咐的。可淋了雨,怎么着也得冲把澡去寒气。顾倾野走后,秦星河一把脱光上身的衣服,看着镜子里自己胳膊上那圈绷带干瞪眼。真麻烦。

好不容易洗完,套上顾倾野的T恤,那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幸福得冒泡儿。

内裤是新的,自己明显想多了。

又见衣架上摆着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裤子,秦星河突然想使坏。他见自己衣摆垂在大腿,性感又风/骚的,就决定不穿裤子了。

从浴室出来,找了一圈没见着人,下楼才发现顾倾野在煮咖啡。这是顾倾野的习惯,别人睡觉前都不能喝咖啡,他跟别人相反,不喝咖啡睡不着。

那腰,那屁股,那腿,再配上此刻的场景,秦星河能脑补一个T的画面。当然,另一个主角得是他自己。

听到动静,顾倾野下意识回头,就见秦星河倚在楼梯上,睁着眼睛看他。头发潮潮地贴在脸上,被暖色调的灯光一照,莫名性感。

再多看一眼,顾倾野脸就黑了:“给你三秒钟,不穿裤子就滚蛋。”

秦星河笑了,牙齿白得差点晃了顾倾野这个“老年人”的眼:“我现在不穿裤子从你家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怎么不是我把你怎么了?顾倾野心想。当即就想把刚煮好的咖啡倒自己头上。

“给你三秒钟,不穿裤子就睡沙发。”他气急败坏道。

这下话还没说完秦星河就已经不见了。

顾倾野:“……”

这小孩儿,欠收拾。

秦星河鸠占鹊巢地趴在顾倾野床上等,把床头灯调得昏黄,脸埋在顾倾野枕头上嗅了又嗅,还滚了好几圈都不见顾倾野进来。

外面静悄悄的,没声没响。

秦星河没忍住,下楼一看,顾倾野已经倒在沙发上,朝里,脸侧着,睡着了。

合着让自己睡床,他却跑来睡沙发挨冻呢。

秦星河有点儿气。他小声地喊“老师”,喊“顾倾野”,喊“倾野”,到最后喊“老婆”,那声音小到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顾倾野当然听不见。

秦星河犹豫了很久,手还是碰到了他的脸。轻轻触着,像是在捧一根羽毛。拂过他下垂的眼睑,拂过闭着的眼睛,停在那微抿的唇上。

指尖的触感是真实的,带着一点温热。秦星河全身上下的感觉细胞都集中在了指尖。

老师,我觉得你昨天出的五道物理题加起来,都没现在的难。

顾倾野似乎觉得脸上有些痒,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要来挠,下一秒却和秦星河的,碰在了一起。

秦星河一瞬间觉得自己活蹦乱跳近二十年的心脏,不跳了。

呼吸有点喘。

胸口有点烫。

他抓住了顾倾野的手,像溺水者攀上了行舟。手冰凉冰凉的,却被他贴在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老师,我这里,只能你来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