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之莹然,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也。”晋书乐广传
吕心里猛然一惊,未及说话,便被费祎噔噔噔的拉下庭阶,他被雨水一淋,回过神来,立即抽回了手,说道:“我父灵柩在此,我哪也不去。”
费祎面色登时为难起来,支吾好半天,这才道:“尊先君为刘公殉死,义烈之名无人不知,刘瑁再是狂悖也不会加害遗躯。但你却不一样,若你在此罹难,尊先君在泉下岂能心安!”
听到义烈两个字,吕心中冷笑不已,他摇了摇头,坚决的说道:“不行,你既说是孙肇领兵,那彼等手下的青羌未必识仁义!我身为人子,不能放任我父灵柩不管不顾,纵然有难,不过一死而已。如今多谢你费心相告,你还是自行去避难吧。”
费祎面色微变,自己与吕算是彼此交好、又有费伯仁有言在先,当此危急之际,不得不出手相帮。只是他再这么劝下去,倒显得是在逼人不孝,有些不好下台了。
正欲待说,身旁那位气质朴素的年轻剑客大为动容,开口说道:“好一个孝子!既如此,我便留下看护你,若有贼子敢惊动尊先君,我亲自为你手刃贼子,以慰尊先君之灵!”
“这位是?”观对方的气质、神色,吕并不觉得对方是个普通剑客,如今听了这话,知道对方也是个侠义之人,遂开口向费祎问道。
费祎好似想到了什么,忙介绍道:“这位是蜀郡张任,素有胆勇,今日蒙朝廷之命,特来襄助。”
吕在心中念了两声张任的名字,在蜀郡有名有姓的高门当中没有对上号,看他的穿着打扮,想必也与他一样俱是寒门出身。旋即,他又很快注意到费祎后面的那句话:“朝廷之命?”
“这事说来话长。”费祎又拉过吕的手,试探性的往大门的方向拉了一下。见吕如铁柱杵在哪里一动不动,费祎心下一叹,这才打消劝他逃走避难的念头,很快又打起了别的主意。他很是自然的与吕牵着手回到吕常的灵前,好似他一开始的念头就是想留下陪伴吕。
吕不知费祎刚才那一瞬的算计,还道是对方不仅甘冒风险的来告诉自己将遇危险、而且还情愿留下陪同自己守灵。他心里甚是感动,一开始冰冷的语气也为之缓和了许多:“究竟是怎么回事?孙肇等人如何会带兵包围州牧府,来公不是与吴君等人在各城门处布置好了郡兵、部曲了么?”
原来,刘焉始终不看好单凭来敏一个书生就能担当起益州归复、保全刘诞等人的重任,尤其是见他只知迷信本地豪强的实力,而不知拉拢诸如高眹这些关键性人物的时候。便让吕常代他亲自去说合高眹,原本是打算让助来敏一臂之力,没想到最后却发现高眹手下长史居然与朝廷南征主帅裴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后来几经接触之后,彼此才彻底敞开心扉,真正身负王命的裴俊从幕后走出,与刘焉一老一少商议了如今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不仅让刘焉踢开了野路子的来敏,直接搭上朝廷的线;而且还让来敏这一行人充当明面上被刘瑁防范的对象,为裴俊等人在暗处提供掩护。
吕在一旁听得惊心动魄,他想起来敏作为自己的师父,学问一流,但论及阴谋诡计,确实是不如刘焉这般老奸巨猾。若不是刘焉病重将死,这益州局势还真未必是如今这般走向,只不过他的恩师来敏却被瞒在了鼓里,更是有可能被刘焉当做弃子,遭遇性命之危,他不由担心道:“那来公呢?来公与刘公好歹是姻亲,总不会至来公于不顾吧?”
费祎此时尚且年幼,还没有那么多心计,也跟吕一样认为来敏与刘焉之间的关系荣辱与共,并不知道其实刘焉与来敏始终是相互利用与防备的状态。所以他也为来敏感到担忧,不过费伯仁与他说过了:“来公之所以不得预先知悉此事,就是要以防露出端倪,让孙肇等人觉察,就连我族父也不过是在前一晚才从夫人哪里得知详情。”
吕这才放下心来,他看着眼前早已冷灭了的盆火,想了想说道:“这么说,那蜀郡丞甘宁?”
虽然这其中还有很多细节他们尚且弄不清楚,比如来敏背后的黄琬可以在事后保证刘诞兄弟不仅性命无虞、甚至还能继续为官,而刘焉抛开来敏与裴俊合作,却只能保证刘诞兄弟的性命,以后又如何能保证他们能进一步得到富贵?还有今日这场变乱,真正主事的难道就是那个年纪大不了费祎等人多少的裴俊?
两个心智早熟、但缺少历练的少年彼此相望,眼神里传递着太多的信息,有迷茫、有不解、还有对未来的隐隐期待。
双手抱剑靠着柱子的张任忽然警惕了起来,拔剑便往门口走去,费祎刚想说话,这时却只听门外隐隐传来几声吵嚷的乱叫。吕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惧怕,费祎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语气平静的说道:“你不要怕,我也是惜命之人,一会听我的。”
吕转过苍白的一张小脸,回头看向他。
郕都附近有两支军队,一支是孙肇带领的数千青羌、叟人组成的兵马,另一支则是原属蜀郡都尉高靖的郡兵、在高靖死后,归为颇有勇力侠名的蜀郡丞甘宁统带。
如今孙肇已先期带领三千多人在甘宁的放任下杀入城中,在面对甘宁这个半路入伙的外将,孙肇还留了个心眼,一入城便抢占了城门,俨然是在防备着甘宁。
甘宁当时也不恼,带着一干弟兄回到城中的校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做出一副诸事不问的样子。
“那伙叟兵已经与城中部曲打起来了?”甘宁将碗中酒一口饮尽,问向左右。
“早打起来了,各家的部曲虽然没打过仗,但靠着身上的兵甲,却是能与那伙叟兵打几个来回。”娄发作为军中的二号人物,坐于甘宁下首,大声说道:“平时只知道彼等豪强家中之富,庄园之广,谁知道居然有这么利害的刀剑甲胄!也难怪他们敢挑这时候起事,刘使君单骑入蜀,一二年间压迫豪强,坐稳大位,实在是了不起啊。”
“如今起头的不是我等在以前能随意残杀的那帮县长吏、商贾。”甘宁用勺在青铜酒樽中舀出酒来,灌入碗中,声音沉稳,两眼露出一抹捉摸不定的神采:“他们可都是真正的高门大族,一句话就能决定益州的去留,在他们之上还有更强者,甚至还能决定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