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艹,749还说是非常不错的成绩,老刘的要求得多高啊?”张子染在后面逼逼。
傅司予从外面进来,身下金属轮椅缓慢压过地面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少年的动作不紧不慢,脊背坐得直挺,像是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从他出现那一刻起,班上低议纷纷。
“就是他啊,之前省实验的第一名。”
“怎么转到我们学校来了?省实资源比我们学校好多了。”
“长得好帅。”
“可惜了,腿不方便。”
……
议论声不大,在安静的课室空间内,却能清晰地让人听见。陈星渡手里一边飞快地转着笔,单手托着脸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他往前挪动一步,她目光便追随着挪动一步。
阴沉着脸,表情十分难看。
旁边李音打从傅司予出现那刻起,目光就没移开过,双手捂着嘴巴,情不自禁地道:“我好喜欢他,之前我在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上见过他,他拿了第一,解题速度比其他人都快。”
陈星渡内心涌起一股难言的烦躁。
她伸手在李音眼前挥了挥,皱眉道:“醒醒,李音同学,你醒醒。”
李音仿佛大梦初醒,有些怔怔地回头看她,“怎么了?”
陈星渡眉心拧得更深,从抽屉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擦擦你嘴角的口水,都流下来了。”
李音:“啊……哦。”
李音接过纸巾,满脸的不好意思,从里面抽出一张飞快擦了擦嘴巴,脸红得像只熟透的西红柿。
陈星渡脑壳更疼了。
她现在连转笔的心情都没有,啪地把笔杆往桌面一放,眸色更沉了几分,目光直直盯着讲台前的那人。
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衣衫领口整理得一丝不苟。黑色短碎发清秀利落,前额几绺刘海恰好遮盖过眉毛。肤白鼻高,眉眼又生得清俊。
陈星渡不可否认,傅司予这个人,要不是身体不便,走在学校里面,绝对是最吸引女生眼球的存在。
哪怕他现在坐在轮椅上,女生们除了遗憾,目光也难得从他身上移开。
“我叫傅司予。”傅司予面对班上同学,嗓音淡淡地开口道,“未来的一年里,希望大家多多指教。”
他神情也是淡淡的,眼神说不上温和,但绝对有礼貌,毕竟人的气质摆在那里,哪怕清冷疏远,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全班此刻唯一发自内心讨厌他的,想把他立刻马上赶出大门的,只有陈星渡一个人。
刘振风清了清喉咙,见一堂班会课马上过半,下意识拉快进程道:“自我介绍完了,大家已经有了基本的认识,接下来的一年里,你们要好好相处。”
“那傅司予同学,就安排你坐在陈星渡——”
刘振风话音未完。
陈星渡从座椅里站起来,两手抱在身前,冷着一张脸说:“老师,我不同意。”
刘振风一愣,没反应过来。
班上同学也没反应过来。
陈星渡微扬下巴,挑了挑眉,目光直指傅司予,满心要报刚才在办公室里被嘲讽智力的仇:“我不想和一个瘸子做同桌。”
刘振风:“……”
班上同学:“……”
张子染倒吸一口凉气,在背后扯了扯陈星渡的衣角,压低声道:“渡爷,你怎么能把这话说出去了?不合适啊。”
“怎么不合适?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陈星渡垂眸瞥他,一把扫开他拽着衣服的手,不耐烦道,“爷报仇呢,你别碍事。”
刘振风顿时就怒了,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厉声斥责道:“陈星渡,你把话再说一次?”
陈星渡拿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说,我不想和——”
“没关系,我可以辅导陈同学课业。”傅司予开口打断道。
陈星渡一怔。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傅司予转动手轮,轮椅往她的方向靠近,神情仍是那般清淡,像是没听见她刚才说什么。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焦聚在他的身上,惊讶,不可置信。
陈星渡神情复杂。
只有傅司予一个人置若罔闻,无视所有人的目光,把书包随手挂在课桌边上,嗓音清清淡淡:“我相信陈同学本质不坏,只要踏实上进,还不算无药可救。”
陈星渡:“……”
张子染一手捂着嘴,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伸手揪揪陈星渡的衣摆,“渡爷,他内涵你呢。”
“你他妈——”陈星渡拳头硬了。
趁陈星渡还没彻底发飙以前,张子染赶紧把她拦下了。毕竟第一天开学,又是新同学,老师还在讲台上呢,场面闹得太僵不好看。
陈星渡被张子染强行摁回座位,一肚子气没地方宣泄,转头瞪他:“你拦着我干吗?!”
张子染凑她耳边说:“老师还在上面呢,要收拾他又不着急现在。”
陈星渡想想也是,何必当面让老刘抓个正形。
陈星渡抱手往后靠进椅背,如果目光能杀死人,她早就用目光把傅司予杀了个千八百遍。
见陈星渡脾气收敛起来,傅司予相安无事地坐在她旁边,刘振风紧拧的眉心缓缓舒展开一些,但声色仍旧严厉:“大家都是同学,接下来还要朝夕相处一年的,平时对彼此有什么不满意的,要及时沟通解决,不要憋在心里。”
“尤其是同桌之间,要相亲相爱知道吗?”
