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六章 囚

叶昭万万没有料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样。

他原本以为,违规放跑了?石岩,和陆追源上次托关系把顾皎送进疗养院是一个层面的事,毕竟,在研究所看来他们都只是实验材料而已。吃个处分,罚点工资,顶天了?把她从所里除名,也就这些后果了?吧?

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陆追源会以泄露国家机密罪被提起公诉,作为朋友,他打死也不会帮她这个忙。

春天到来的时候,ARS病毒终于得到了有效的控制,陆追源的判决书也下来了。

“被告人陆追源,作为L市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研究所的研究员,妄顾《国有资产管理办法》(国家财政部令第36号,2130)与《共和国国家安全法》(国家安监总局令第16号,2133)相关条例,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协助对社会有潜在危害的实验相关人员出逃,并使我国科研数据处于泄密至国外的风险中,其行为已经触犯《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九十七条之规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已构成泄露国家机密罪,公诉机关指控的事实及罪名成立。被告人具有以下量刑情节:主动投案,构成自首,无前科,在庭审中表示认罪悔过。综合以上情节,根据《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九十七条、第四百零二条第一款、第三款之规定,本院判决如下:被告人陆追源犯泄露国家机密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两万元。”

叶昭在旁听席听到这个判决,为她感到痛心不已。三?年时间不算太长,可是这意味着她的履历上从此有了?一个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研究所这种地方,政治正确高于一切,哪怕个人能力再出色,犯过法的都别想踏入大门半步。

陆追源一生的追求就是能专心致志地搞科研,然而从此以后,国内所有的研究所大门都对她关上了?。

站在被告席上的陆追源倒显得很平静。

审判长问:“被告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审判长又例行公事地告之:“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接到判决书的第二日起十日内,通过本院或直接上诉于高院。”

陆追源一字一句地回答:“没有异议,放弃上诉。”

叶昭后来去探监,要不是隔着一层防弹玻璃,只能通过话筒传声,他非要喷她一头一脸唾沫星子:“你脑子被门挤了吗?!怎么那么傻啊,为什么要自首,为什么不先去找温教授想办法?”

“这是公诉案件,小昭。”陆追源冷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让温老师卷进来,是害她晚节不保。”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咯?”

“嗯。”

叶昭恨铁不成钢,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呀你呀……”半晌他气哼哼地说,“行吧,我不管你了?,反正你主意大,自己决定的事,自己能承受后果就好。”

嘴上说着不管,其实还是放心不下,忍不住问:“你在里面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听说监狱会压榨犯人,让他们做苦力,正好我家维新的战友退役转业后在管监狱系统这块,我要不……让她帮你打点一下?”

陆追源说:“不用了,没人欺负我,也没人压榨我。监狱有扫盲指标,我的学历最高,监狱长安排我去教别人读书识字,有时候也让我帮忙写点总结报告什么的,还算照顾我。”

叶昭止不住地叹气。虽然这待遇在犯人中算不错的了?,但是一个年轻人,一个踌躇满志从国家顶尖学府毕业的年轻人,沦落到身陷囹圄,总是令人唏嘘。

“你的研究课题怎么办,就这么放弃了?吗?”

“我不会放弃的。”

“可你现在……”

“我只是入狱,并不是死了?。”她镜片后面的目光很坚定,“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放弃。说起这个,我研究了一下这里的管理条例,亲戚朋友每个月有一次探监的机会,我要麻烦你给我带点期刊,转交给狱警,他们审核以后会交给我。”

她点名要了?几本遗传学方面的学术期刊,叶昭一一记了,嘴上仍旧没好气的:“还看什么期刊,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减刑!”

