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瓜蔓之攀

“此地重来才匝月,却缘何事苦宵征。”————————【停车】

第二日清晨,一辆马车早早地就停在了北宫门外,朝露未晞,宿鸟先啼,北宫门的卫士们好奇的看着这车上的人既不离开、也不下车入宫,若不是这辆车早已亮明身份,北宫门哪里会随便让一辆车停在宫门外有碍观瞻?

不知过了多久,东边的道上缓缓行来了一辆高马轩车,隔着老远就有銮铃声清响传来,也就在这时,停在宫门外的马车也忽然有了动静,一个中年人头戴梁冠,身穿朝服,在苍头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在路边巧之又巧的拦下了那辆正欲入宫的车驾。

这正是车骑将军曹操的车驾,典韦带着几名虎豹骑上前拦住了中年人,直到听见对方报上家门,通禀曹操后,这才谨慎地将其放入。

等候多时的便是宗正、阳都侯刘邈,他徒步走到车前,对着未开的车门作了一揖,道:“曹公当面,在下也正要入宫觐见,可惜车子坏了,不便于行。正好得遇曹公贵驾,还请载我一路,得以入宫,在下不胜感激。”

“仲远说的什么客气话!你我旧识,帮你一把也是应该的,径直上来就是!”曹操豪爽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听声音似乎是在笑。

为曹操驱车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高个青年,他身姿矫健,闻言一下子就跳下了车,为刘邈打开了车门,拿了一只踩脚凳搁地上。刘邈没见过这个年轻人,但看到他嘴巴上长着些微的黄色须绒,脑子里立即就知道了这是谁,他冲对方友善一笑:“有劳三公子。”

这年轻人正是曹操的三子,因为长出了黄须而为人所知的曹彰,他冲刘邈客气说道:“宗伯请。”

于是刘邈上车,车门关闭,不一会便动了起来,车身平稳,速度不快不慢,虽然有好车好马好路这诸多条件,但驭者高超的技术也不容忽视:“看来除大公子以外,曹公家中又将出一个霍骠骑了。”

“犬子何能,过誉而骄,仲远可不要夸他了。”曹操笑着摆手道,看向坐到一旁的刘邈:“这次入宫,可是有何要事?”

“初任宗正,事事尚不熟稔,正要请陛下示以要领,才能放心。”刘邈胡乱扯了一个借口,这次入宫是幌子,借机搭上曹操的车才是真。他说完后小心的观察着曹操的神色,察觉其并无异常,这才故作感慨的说道:“记得当年,尊先君游历琅邪,与我先王兄相处得宜,彼此情谊之深厚,绝非旁人可比啊。”说着,他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只可惜……时移俗易,世事变幻难测,斯人己矣,实在让人唏嘘啊。”

他有意要将曹嵩之死往以臧霸为首的泰山贼身上带,只是曹操看出了刘邈的意图,主动顺着这个话茬,另外提道:“好像是初平二年还是四年,琅邪顺王派足下前往长安朝觐天子,曾大赞我忠诚汉室、赤诚之心可嘉,我心中也着实感激。记得就是那时候,足下被拜为九江太守,封阳都侯……这些事,我都记得。”

“曹公好记性,有些事我也记不得太多了。”刘邈奉承道:“当年董卓作乱,关东诸豪皆知谋权多利,割裂地方,唯有曹公,孤军奋前,舍命以救国家于危难,如此忠义,岂能不使朝廷知?不然,彼等还谓关东无有忠臣了。”

当时曹操之父曹嵩避难徐州,与琅邪顺王刘容多有往来,交情甚密,又知曹操将得兖州,欲引为乱世中的外援。所以刘邈在奉命前往长安时,刻意路过东郡与曹操相见,彼此相得甚欢,这才有了刘邈入朝,称颂曹操的事情。

任何一件事的发生都有各种因由,曹操与琅邪国的关系早在很久之前就有了,此时刘邈摆足了姿态来求自己,一番话既不显得过于谄媚软弱,又不显得过于威胁强硬,看来是这些年在州郡上的历练,让刘邈的心智远胜于其他王室贵胄。

曹操轻轻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一别经年,故友相逢,岂止追忆往昔……仲远还是为了琅邪王而来的吧?”

刘邈也不隐瞒,听他这么讲了,便直话直说:“吾王不肖,有愧祖宗,倘若铸下大错,岂有饶恕之理?可臧霸早年为贼、作乱徐州,后投效吕布、听命袁氏,今侥幸从良,在济南略得寸许微功,纵是胡乱攀咬,以图封赏,也尚未可知。”

“仲远这么说,倒也在理。”曹操模轻描淡写的回应道:“只是我昔年领兵入徐时,便偶然间知晓此事,念在殿下尚未举事、以及顺王曾对我先君多有照拂,便设法为殿下遮掩了此事。熟料这么些年了,竟然还被人挑了出来,着实让人……”

刘邈知道曹操在撇开他曾也与琅邪王交往过密的事,心里猛然一跳,忙说道:“此事正是要感激曹公大恩,无异于再造琅邪。”他小声说道,生怕声音过大传到外面,被宫道上的某个小黄门听到:“如今事情被人翻出,难以事了,若是牵扯到在下倒也罢了,倘若涉及到曹公,在下实在万死……”

“你不必说这种话,其实要将此事压下去,倒也容易,无非是‘舍一王,换一王’罢了。”曹操神秘的在刘邈耳边说道:“殿下此事,幸就幸在尚未行事,千说万说都是出自旁人之口,之所以为人视为大罪,不过是有别人犯下的更大的错,尚未被指出来罢了。”

“舍一换一?”刘邈初时不明其意,等到曹操说完,他便恍然大悟,正要说话,却被曹操伸手拦下。

这时车驾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曹操已重新靠车壁坐好,对刘邈淡淡说道:“再往前便是宣室,我还要去承明殿,只能劳刘公这里下车,自行过去了。”

刘邈深吸一口气,心里已有主意的他朝曹操稽首一拜,然后默然走出了车厢。这回又是曹彰为他开的门,只是与之前彷徨心境相比,此刻的刘邈已经有足够底气了,还能笑着再与曹彰寒暄多说几句:“我听说曹公曾问你等兄弟志向,唯你说‘愿为将’,是否?”

“喏。”曹彰看了一眼刘邈身后安静的车厢,抱拳说道:“在下一直想效冠军侯,封狼居胥,建立殊功。”

“善,他日你若是去并州从军,我必会为你引见雁门、定襄诸太守,你兄长在朔方经年,也常与我有往来。”刘邈说着,目光却是看向车厢。

曹彰诚恳道谢,面露喜色,显然是早已向往边疆很久了。

接着,刘邈便通过中黄门严峻的引见,到宣室见到了皇帝。

见礼过后,还没等皇帝拿出琅邪国的事情来,刘邈便开门见山,稽首拜倒,口称:“臣有事启,陈王宠昔年私祭天帝,希幸非冀,又擅居封号,拥兵谋乱,行迹昭彰,罪无可逭,叩请陛下圣裁,以慑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