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认真看起综艺来,两个小时的等待也没有那么漫长。

差不多的时间里,祝岚行叫起了鹿照远,换登机牌上了飞机。这架飞机的头等舱还不错,有个单独的休息隔间,虽然隔间不过鸟笼子一样大,但床、电视、按摩椅,样样不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祝岚行一路把鹿照远带到了这里,让人坐在床上,又给了鹿照远一杯热牛奶。

鹿照远乖乖听话,乖乖喝了。

他眼睛虽然睁开了,人还没醒,光撩着一双眼皮,跟着祝岚行,像一只特听话的大狗,虽然周围有无数的人,但他就一门心思认准了你。

祝岚行有些揶揄地想。

他盯着人躺上床,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两间房间基本一个规格,中间仅用一道隔音板阻隔,还是可升降的隔音板,如果两位房间的主人是认识的朋友,隔音板一升,可使用空间就变得很大了。

祝岚行不困,也没有上床,只坐在按摩椅上,准备打开电视,但转念一想,鹿照远还在旁边睡觉,隔音板的隔音效果总不至于有多好,于是歇了念头,随手从杂志架上取了本杂志,无所事事地看起来。

*

这一觉像是睡在船中央,随着水流来回飘荡。

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但鹿照远再从梦中清醒之后,还是感觉到了种额外的舒展感,一点也不像在逼仄的椅子上睡着后全身发僵的感觉……鹿照远略微迷糊了一下,才看清自己的置身的环境。

他呆在一个小房间里,睡在一张小床上,床边有杯喝光的空玻璃杯,杯底一层乳白色的液体。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似乎在嘴里头尝到了属于牛奶的味道。

好像……是祝岚行让他喝的?

他喃喃一声:

“祝岚行?”

但周围没有回答,祝岚行不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

鹿照远晃晃脑袋,将自己弄得更清醒一些,他的手臂按在床边的隔板上,不知按到了哪里,只听“嗡”的一声,隔板升了起来,露出隔板后的房间,和房间里正端着酒杯喝酒的人。

低头看书的人抬起头来,悠闲问他一声,原本淡色的嘴唇似被红酒沾染到了,变成了刚熟的樱桃色泽,红润地诱人:“醒了?”

鹿照远:“……嗯。”

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过久了,祝岚行有些疑惑地看了人一眼:“怎么?”

“没怎么……”鹿照远说,“我们上飞机了?能看看窗外吗?”

当然可以。

祝岚行一抬手,开了舷窗上的遮光板。

躺在床上的人一下子下来了,几步到了他的旁边,透过小小的窗户向外看去。

蓝天在上,白云在下,还有远处一轮金日的太阳,悬挂在云端之上,辉映着翻涌的白云,如同灿烂的天堂之门。

鹿照远着迷地看着远处。

这是他第一次乘坐飞机。

第一次乘坐飞机,就是飞往异国他乡,一个自己不认识也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城市。

唯独的同伴,就是……

“祝岚行——”鹿照远转过头,想将内心的兴奋期待感谢,以及摆脱种种束缚的自由感,全部一股脑儿的告诉自己的同伴。

他们离得太近了。

这一下转头,鹿照远的眼里全是对方的面孔。

刚刚看过太阳的眼睛看什么都蒙上一层黑昏,但黑昏的边缘,又染了明亮的彩虹似的光圈,他呆了一下,抬起手,想要挥去眼前的昏暗,可抬起的手,先碰到了祝岚行的侧脸。

鹿照远其实还没来得及感觉到什么,可心脏就是在这时候跳破了三位数。

他闪电般收回手,退后两步,在祝岚行的床上正襟危坐。

祝岚行:“?”

他张口要说些什么,就见坐在床沿的人定定看了自己两秒钟后,手足并用,退后到自己的床上,再伸手往墙上一按,又一声的“嗡”,隔板重新落下来了。

祝岚行:“……?”

难道……

祝岚行略带迟疑地想。

鹿照远有高空恐惧症?要不然怎么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到床边,略等了等,掐着对方差不多能够舒缓下来的时间敲响了隔板。

“你还好吗?”

隔音板放下来了。

鹿照远就靠在隔音板上,对方敲在隔音板上的那一下,像敲在他的身体上。

他有点慌,又不知道为什么慌。

“……还好。”

“要我过去吗?”祝岚行又问。

“不,不用。”鹿照远飞快回答。

“那你,”祝岚行试探,“再好好休息一下?”

“嗯。”

祝岚行坐回了原位。

他感觉到腕上的手链震动了下,抬起来一看,看见上边的电量突突地跳,从80%一路飙升到了100%。

祝岚行:“……???”

这下,祝岚行也开始迷惑不解。

*

这一趟从国内到国外的行程,足有十多个小时。

等两人再从飞机上下来,已经是全新的国度和全新的一天了。

长途旅程总是令人疲惫,祝岚行先和鹿照远去了球队指定的酒店,鹿照远有订好的房间,祝岚行则自己开了一间房——隔壁没有房间了,所以他开的是鹿照远房间上两层楼的套间。

鹿照远先把自己的行礼丢进房间,就陪着祝岚行上到楼上的套间来。

两人开了门,差不多六七十平的空间出现在面前。

鹿照远感慨一声:“从飞机上下来以后,看哪里都宽敞得让人安心。”

“之前我来回德国的时候也觉得无法忍受。”祝岚行对于这一点倒是很赞成,“可是路程在这里,你也没什么办法。”

他们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转到浴室。

鹿照远对着四角浴缸和放置在周围的白蜡烛吹了声口哨:“洋气。”

祝岚行:“喜欢的话,晚上可以上来试试。”

鹿照远又认真看了下:“如果和你一起泡的话,我就上来。”但他说完就很惋惜地摇摇头,“可惜浴缸太小,没法两个人挤。”

祝岚行睃了下浴缸,确实小。

要不升个房间?总统套房的浴缸应该足够大了……

这时鹿照远又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来看怎么休息吧?”

