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烈火与冰原(2)

傅司予重?新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陈星渡已经拿起笔,在书桌上订正刚才的试卷。

按照课本上的知识点,一笔一划地用红笔在错题旁边抄写:“主动运输逆浓度梯度,而且还需要借助细胞膜上的载体进行……”

女孩子?的字不好看,在显眼灯光下,看上去更加歪歪扭扭,如狗啃过一般。握笔姿势也不正确,笔尖下力很?大,仿佛能把纸页戳穿。

她很多年不干抄写的事,主动订正试卷的时候更是屈指可数。

傅司予看着,忽开口道:“被动运输顺浓度梯度,要看是否有载体参与;另外还分自由扩散和协助扩散,区别主要在于是否有载体参与。”

陈星渡写字的手一顿,下意识抬头望向他。

傅司予面上没什么情绪,下巴冲她桌上的试卷点了点,“写。”

陈星渡:“……哦。”

陈星渡闷闷地回应。她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平日里在学校横行霸道,除了老师,很?少有人敢训斥她、教她做事。刚才傅司予的一番话,将她点醒不少,然而她表面上仍不肯承认,憋着一口气,心里和他置气。

傅司予一眼看穿她那点小心思,没理会她气鼓鼓的脸蛋,转了下手轮,朝她那边过去,随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罐糖。

顺着桌面,推给她,“订正完试卷,请你吃。”

陈星渡:?

陈星渡迷惑地望着面前那罐糖果,随后目光沿着男生清削分明的指尖,手臂,缓慢移向他的脸。

面无表情地问:“你?当我小孩呢?”

傅司予挑眉:“你?难道不是?”

陈星渡:“……”

他不止一回说过她幼稚。

陈星渡轻哼一声,面上不服气,心里却认可他刚才说的一番话。她注意力集中回手里的试卷上,认真抄写,轻声说:“我才不要,这?是我该做的。”

傅司予无声看她几秒。

忽地觉得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的进步肉眼可见。

由于陈星渡的错题不算多,又全是基础知识类的题目,中途翻看课本查资料,不懂的向傅司予请教,大约半小时的时间,陈星渡竟把错题全都订正完成了。

她放下笔,活动活动有点僵硬的手腕关节,看着题目旁边满是红笔的订正痕迹,心里竟有种难言的满足感。

傅司予拿起来看了看,难得地夸奖:“做得不错。”

陈星渡面上哼哼,“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写的。”

“要是字能写好点会更好。”傅司予放下试卷,语气云淡风轻,“这?样说不定?下回作文能拿满分。”

陈星渡:“……”

这?人是在讽刺她上回语文作文五十九分,还有一分是扣在书面整洁上吗?

时间尚早,在她回家以前,大约还能再做一套理综选择题。傅司予认为她现在基础薄弱,应该先从选择题部分开?始攻克,逐步增加难度,到后面的实验推断以及计算大题。

陈星渡望着傅司予在试卷上给她勾画题目,少年眸光清淡却认真,颀长指尖轻动,流畅的笔墨便在题目边上勾出一笔。

他手腕轻翻,轻易便能判断出适合她现在基础的题型,逐一给她挑选出来。

陈星渡一时有些不解,犹豫地问:“傅司予,你?干吗这?么盯我学习?”

“你?现在的成绩能看吗?”选题中途,傅司予抬眸睇她一眼。

少年眸光幽深,清黑而淡,只轻描淡写的一眼,像远远高山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泠冷泉。陈星渡莫名心一跳。

她抿了抿唇,莫名有点紧张,捏着椅垫的指尖蜷了蜷,“那也不关你的事。”

“白阿姨私下跟我提过,要我好好照看你?。”傅司予目光收回来,继续勾试卷上的题,“毕竟是长辈,我不能让她失望。”

陈星渡:“……哦。”原来是自家母上发?声,她早该猜到,白阮和陈万禾能大费周章地把刘振风从省实验挖过来,自然会在私底下叮嘱傅司予,让他在学校看着她点。

毕竟一个是别人家“顽皮捣蛋”的孩子,一个是真正意义上的“别人家的孩子”。

勾选完题目,傅司予把试卷递给她,这?回增加一些难度,要求计时完成。现在九点半,十点二十分之前,她要完成所有选项,然后交给他批改。

陈星渡原本十点钟就要回家,此刻也没提回家的事情,他交给她做,她便认真去做。

中途,傅司予出去喝水,书房里只剩下陈星渡一个人。陈星渡冥思苦想上面的一道物理题,抓耳挠腮好久,总觉得自己记得一道解题公式,但一下子?想不起来。

她试着在上面做演算,没写几?个字,意识到自己算错了,又匆忙想修改。

她记得他家里有透明胶的。

陈星渡一时情急,在书桌上四处翻找,没找到。她又拉开?一旁的小抽屉,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修正带之类的东西。

