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飞捷的事情有了初步的决定后,祝岚行不再费神思量。
他问了鹿照远现在的时间,得知已经晚上十点左右后,便催促鹿照远去洗澡休息。
至于他自己,他摸索着出了客厅,来到花园里,水流的声音能够让他平静,周围没有河,泳池也凑合。
这样坐了一会,冬日的寒凉裹挟着水汽,穿透衣物,沁入肌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夜里他听见的声音不再是泳池汩汩的水声,而是……而是喷头的水流声。
鹿照远洗漱的水流声。
鹿照远的房间在二楼,是别墅的客房,浴室确实靠着泳池,他的耳朵也确实灵敏,听见声音并不算很奇怪,但无论如何,坐在泳池边却听见浴室的水声,实在太舍近求远了。
还似乎不够礼貌。
祝岚行微微沉默,片刻,开了泳池的按摩功能。
池水涌动的声音盖过来自后方的水流声,祝岚行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熟悉的氛围笼罩了过来。
那是独自一人的孤独与寂寞。
时间在这种时刻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直到鹿照远的声音突兀地响在耳旁的时候,祝岚行才再度回过神来。
“大半夜的,怎么还坐在这里?你的身体有点冷……”
脖颈被什么东西轻碰了下,有点微痒,应该是鹿照远的手指。
祝岚行下意识捉住对方的手,握着没放。
鹿照远一下手足无措,心虚得几乎爆炸:“祝,祝岚行——”
他看祝岚行一个人坐在水池旁,过来关心是真的,借机蹭蹭缓解皮肤饥渴症也是真的。
结果现在——
鹿照远试图自救:
“……你抓住了我的手,我……”
“我知道。”
祝岚行突然笑了。
晚上略微奇怪的行为都得到了解答。
可能是寂寞得太久了,有一个可以相处的人,就忍不住窥探和靠近。而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之前总是“被迫”,内心更深处的想法就被忽略;现在说开了,一些深藏着的隐动也跟着浮上水面。
他慢慢松开手,让停留在掌心的热量远离自己。
手指刚才放开,掌中的热源不止没有顺势离去,反而没头没脑撞进来。
他的手重新被人握上,原本站在旁边的鹿照远一下欺近,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
“祝岚行,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祝岚行没说话,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心头有轻微的动摇,他比鹿照远大了整十岁,本该成为鹿照远人生道路上的长辈,现在却要向对方寻求心灵上的支撑,仔细想想,还挺可笑的。
等不到回答,鹿照远心里有点烦躁,他握着祝岚行的手用力了一点,重复叫人:
“祝岚行?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明明今天说破秘密后,他们的距离已经近了很多,祝岚行也不再像之前一样藏在谜团里,结果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的距离又拉开了,好像眨眨眼,就又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手上感觉到的力量加重了。
祝岚行很轻易地发现了鹿照远的焦躁,但又不止如此。握着他手的力量每每加重到一半,就倏地松开,就好像是主人在万分焦虑的同时,也照顾着不让他感到难受。
祝岚行紧绷的心松了松。
确实如同鹿照远所说,连变大变小的秘密都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祝岚行终于开了口,“你可以拒绝,没有关系。”
“你还什么都没说就觉得我会拒绝?”
“你……”祝岚行停顿片刻,请求道,“能让我抱一下?”
在身旁的热源滞了片刻,忽而张开,将他笼罩在内,神经的末梢被热量烫得跳动起来,连带着他的心脏也跟着倏忽动弹两下。
他被鹿照远紧紧抱住了。
“是这样吧?”鹿照远后知后觉,“不对,你说的是你抱我,不是我抱你。”
祝岚行及时抬起手,按在鹿照远的背。
停留在体表的热量随着鹿照远的动作,像一道暖流,进入了他的身体。
“没事,这样就很好。”
他没有说谢谢,两人之间,应该已经不需要这样简单的道谢了。
他再将头低下,靠着鹿照远的肩膀,长长吸了一口气,好像要将对方身上的温度吸到自己的身体里。
鹿照远的肩膀紧绷了一瞬。
他缓了会儿,才意识到:
祝岚行有时真的像是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连兄弟间抱一抱这么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都能说得彬彬有礼,绅士无比。
还有……
抵在脖颈的缱绻的呼吸,像枚含而未露的吻。
*
高飞捷的老婆是个时髦的女性。
年轻,漂亮,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背着当季的名牌包包,随手从包里一掏,总能摸出一根细长的女士烟,香烟和香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是种甜腻而呛人的辛辣味,和她颇为温婉的姓名并不相符。
“桑然,都出来泡温泉了还一直看手机?”