鹿照远的提议打断了祝岚行的想法。

他欣然点头,和鹿照远一起出了房间,也没特意去哪里吃饭,就在酒店里头的餐厅解决了。

吃完了饭,倒是出了酒店,沿街散步。

全新的建筑风格,完全看不懂的异国文字,还有肤色眸色和自己与祝岚行绝不相同的人群,如果在白天,这或许是个新奇而有趣的地方,但在将暗未暗的夜色笼罩下,孤独与隔阂突然翻涌起来,好像城市是一边,他们是另外一边。

鹿照远不觉朝祝岚行的方向靠了靠。

祝岚行一下看了过来,目光中透着询问。

“记下路了吗?”鹿照远心中有点不自在,没话找话,“这里的路长得都一模一样……”

“记下了。”祝岚行莞尔,主动牵了鹿照远的手,“我会把你好好带回去的。”

鹿照远用没被牵住的那只手摸了下鼻子,心里那点儿的不自在,像被风吹了的雾,一下消失了。

两人沿街转了大半个小时,道路的尽头,一座巨大的球场渐渐显现。

鹿照远愣了半天:“这,这是——”

祝岚行微微笑道:“也许不久以后,你就会在这座球场踢球了,所以我觉得,先过来看看还蛮有意义的,你说呢?”

鹿照远心情实在有些激动,忍不住爆了粗:“……靠!谁要是能嫁给你,上辈子一定拯救了地球!”

祝岚行失笑:“太夸张了。”

他们先去了售票处,正好,球赛半小时后就开始,两人买了两张球票,和周围的人一起进入球场,找寻座位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个四人家庭。

一位妈妈带着三个孩子,最大的女孩也就十岁的模样,最小的婴儿还坐在妈妈的怀抱里,五六岁的小男孩,抱着个足球,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妈妈身后,一直伸手捞妈妈的衣服想和妈妈说点什么话,但妈妈牵着大女儿抱着小婴儿,总不回头。

几次之后,小男孩生气了,自己抱着足球,哒哒跑掉了。

鹿照远忍不住站了起来。

祝岚行:“怎么了?”

他们刚刚找到座位,球赛马上就要开场了,那是别人家的小男孩——

鹿照远觉得自己的担心没什么道理,想要出去看看小男孩的心态也十分可笑,也许他只是从对方身上看见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于是产生了很大的同理心……

“没什么……”他说着,慢慢坐了下来。

但祝岚行站了起来。

鹿照远错愕地看着人,看见对方了然的神色。

“你是在看刚才跑掉的那个小男孩吧?”祝岚行说,“担心的话,我们一起去看看。”

不期然的,鹿照远想:

这人好像什么都懂。

他还有点迟疑,动作迟缓地没有马上站起来。

祝岚行没给鹿照远犹豫的机会,他直接把人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再度出了球场,在球场的周围找了圈,很快,就找到了站在树下,独自踢球的小男孩。

鹿照远松了口气:“人没事,我们回去吧。”

祝岚行摇摇头,他走上前,用德语和小男孩说了几句话。

鹿照远听不懂德语,但能看见小男孩脸上一下绽开了笑容。

这时祝岚行回过头,对鹿照远招招手:“我和他说,愿不愿意和大哥哥踢踢球,他说愿意,还告诉我前边有个足球场,可以去那里踢,我们走吧?”

鹿照远踟蹰片刻:“我们不看球了吗?”

“不看了。”祝岚行挑挑眉,“时间就这么点,我们做最想做的事情。”

鹿照远轻而易举地被说服了。

每每他对自己内心有所迟疑的时候,祝岚行总能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跟着小男孩一路向前,来到了对方所说的球场。

说是球场,其实就是个草坪支了球网,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聚集在草地上,踢着足球来回奔跑。

他们带着小男孩来到的时候,因为对方人不够,很容易就融入了进去。

小男孩是前锋,鹿照远凑合着做个门将,会德语的祝岚行也没有闲着,当了临时的裁判。

当祝岚行吹响比赛的哨声的时候,不远处的球场传来山呼海啸的欢呼,好像那里头的比赛,也开始了。

*

一场孩子间球赛,并不精彩,但非常开心。

鹿照远在球门前拦下了两个球,但漏了一个球,导致他们这一队以1分之差,稍逊另一队。

正当他们想要重整旗鼓,再度进攻的时候,不知哪个人的家长出现在草坪上,冲里头喊了一声,

球场中的孩子一哄而散,又剩下了他们与小男孩。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祝岚行和祝岚行带着小男孩往回走,打算带他去找家人。

才走到半路,就见之前那位妈妈匆匆赶来过来,小男孩也一下挣脱祝岚行的手,抱着球冲到了妈妈的怀抱中——他被打了。

妈妈一巴掌拍在小男孩的脑袋上,拍得小男孩脑袋都向下点了点。

这样一连拍了五六下,等小男孩都快哭了的时候,当妈的终于缓和脸色,抱起孩子,走到旁边的店铺,在里头买了根冰棍,让小男孩叼在嘴里,再向远处走去。

他们看了全程。

想要倾吐的欲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鹿照远下定决心,对身旁亲密的人说藏在心底的话:“祝岚行,我和你说说我家里的事情,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