却意外发?现放在抽屉最底层的,一张用相框裱起来的照片。

大约三?四年前,傅司予还在省实验的时候,穿着省实验校篮球队的队服。男生在里面是最高挑的一个,总共七八名队员,他站在队伍的中间,胳膊间夹着一颗篮球。四肢修长又有力,穿着短裤背心,碎发柔软而清利,额间系着一根发带。

还挺潮流。

冲镜头笑着,笑容很灿烂,很?阳光,像四月耀眼的艳阳天,充满着青春的朝气。

陈星渡一怔,险些认不出来里面的人是他。可那分明就是他。

在学校里,她从来没见他那样发自内心地笑过。

听见门外传来动静,陈星渡指尖一激灵,匆忙把照片放回原处,然而还没来得及把抽屉合上,外面的人已经推门进来。

傅司予看见她的动作,皱眉问:“你?在干吗?”

“啊,我……”陈星渡一时慌乱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记得把抽屉推上,眼睁睁看着他转动手轮,朝这?边过来。

傅司予看见抽屉里的那张照片。

陈星渡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跳飞快,整个精神都紧绷起来。目光紧紧盯着他,生怕他会发?怒。

傅司予面上却没什么反应,目光如同扫过一样事不关己的物品,仿佛那上面的人物、回忆,并不属于他。

他抬手把抽屉合上,很?轻的“啪嗒”一声,陈星渡脑海里紧绷的弦却断了。

他抬眸望向她,目光比刚才清冷许多,却绝口不提照片的事,只问:“试卷做完了么?”

陈星渡:“……”

陈星渡微怔,还没反应过来。

傅司予下巴朝她桌上的试卷点了点,语气很?淡:“我看你?今晚是不想回去了。”

陈星渡:“……”

-

陈星渡摸不清傅司予心里的想法,要说他真如表面上那般一点不在意,她觉得不可能。

没有人不想要一副健康的身体,而是终日坐在轮椅上。

可他所表现出来的,则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仿佛已经斩断和过去的一切联系,他生来就是这样,从来没有倚靠自己的双腿直立行走过。

又或者说,他已经彻底放弃。

快十一点的时候,陈星渡做完一套理综选择题,傅司予给她讲解完,她收拾好东西,从傅家出来。

傅司予送她到门口,一如往常淡淡地叮嘱她:“回去记得订正。”

第二套试卷完成的时间已经太晚了,他只是给她讲解了题目,并没有当场盯着她订正。

自打她无意间看见他抽屉里的照片,陈星渡整个晚上便心思不在。

她站在门口,揪着背包的带子,犹犹豫豫地说:“知道了,我回去会订正的。”

“那就好。”说完,傅司予转了下轮椅,正准备进屋。

陈星渡却匆忙喊住他,“傅司予!”

傅司予动作顿住。

陈星渡神情犹豫,“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楼道内外,陈星渡面对他的方向站着,少年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脊背清削宽阔,动作久久地停住。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却像相隔着一个遥远的宇宙。

陈星渡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他不是照片上那个拿着篮球,穿着运动装的短衣短裤,笑容灿烂充满青春朝气的男生。或许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时候,那个曾经的男生,已经死在了他心里。

傅司予没有回头,手扶在轮椅上。很?久,他清淡的嗓音传来:“不在乎。”

随后,他便回到屋内去。

-

回到家,陈星渡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朝后呈大字型,直挺挺地倒进床里。

目光望着幽黑幽黑的天花板,直直地发呆。

脑海里不断记起男生在门口时的模样。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

却又记起照片中他曾经的模样,和他现在清冷疏离的样子重?叠,像冰山与火海明烈的撞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散。

陈星渡觉得头疼,在床上翻了个身,低低闷哼了声,拿被子?牢牢把自己裹起来。

……

这?一觉就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隔天周末,不用回学校,陈星渡难得赖床睡了个懒觉,等?阳光穿过窗纱,直直地照在被窝上,将她热醒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了。

她在床上迷糊地翻了个身,拿手揉揉眼睛,被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打?开?手机想看时间,才发?现屏幕上飘着好几条未读消息。

全是张子?染发?来的。

张子?染:【渡爷,你?今天生日,咱们大家伙商量了,今晚在KTV给你?庆生,你?觉得怎么样?】

这?条是昨晚十一点半发?的,那时候陈星渡已经睡着了。

还有一条是十分钟前发?来的。

张子?染:【就这么定?了啊,我在学校附近的KTV订了个大包,今晚八点,你?记得要来啊。】

陈星渡刚睡醒,脑袋还没反应过来。

她抱着手机从床上坐起,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日历。才发?现今天是10月18号,她的生日。

她今天十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