“这不矛盾。”陆追源一板一眼地回答。

叶昭还是叹气:“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心软把人放跑。我听说这次ARS,你们所里几位骨干不幸病逝,正是缺人的时候,你本来有机会可以顶上……唉。”

“小昭,不要替我难过。”陆追源一个进了?监狱里的人,反过来安慰监狱外的叶昭,“我不后悔,相反,我现在很安宁,问心无愧。我只遗憾我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了,给你准备好的红包,也没法亲手交给你。”

叶昭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说:“让你逃了?这一回。你给我等着,等我孩子周岁的时候,你一起补个大的。”

叶昭和赵维新结婚后,他仍然每天兢兢业业地去医院打卡上班,有时候轮到值通宵夜班,也毫不含糊。科室里的同事笑话他没有富贵命,娶了那么有钱的一个老婆,还要抛头露面地出来坐诊,不怕他被哪个花痴的患者勾搭走了??凭赵维新的家底,把整个医院买下来送给他都是小菜一碟。

叶昭跟她们讲不通,也没希望她们会理解。他首先是叶昭,叶医生,然后才是赵维新的丈夫,他不想成为寄生在他太太身上的一株藤蔓。幸好他家维新懂他,枪林弹雨里锻炼起来的女人也对自己无比自信,支持他继续自己的事业,不需要他待在家里相妇教子。

所以叶昭相亲了?一百三十七个对象,他只愿意和赵维新走入婚姻的殿堂。

那天看起来是个很平常的工作日,接近下班的时刻,叶昭一边整理当天的门诊病历,一边问推门进来的最后一个患者:“哪里不舒服?”

来人没有回答,轻手轻脚地关了诊室的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叶昭顿时警觉了?起来,说着“不要关门”,站起来看着这个戴着鸭舌帽和大口罩的瘦高个男人。为了患者的隐私,诊室里没有装监控,最近伤医事件多,他不得不小心一点。

那人取下口罩和帽子,说:“是我。”

叶昭看了?他半天,恍然大悟:“我记得你,你是……是叫啥来着,源源的那个实验材料。”

“石岩。”

“对,对,就是石岩。”叶昭彻底想起来了,上下仔细打量他,似笑非笑地,“你怎么晒成炭了,还破了相,我差点没认出来。怎么着,改走硬汉风格了?据我所知,源源好像对这个style不太感冒。”

石岩不爽地把鸭舌帽戴回去,遮住额头那一小片伤疤。

“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来找你问问她去哪里了?。”他开门见山地问,“一年多了?,我快把邮箱刷爆了?,她一直没有联系我。我只好冒险回来找她,在研究所门口蹲守了?三?天三夜,没见到她进出。我还悄悄进她单位官网去查了,职工名单里面已经找不到她了?。”

“她的朋友,我只知道你。”他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一样,眼睛里布满缺乏睡眠的血红丝,“我没办法了?才来找你,求你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事到如今,他发现除了孟欣和叶昭,他对陆追源的社交圈子一无所知,孟欣死后,叶昭就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叶昭对这个害得陆追源锒铛入狱的罪魁祸首,是很不待见的。

“她没有主动联系你,那就是不想见你了?呗。”他不想让陆追源再跟这个少年有什么瓜葛,成心不想说,打着太极,“身为一个男人,你应该识趣点,不要去打扰她了?。”

石岩黑着脸否认:“不可能,我们有约定。”

“什么约定?”叶昭讥笑道,“白纸黑字签下来了吗?真签了合约,还有毁约这一说呢。她哄小孩的话,你不必当真。”

“她才没有哄我!她对我、对我……”石岩生气了?,涨红了?脸,结巴了半天,最后丢出一句,“反正是认真的。”

叶昭超级八卦的,看他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神神秘秘地问:“她把你睡了?”

“关你P事。”石岩忍不住爆粗了?。

“啧啧。”叶昭摇着头,贱兮兮地说,“小盆友,看来你技术不行哦,留不住她的心。”

这句话彻底把石岩点着了?。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抓起桌子上的一只玻璃水杯摔在地上,胡乱捡了一片玻璃,以碎片为刃抵在叶昭的脖颈大动脉处,凶神恶煞地威胁他:“我就问你,她现在到底去哪里了?!?”

叶昭一点也不怕他,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别光BB,你倒是动手啊?你觉得,以陆追源的性格,你伤了她的朋友,她还有可能接受你吗?”

石岩愣了一会儿,缓缓把手上的玻璃碎片扔到一边。

“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知道追源为什么不来找我。”他很痛苦,颓然坐在病床边缘,“你不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