没什么比初冬时候去温泉度假村泡一周的热汤来得惬意了,两个年轻的女人穿着比基尼,泡在热腾腾的红酒温泉里,看悬挂在温泉周围的白纱在冷风中轻轻晃荡,浮生偷得半日闲……恐怕是没有的。
放下手机的桑然冷冷一哼,撇撇嘴:
“我小叔发来消息,说了堆云里雾里的话,不知道打着什么心思。”
“你小叔……高小默?”闺蜜念头转了转,才搭上线,“一个初中的孩子能有什么心思,你别想太多了。”
“那可说不定。这孩子鬼精鬼精的,也许还记恨我当年没让他哥给他负担贵族小学的学费。”
“你的被害妄想症该治治了,七岁的孩子能记得这些吗?”闺蜜受不了。
“谁知道?反正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突然发消息过来说我老公的坏话,怎么想怎么奇怪……”
“你老公?”
桑然发现了闺蜜脸上的异样。
她有一根细细的眉,眉梢慢慢挑起来的时候,像把蜷起的钩彻底张开,随时准备见血封喉。
“怎么,你对我老公也有说法?”
“可能不是一回事。”闺蜜支吾了下。
“这样吧,我们一二三,同时把消息说出来,交换下情报。一、二、三——”
“高小默说家里被人闯入,报复性砸了一地东西,他哥哥可能和闯进来的人关系匪浅还藏着个很重要的东西让也不让他看一眼。”
“我看见你老公在街上和别的女人走在一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随后,桑然姣好的面容肉眼可见的扭曲起来。
“其实……”闺蜜说,“我也就远远看了一眼,不太确定,你别多想,也许是同事……”
真实的情况是,她在自己的八卦群中看见了这样一张照片,十成十,就是高飞捷!
但涉及到闺蜜的家事,总要把自己的消息来源美化美化,真实程度模糊模糊,说是一时看错,也有个回旋余地,总好过最后夫妻两和好了,掉过头来一起打她。
“呵呵……”
桑然笑起来。
闺蜜看着好姐们,突然放心了。
瞧这样子,高飞捷大约是没命活到来找她麻烦的那一天了。
*
高飞捷到家的时候,屋子里烟雾缭绕。
难道祝岚行还没有死心?
他吓了一大跳,瞬间举起手里的公文包当武器,就听一道冷幽幽的声音自缭绕的烟雾中传来:
“你就这样欢迎你老婆?”
“……然然!”高飞捷定睛细看,总算看见了坐沙发上的老婆,他吁一口气,将公文包放下,“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在外面呆上一周吗?”
桑然长长吸了一口烟,再缓缓吐气来。
烟气自她鼻梁和嘴角溢出,她眯着眼睛说:“家里都遭贼了,我还能不回来?”
“这种小事已经解决了,你就别操心了。”高飞捷将公文包放下,正要去厨房倒杯水,又和高小默撞见了。
他心脏都停了半下,捂着胸口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高小默很无辜:“怎么,老婆回来了你弟就得被扫地出门了吗?”
桑然冷笑一声,才不背锅:“这话我可没说,你爱呆到什么时候呆到什么时候,要呆不下去了,记着,不是我扫你出门,是你哥扫你出门。”
高飞捷一个脑袋两个大。
今天难得早点回家,得,左一个大爷右一个小爷,轮番对他进行精神攻击。
他只能先对高小默说:“好了好了,哥没有不让你呆,你爱呆多久呆多久,行吗?”
才说完,背后传来响亮的一声冷哼。
桑然将烟从嘴里拿下,狠狠捻灭在烟灰缸,再站起来,走进卧房,将门狠狠一甩——没关上,高飞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胳膊塞进门框,用血肉之躯阻拦了坚实的木门。
门板砸得他龇牙咧嘴。
这还不止,高小默垫着脚尖看见了,一只鞋跟比天还高的豹纹高跟鞋在同时从里头伸出来,对着高飞捷的脚背狠狠踩下,踩结实了,还左右旋了一圈。
“嗷——”
高飞捷一声狼嚎。
“嗷啊啊,啊,老婆你这回出去玩,买的衣服真好看啊。”
他最终稳住了自己,没在弟弟面前失态,扶着门迅速闪进去,再将门结结实实给关上。
可惜我哥还穿着袜子。
要是连袜子都没有,啧啧啧——
高小默迅速挪位,移到卧房门前,开始听壁脚。
毫不意外,一扇门关好之后,里头的两夫妻立刻开始争执,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其中恶狠狠的凶悍意味一点也不减,主要是他大嫂在凶悍着。
“说,你最近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事,你别老是疑神疑鬼的。”
“没事瞒着我,会有人打上家门,把家里打得一团乱?他们怎么不把你的狗脑袋也顺便给打了!”
“有人入室抢劫还成我的错了?你这么希望我被打吗?”
虽然是质问的口吻,但他大哥结结巴巴把话说来,总透着股心虚气短的味道。
这点味道高小默听得分明,显然,桑然也听得分明。
下一刹那,高飞捷又叫唤了。
“哎呦,哎呦,别掐,别踹,小默还在外头呢,别让他听到……够了,你上辈子属老虎的啊,这么凶!你再来我就不客气了,我真的——啊!!!”
最后那一声喊,凄厉程度宛如公鸡被一刀阉了。
是真的惨啊。
高小默捂着嘴,偷笑两声。
他有预感,要不了多久,东西就能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