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恶大憝,矧惟不孝不友。”书康诰
吕常口中的那个孙校尉全名叫做孙肇,为刘焉掌管着数千由青羌、叟人组成的军队,是刘焉麾下将领。刘焉起初之所以能在益州立足,除了靠蜀地豪强赵韪的支持、以及张鲁的部曲以外,更重要的还是靠着孙肇手下的这些青羌、叟兵。
如今张鲁已经不可信任、赵韪与刘焉早已以利合、以利分,故而孙肇便成为了刘焉手中最后一支保证威权、震慑宵小的嫡系部队。
也是他留给儿子刘瑁,使其在接下来的纷争中,保证他能与来敏等人顺利分享利益与成果、而不被中途抛开的资本与保障。
只是他不知道,孙肇不仅与刘瑁颇有来往,而且还是刘瑁坚定的支持者。
待吕常走了之后,刘瑁一下便从席上跳了起来,在得知自己能够随意出府后,他第一个想的竟不是去看望父亲,而是心急火燎的招呼奴仆,说要摆车驾外出。
吕常静静地待在墙角,默默听完刘瑁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愈加灰败了几分:“诶枉费使君曾经那么喜爱他。”
他捂着胸口沉重的咳嗽了几下,扶着墙一步一步的走了。
坐在车驾上,待冷静过来后,脸色苍白的刘瑁左思右想,有些心神不定。
能跟随刘焉千里迢迢来到这方巴山蜀地,见识过其父刘焉在益州白手起家、从无到有的打下一份基业,作为旁观者的刘瑁自有一套捉摸局势的心思。其父当初突然将他关在府中,或许还能解释为是要他静心读书,少出去厮混;如今又突然把他放出去,怎么看也不像是父亲见他读书有成的意思,其中必有未知的隐情。
这盘旋在心头的疑惑,直到刘瑁秘密来到北城,到了孙肇安置在郕都的隐秘府邸后,才得到孙肇的解答。在后院的密室内,孙肇有意屏退了左右,无比自信的说道:“看来使君的病情日笃,恐怕将不久于人世。”
“啊!”刘瑁顿时大惊失色,连声说道:“可我等此前在绵竹的时候,只与广汉彭氏、秦氏打过交道,从未料想过阿翁抱着病躯,会突然将州治移到蜀郡,这一下使我等前面的布置全都落了空。如今要想扎稳脚跟,就得重头开始联系蜀郡这边的豪强,可是、可是阿翁他我等恐怕是来不及了。”
“刘君不用怕来不及。”孙肇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脸上的皮肤因为常年受风吹雨打,像片枯叶似得干皱发黄。本来平平无奇的相貌,全因他那一双细小却阴狠的眼睛而出彩,他站在刘瑁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是一只灰狼拍打着兔子皮毛上的灰尘,他侃侃说道:“如今这世道,再大的仁义、再响亮的家名都不管用,管用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手中的刀!”
刘瑁眼睛一亮,不由大笑了几声,说道:“没错,阿翁当年就是仰仗刀兵,一路杀了不知多少盗贼、豪强,乃有今日这般局面!如今有孙将军为我出力,我又何愁不能为我阿翁守下这方沃土?”
孙肇当初随刘焉入蜀,曾与刘瑁一同跋山涉水、经历艰险,彼此有过一段交情。刘焉在蜀地只有刘瑁一个继承人,如今刘焉眼见就快死了,不趁着这时候支持刘瑁为益州之主,拿下拥立之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至于来敏私下派人与他说的话,孙肇是全然不放心上的,一来是作为亲自一步步走完秦岭山道的人来说,他认为那个孱弱的朝廷即便振作些许,打败了外强中干的氐人,也不一定能打下汉中。而且就算退一步说,即便是打下了,他只要守住剑阁、葭萌等关隘,背靠益州钱粮,也必然能让朝廷在关下铩羽而归。
“刘君且放心。”孙肇冷冷说道:“在这益州,就算是赵韪的私兵部曲也奈何不了我手中的叟兵。”
听了这话,刘瑁自然要给孙肇许下好处,他唇角向上一挑,自信满满的对他说道:“如若事成,你便是我手下大将,整个巴郡都将是你的,你我可共享富贵!”
孙肇配合的抱拳说道:“多谢刘君厚爱!”
刘瑁轻轻嗯了一下,然后静静听着窗外淋漓的雨声,又在室内继续踱了几个来回,凝眉深思,刚才那番说辞似乎并未让其心安。过了好半晌,才听他背对着孙肇,朝桌上灯烛说道:“我这段时日不得出门,不知外间有什么新鲜事没有?比如那个来敬达,我看他此行南下,绝非投奔亲友那么简单。”
孙肇低眸细思,停顿了片刻,方道:“刘君睿鉴,来敬达这个人不简单,他这段时日频频走访蜀郡各家,似乎是在为朝廷做说客,就连我也曾与其接触过。”
刘瑁心中一动,立即转过身来,状若无意的问道:“他亲自来找的你?”
“不是。”孙肇坦诚的直视刘瑁,语气平静的说道:“是吴班。”
刘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径直移开目光,轻蔑的说道:“吴氏向来是趋势附利,当年听说巴蜀有天子气,非要赖着我父来益州。又还想说动我阿翁,把女儿许给我。如今,哼,这门庭倒是换的挺快。”
孙肇淡淡说道:“士族豪强,能立数十年乃至百年家业,就得要有应风而动的本事。”
“是啊。”刘瑁脑筋转得很快,既然不是来敏亲自说项,那就说明彼等在一开始,便对拉拢孙肇这等刘焉手下亲信这件事很不自信,这样想着,他心里就有了底:“来敬达还能怎么做说客,鼓动益州豪强在我阿翁亡故之后,率土归附朝廷?口说无凭,彼等如何会笃定这些享乐惯了的豪强会听他一人之言?如何笃定我等就会听其施为?此外,张鲁在汉中杀官害民,他会愿意拱手而降?”
刘瑁等了片刻,发现孙肇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不由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孙肇默然少时,说道:“朝廷已经派兵南下了,前些天已击败了拦道的氐人,如今应是在阳平关下,与张鲁交战。”
“什么?”刘瑁觉得不可思议,更是从未想过会这般突如其来:“朝廷已经派兵了?那为何这些天蜀地一点动静都没有?”
未及孙肇答话,刘瑁便想明白了:“难道张鲁也在等、咳,在等益州出现变乱?”
他及时收了口,虽然二人此时心知肚明,但这个也字直白的说出去未免也太过不孝。
刘瑁见孙肇面色不改,遂补充说道:“当初此人归附的时候我就知道,此人贼子之心,不仅派妖妇蛊惑我父,如今竟还想图我益州,简直死有余辜!”
“这件事瞒不了多久,益州豪强多有派往阴平、汉中行走的商贾,他们只会比我等晚知道几天而已。眼下无论卢氏妖妇有什么图谋,都不重要,只要刘使君还在一日,彼等就不敢有所妄动。”孙肇低声说道:“何况此时此刻,朝廷还在阳平关外与张鲁交战,张鲁就算要图我益州,现在也脱身不得。首要之事,还是刘君要在这些天多寻访名士,时刻不能离刘使君左右,以防有变。”
“好、好。”刘瑁接口说道,临了还不忘嘱咐孙肇:“来敬达那里,你最好还是敬而远之,莫要遭其算计了。彼等所为,我父不可能不知道,之所以没有动静,我想还是病重无力、或者是要留待我日后拿来立威的缘故。”
孙肇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简单答了个喏字,算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