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白夜童话(3)

下午回学校,陈星渡才发现傅司予今天请假了,也没回来。她把背包从肩膀顺下来,挂在课桌边上,望着旁边空荡荡的桌子,难免觉得意外。

优秀学生代表还会缺勤?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星渡坐下来,整理等下上课要用的课本,下午第一节是刘振风的课,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逃。

余光留意到,旁边课桌抽屉里,放着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心形的礼盒,上头系着粉色蝴蝶结,一看就是女孩子喜好的款式。

巧克力礼盒的底下,还压着一封同样嫩粉色的信封。

“……”

陈星渡犹豫了下,内心激起点好奇,抬起脑袋飞快打量四周一圈,确认没人注意到她。她偷摸地伸手,把巧克力盒子底下的那封信拿起来。

拆开前还稍微犹豫了几秒,毕竟偷窥这事不好干,然而一想到昨晚傅司予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心里便一点愧疚感也没了。

她手脚麻利地拆开。里面装着一封用小熊信纸写的信,只有简单几句话:

傅同学,我好喜欢你,从开学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深深喜欢上你了。你英俊的背影,俊朗的眉眼,都让我在每一个夜里,魂牵梦萦……

陈星渡:“……”

陈星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并发出一声干呕。

字迹清润娟秀,细细婷婷,一看便知出自女孩子的手笔。细闻纸页上,还有隐约甜腻的香水气息。

信封最右下落款处:

高三(七)班

徐薇

陈星渡:“……”

陈星渡就想不明白了,这徐薇是文科重点班的班花,平时看着温静娟秀,内向害羞的,写起情书却是一把好手。

重点是平时学校里追徐薇的人也不少,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就瞎了眼,看上傅司予这块万年冰川。

可惜了可惜了。陈星渡一面在心里感叹,一面不动声色地把信纸折好,重新塞进信封里。

口还没封上,肩膀被身后的人拍了一把。

“星渡!”

“啊?!”

陈星渡吓得差点跳起来。

干坏事被人发现,她没了平日里的淡定。

手里的信封飘飘然地落在对方脚下,李音瞧见,弯腰捡起来。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偷看徐薇给傅同学的情书!”

“我不是,我没有!”陈星渡急于否认,下一秒,脑袋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知道是徐薇给他的?”

李音笑起来,“逗你玩儿呢,刚才徐同学来过,我看着她悄悄把信和巧克力塞进傅同学抽屉的。”

“哦,原来是这样。”陈星渡一颗砰砰跳的心落了地。凭借她平日和李音的交情,她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间,轻轻嘘了声,“回头别告诉傅司予,我偷看过他的信。”

“没问题!”李音爽快答应。她说:“不过,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

李音从身后拿出一盒巧克力,递到陈星渡面前,“帮我把这盒巧克力,转送给傅同学可以吗?”

陈星渡:?

怎么连你也。

李音满脸绯红,露出点娇羞,“傅同学在学校很受女生欢迎,我怕就这么拿给他,他不肯收。”

陈星渡:“……”行吧。

李音回到座位后,陈星渡查了下日历,才发现今天是8月23号,七夕情人节。难怪那么多女生带着巧克力回学校。

在医院折腾一上午,下午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学校,陈星渡奔波劳碌,是一口饭都没吃上。望着旁边男生桌上堆积了好几份的巧克力,陈星渡忽然心生怨念,有种完全不想代人转交的冲动。

只想当场把那些巧克力都吃光。

-

南城中山一院。

特诊室内,男生靠坐在轮椅里,小腿的裤脚被挽到膝盖上。李勋正在替他检查下肢功能。

李勋拿一个齿轮样的工具在他脚底来回滚动,询问:“这样有感觉吗?”

傅司予摇摇头。

李勋说:“你试着站起来。”

傅司予撑着轮椅扶手,尝试站起来。双脚一如往常地,如同踩在柔软棉花之中,没有肢体感觉。

每尝试用上一点力,都会牵连脊髓剧痛。

他满额的冷汗,用力咬着牙,嘴唇被咬破了皮,很疼,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极缓地在地面走上几步。

陈娉婷在旁边心疼地扶住他,试图制止:“予予,你不要勉强。”

傅司予却拂开她的手。

掌心被凉汗浸湿,指尖冰凉。

陈娉婷又心疼,又忧愁。

李勋在病历上记录下几行字。

一旁傅明礼说:“师兄,昨天他在家里突然晕倒,是否病情变得更加严重了?”

