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正远进电梯之前,扭过头又往回望了一眼。
石岩拍了一下陆追源的肩膀,关上门,把她拉回到餐桌旁,言简意赅地说:“吃饭。快凉了。”
被打断的午餐得以继续。
陆追源执起筷子,看看对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忽然后知后觉地问:“石岩,你?是不是讨厌小裴?”
他?想不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斟酌一番后,他?认为既然那人已经走了,没必要?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来维持面子上的歌舞升平,就诚实地说出了心中的看法:“说不上讨厌,而是……不屑。”
陆追源不解地问:“为什么?”
“他?想巴结你?呢,你?没看出来?这种没什么真本事、一有机会就四处攀关系的男生,我在学校里见多了。”
石岩轻蔑地说。就算是在观念比较先进的高等学府,把自己的性别当成万能通行证的男学生依旧大有人在。令人悲哀的事实是,这张通行证很多时候的确十分好用。
“我有什么好巴结的?”陆追源诧异地说,“又没钱,又没权,更没有名气。”
“大概因为你年轻?一般人硕士毕业得二十五六岁了。年纪轻轻当?上研究员,很容易让人误会你?上面有人。”
陆追源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说:“可我真是自己考进来的。难怪后来他想转去陈教授的实验室,原来是看穿我的穷酸本质了。”
“说起这个,”石岩叹了口气,“原谅我说话直,你?真的够穷酸的。看看你?喝的咖啡,”他?指了指桌子底下她趁着超市促销整箱子搬回来的咖啡,“这些速溶咖啡的反式脂肪酸含量很高,好歹是要入口的东西,你?多上点心吧。”
她的笑?容僵硬了一些,含混地说:“没办法,囊中羞涩嘛。”
如果石岩再?细致一些,察觉到她神情中的异样,就应该选择明智地及时中止这个话题。可惜他?没有,而是一路追问下去:“据我所?知,研究员的薪水应该不低。我看你?平时待在实验室,基本没有什么大的花销,为什么要?过得这么拮据呢?”
“你?能……换个话题吗?”
这回石岩终于发觉她的脸色不对了。她脸上的笑?完全消失了,眼眶框住的是一对布满阴翳的眸子。
“……对不起。”
是他的错。石岩想,他?不该因为聊天气氛不错而一时忘形,追着她问收入这种隐私的问题。
陆追源默默地收拾起只吃了一半的午餐盒。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问了。”石岩慌乱地拦住她,说,“把午饭吃完好吗?你?别生我的气。”
“没有生气。”她勉强地牵了牵嘴角,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可能是夏天的缘故,胃口不太好。”
那个笑?容让石岩的心口隐隐作痛。他?宁愿陆追源对他痛痛快快地发一场脾气,而不是现在这样给一个看似善解人意、实则客套疏离的微笑。
交浅言深。他?觉得她的每一分神态都在阐述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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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传达室的警卫给陆追源打了个电话,说有访客找她。
“找我的人叫什么名字?”
警卫说:“不知道,她不肯说,只说是你认识的人。我没法放她进去,麻烦你过来一趟,人在小会客室等你?。”
陆追源挂了电话,一肚子疑惑。会是谁呢?
小会客室紧挨着传达室,面积不大,给员工的私人访客等候和休息用的,兼有寄存邮件和包裹的功能,里面只有一套桌椅和一排柜子,总体而言比较简陋,比不上招待贵宾的会客厅。那个时间段,正好邮车送来了几十件邮件,穿着深绿色工作服的邮递员正蹲在地上按照科室分拣包裹。
旁边正在等人的老太太闲着没事,搭了把手帮她把堆在桌上的信件分一分。老太太裹着一方接地气的暗花头巾,戴着一副不知真假的玳瑁眼镜,把信件擎得远远的,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小字。
大嗓门的邮差大姐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老姐姐这是来看孙女的吗?”
“是呀。”老太太回答。
“在这里上班的都老厉害了,”邮差大姐说,“您孙女真出息啊!您老有福了。”
老太太慢条斯理地说:“她确实是个好孩子。”
陆追源从实验室赶到位于大门口的会客室时,邮差已经走了,只有老太太一个人,背着手在看邮件柜子上的科室和人名。
“温老师。”陆追源站在门口,惊讶地叫了一声。
老太太回过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来了呀。”
这位不起眼的老太太,有一个在当代生物科学史上熠熠生辉的名字——温自清。作为τ射线的发现人和推广者,她在四十岁的时候就拿到了所?有能给予一个生物学家的荣誉,任何一个学生物的学生都绕不开她的名字。除了个人达到顶峰的成就之外,更令人称道的是她培养出了许多优秀的学生,时至今日,那些满天下的桃李已经成了学界的中坚力量。
她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生命科学。67岁时从科研一线退下来,温自清没有闲着,仍旧关心着最新的学术动态,并经常受邀到各地开免费的讲座,致力于普及生物这个冷门学科的魅力。
今年她已75岁,一年中待在帝都家中休息的日子不会超过十天。
“您怎么来了?”陆追源忙问,“我记得上次给您打电话的时候,您还在国外……”
“上次,孟欣跟我说,你?在B城差点出事,我一直放心不下。”温自清的语速很缓慢,带着年长者特有的从容,“正好,L城有个基因技术论坛今晚开幕,邀我出席,我就顺道过来看看你?。”
提到上次违反规定跑到B城的事,陆追源一阵羞愧,呐呐地说:“对不起,温老师。”
“算啦。”老太太温和地说,“你?没事就好。”
陆追源局促地说:“温老师,这里太乱了,要?不你?去我的实验室坐坐?”
温自清摇头:“不了,在这儿跟你?说说话就行了。进去一趟,免不了又要?兴师动众……”
正说着,研究所的孙所?长出差归来,车子经过大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秘书奉命下车取一份要紧的文件。
普通人如警卫和邮差,对温自清的长相不太熟悉,但秘书跟在所长身边出席过各种规格的会议,认识这位学术界的泰斗,一进门结结实实先愣了一下,紧张得说话有些磕巴了:“温,温教授?我们不知道您今天大驾光临……”
“我过来看看追源,这就要走了。”温自清起身,抬手做了个阻拦的手势,“别麻烦孙所?长了。”
可惜已经迟了,秘书飞快地跑回车窗边说了一句什么,所?长立刻推开门下了车。
温自清本来只是打算来看看陆追源,最后变成了在所长的盛情邀请下视察研究所。
她年纪大了,体力越来越差,不大愿意应付这些场面上的活动。但是孙所?长的言辞那么恳切,她拉不下脸来驳对方的面子,只好意思一下,答应到一两个重点实验室给予“指导”。
作者有话要说:裴XX错过了什么?
一条很粗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