陈星渡:“……”
陈星渡心想呸,谁他妈要和这个冰块脸相亲相爱。
刘振风在讲台上训话的工夫,陈星渡一手转笔,一手托着脸,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坐在旁边的男生。他打从坐下起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将背包里的试卷和课本拿出来整理好,掏出一张空白试卷,笔尖在上头刷刷的,写出几道解题过程。
陈星渡脑袋里灵机一动,微微挺直身板,佯装自己在认真转笔,然后指尖笔速越转越快,下一秒,笔杆飞出去,恰好划过他的试卷。
写满密密麻麻解题过程的试卷上,顿时被拉出一条歪歪曲曲,又长又难看的划痕。
傅司予抬头看她。
眼里神情寡寡淡淡,阳光从窗外照透进来,落在他的眼底,不是寻常见黑得很彻底的颜色,而是浅淡的,能看清眼底纹路的,清亮透明的琥珀色。
面部轮廓流畅,棱角分明,鼻子又高挺,凝合成一张不好亲近的清冷面庞。
陈星渡最他妈讨厌看见这副清高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都他妈是人,装什么逼呢?
陈星渡挑挑眉毛,毫无诚意地道:“不好意思,我是故意的。”
傅司予静静看她半晌。
陈星渡毫无避忌地和他对视。一开始还挑眉瞪眼地挑衅,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表情逐渐挂不住了,然而傅司予还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盯得陈星渡心里发了毛。
陈星渡甚至有种错觉,这个逼下一秒就要从轮椅上站起来揍她了。
就在陈星渡实在忍耐不下去,站起来准备撸起袖子大吼一声,干架就干架,谁怕谁的时候,傅司予突然把目光移开了。
把桌面上摊开的试卷折了两折,收进抽屉里,嗓音清淡地飘进她的耳朵,仍旧带着不屑:“果然幼稚。”
陈星渡:“……”
陈星渡VS傅司予,开学到现在不足三小时,两人过招三回合,陈星渡以0比3的大比分劣势,惨败。
班会课结束后,往下是一连串的化学数学生物课。陈星渡作为一个全方位无差别的学渣,理科综合加起来还不到100分,听数理化无异于等同在听天书。上课铃刚响,班上同学起身齐声喊老师好,陈星渡便自觉从后门悄悄溜走,打算在大操场打发一上午的时间。
靠着美貌利诱学校小卖部的阿姨在上课时间卖给她一根冰棍,陈星渡在塑胶跑道的围栏,找了处阴凉地方坐下。高三(一)班的课室在一楼,从她这个位置望过去,恰好能一览课室内全貌。
陈星渡用牙叼着冰棍的包装,另一手捏着包装边角往下撕开,冰棍冰冰凉凉的气息冒出来,拂在脸上,混合着水果的香气,在这盛夏时节里令人身心愉悦。
她捏着露在外面的一截短木棒,把冰棍塞进嘴巴里,是她最爱吃的五羊牌菠萝味,甜味在味蕾化开,一点点地蔓延至整个口腔。
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柔软的小舌头沿着冰棍外沿舔了一圈,微微眯起眼,瞧着课室内埋头苦干的同学们。
内心还有点小同情。
课室里,化学老师正在黑板上手写化学方程式,张子染在背后拿笔帽戳了下傅司予的后背,亲切地喊:“新同学。”
傅司予握笔的手一顿,微微回头。
张子染脑袋凑过去,满脸笑眯眯的,作为市一中走哪哪通的八卦达人,自来熟的本领他张子染认第一就没人敢认第二:“听说你六科总分749是不是真的啊?那一分是丢哪了?”
傅司予对张子染有印象。
陈星渡几近发飙边缘的时候,是这个人拦住她,用以为他听不见但事实他听得见的小音量在陈星渡耳边说:
老师还在上面呢,要收拾他又不着急现在。
傅司予顿了顿,神情没什么变化,嗓音一如既往地冷淡:“总分739,还有10分是竞赛加分。”
“哇——你好厉害哦!!我好崇拜你!!”张子染表情浮夸地道。
傅司予:“……”果然是朋友。
傅司予正准备转回去,张子染又一把握住他的肩,仿佛很熟络地问:“那你对我们渡爷,有什么看法吗?”
傅司予:“……”
两个话题之间,好像没什么联系。
没等傅司予回答,张子染叹了口气,又接着往下说:“我们渡爷看着凶巴巴了点,其实是很可爱的。”
“……”
“虽然吧她成绩确实不好,但她曾经也的确努力过,也许就是天资所限吧,两百分已经是她的上限了,唉。”
“……”
“要说别的,我们渡爷也是有优点的。比方说她的文采很好,人又有正义感,小学五年级就已经是跆拳道黑带了,要是学校里有哪个男生敢惹她,分分钟把对方胳膊卸下来……”
“……”
张子染自顾自地说着,一股脑跟倒豆子似地,噼里啪啦好的坏的全往外面说,全然没顾及傅司予脸上的表情变化。
文采很好没感觉出来,要说是骂人方面,确实可以。人有正义感——有待考察。跆拳道黑带——傅司予回忆女生高挑纤瘦的身板,讲话十足十的底气,小学五年级拿到黑带,看来现在至少已经是三段以上水平。
但这以上。
和可爱有什么关系。
话音末,张子染做了发言总结:“总之渡爷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相处久了你就知道,她其实是特别随和,内心情感丰富又温柔的女孩子。”
傅司予目光越过张子染的肩膀,朝他身后的窗户望过去。不远处的大操场上,一群男生正在踢球,足球越过了线,骨碌碌地滚到塑胶跑道外,女生坐的地方。
陈星渡嘴里咬着冰棍,从围栏上站起来,大声喊:“干吗?”
男生们扯着嗓门回应:“踢!过!来!”
“好勒——”
只见女生两眼发亮,激起熊熊斗志,两手揣进兜里,朝后高抬脚45度,铆足了劲,然后用力回落,不偏不倚地踢在足球上。
足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曲线,擦过球门,笔直朝办公室方向飞去。
哐当一声。
玻璃碎了一地。
傅司予:“……”
可爱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