李勋敲键盘的手停下,抬眸看傅明礼一眼,“你也是神经外科的医生,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李勋和傅明礼是同门师兄弟,当年一起进的医学院,但李勋比傅明礼大三岁,由于早年的一些纠纷,两人向来不合。

博士毕业后,李勋去了国外深造,傅明礼则留在国内发展。两人多年没有交集,如若不是为了孩子,傅明礼不会如此低声下气。

李勋望着观片灯上的脊髓CT影片,胸段位置上,有一处显而易见的阴影。况且时隔不过半年,又增大不少。

“现在的情况是,肿瘤生长压迫到脊髓神经,导致出现肢体麻木的现象。如果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导致瘫痪。”

陈娉婷和傅明礼相互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傅司予坐在轮椅里,脸色苍白,淡色的薄唇抿成一道直线,指尖无声抠进手把。

这么多年过去,这颗肿瘤伴随着他长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话到最后,李勋很轻地叹了口气:“手术有一定的风险,哪怕你我联手,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还是要看孩子的意愿。”

-

从医院出来,陈娉婷眼眶红了,她不愿让傅司予看见自己难过的一面,别过头,靠在傅明礼肩头低声抽泣。

傅明礼神情伤痛,拍抚着妻子的肩膀,算作安慰。

傅司予坐在轮椅里,神情平静而淡漠。刚才在医院里,医生诸如此类的一番话,他已经听了太多。

正如同李勋说的,他父母也是医生,他们很清楚他的病情,手术的成功几率是多少,手术失败意味着什么。他已经接受了现实,但是父母没有。

陈娉婷擦干眼泪,强撑情绪走到傅司予身旁,蹲低身,安慰地说:“没事的予予,爸爸妈妈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妈,我觉得爸爸的医术,比李叔叔更高明,你觉得呢?”傅司予反问。

陈娉婷一怔。眼泪更是忍不住。

傅明礼把眼镜取下来,眼睛一阵酸胀,闭上眼,用手揉按着鼻梁两侧。

“是爸爸妈妈不好。”

“没关系的,你们已经尽力了。”傅司予淡声地说,神情也很淡。他望着天边夕阳垂落,橙红色的光染遍了江岸。有白鸽飞起又落下。他的心却仿佛早已斩断与世界的联系,激不起半点波澜。

他说:“你们晚上还有工作,快去吧,我一个人可以回家。”

-

十五岁那年,傅司予刚上初三,有天在打篮球的时候,脊背突发一阵剧痛,他跪倒在地上,发现站不起来,双腿使不上力气。

而正是那一天,陈娉婷和傅明礼推去所有工作,匆忙把他带到医院,检查出他患有脊髓星形细胞瘤。

这个肿瘤是先天性的,伴随着他的成长而长大,小时候毫无察觉,因为肿瘤小,没有对脊髓神经造成影响,随着肿瘤慢慢增大,压迫到脊髓神经,导致他出现一系列的下肢运动障碍。

这个病是无药可治的,哪怕是低恶性的肿瘤,切除后3至5年,复发几率高达50%,且一旦复发,极有可能演变成渐变性星形细胞瘤或多形性胶母细胞瘤。

人生下来有无限的可能性,而在他身上,一切早已被注定。

这个肿瘤长在他的身体里,死不了人,却能让他生不如死。

回到小区,傅司予并没有让司机开进去,而是停在一家药店旁边。他付了钱,开门下车。拿出在裤袋里早就准备好的一张医药处方。

面前是台阶,另一头是残疾人专用通道。

他转着手轮,缓慢地行向那一边。

进到药房里,前台收银员正在电脑前忙碌。他把手上那张处方单,沿着玻璃橱柜,推到对方面前:

“麻烦给我一瓶安眠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