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了。
电脑的音箱外放着叫不出名字的德语歌,鹿照远正在收拾自己的出行的装备,其实并不用怎么收拾,拿一个大背包,里头放上几身替换的衣服,再带齐证件,就全部足够了。
前后十分钟的时间,鹿照远搞定一切,才在床沿坐下,房间的门被叩响,接着鹿乐成从外头将其打开,不等鹿照远说话,就一闪身进来,再关了门。
“在自己家里还这么鬼鬼祟祟的?”鹿照远瞥了人一眼,发现鹿乐成不止鬼鬼祟祟进来了,还鬼鬼祟祟带上了自己的小金猪,“怎么把存钱罐也弄进来了?”
按理说,现在大家都用手机支付了,家里都不放钱了。
但鹿乐成不。
他有个小小的怪癖,就喜欢花花绿绿的钞票和拿在手里有分量的钢镚,每回过年通过手机收了笔压岁钱后,还要特意去银行把钱给提出来,提了也不花,光塞进自己的金猪存钱罐里存着,存钱罐旁边还有个电子称重计,时不时把金猪放上去称一称,哪怕增重了1克,也能开心好几个小时。
其实就是缩小版的财迷。
“哥,”鹿乐成张口就来,“你是不是准备去试训?”
鹿照远心头一个咯噔,开口说话时,声音就有了点紧绷:“你乱说什么?”
“嗨,哥你对我瞒什么。”鹿乐成有点心不在焉,一手抱着猪,一手老摸猪屁股,“你这些天天天帮妈做家务,妈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你肯定是想先讨好讨好妈,回头让妈同意你去试训。”
“就这?”
“当然还有了,我出来喝水时候路过你房间,看见你用电脑搜国外网站了。虽然认不得上边的文字,但是照片还是看得懂的,就是你去试训的地方吧?”
鹿照远不做声。
鹿乐成又猜测:“你是不是打算等着回旅游完回家,就和妈摊牌?”
弟弟虽然看出了些蛛丝马迹,但没有猜到他的真正打算。
鹿照远暗暗松了一口气,语调含混答应一声:“这都被你猜到了?还有,小乐……你能不能别摸猪屁股了?”
摩擦得这么起劲,难道还想摩擦生热?
“那是,我可是你弟!”鹿乐成自鸣得意,“至于我这样摸猪,是有理由的……哥,我实话和你说,你别不爱听。我觉得咱们妈改变主意的可能性不太大,你没听爸说吗,就连晾台上的那根晾衣杆,都比我们妈的脑袋会转弯一点。所以……”
“所以?”鹿照远开始觉得弟弟进来是真的有事了。
“所以,哥,你自己悄悄地去吧!”鹿乐成无比大胆地建议,“悄悄地去,悄悄的回,我们齐心合力,瞒过妈妈!你还能顺便帮我带点当地土特产,至于路费,你也不用担心。”
他说到这里,最后不舍的快速摸了金猪好几下,蓦地,双手举起金猪,宛如摔杯为号一样,郑重其事地把猪地上一砸,哗啦,碎了。
红红绿绿的钞票连着钢镚,蹦了一地。
鹿照远还没反应过来,鹿乐成已经蹲下去,把钞票全部搂起来,递到鹿照远身前:“哥,都给你,应该够了——”
这时房间突地被推开,鹿妈妈出现在门口,疑惑问:
“什么东西碎了,这么大响,会吵到楼下的……你们在干什么?”
妈妈突然出现,两兄弟都有点蒙圈。
鹿乐成还保持着双手捧钱前递,鹿照远同样伸出双手,是为了拒绝弟弟的钱,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来,尤其是不明前情的人看来,这何尝不是一种迎接。
于是,就在两兄弟眼中,自己妈妈的脸色从晴朗多云,变成了电闪雷鸣。
“妈!”鹿乐成赶紧嚷一声,“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怎么样?你说说。”鹿妈妈暂且让儿子说。
“我哥没有强迫我,我是自愿把钱给我哥的!”鹿乐成赶紧澄清情况。
鹿照远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完。
果不其然,鹿妈妈接下去就问了:“你为什么要把钱给你哥?”
“因为……呃……”鹿乐成失语了,他总不能说他要止住他哥出国游吧?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因为,因为我要拜托哥哥买个东西!”
“买什么东西要花这么多钱?”鹿妈妈问,“你手上那些,有七八千了吧。”
这还真不虚。
鹿乐成平常是不怎么花钱的,几年压岁钱攒下来,严严实实压在他的金猪中,现在砸碎了,钞票散开来,抱了满怀抱,非常有视觉冲击力。
“我,就是……”鹿乐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现在的年纪还接触不到那些价值昂贵的用品,哪怕说出了那些用品的名字,妈妈肯定也不会让他乱花钱。他脑袋一片空白,急得额头都冒出了一圈汗水。
难道说要换电脑?
但电脑也是上初中新买的,买了两年不到,还很好用……
那还有什么……
“好了。”鹿妈妈打断了儿子的煎熬。
面对着两兄弟忐忑不安的表情,鹿妈妈沉默片刻,出乎两人意料的笑了,她不再说小儿子,对大儿子说:“把钱收下吧。”
鹿照远愣了下:“妈,其实……”
他很想说从头到尾,都是鹿乐成在自说自话,只是这小家伙的行动力真的很强,从头到尾没给自己反驳的机会就把事情给办了……
鹿妈妈摸着鹿乐成的脑袋:“乐乐长大了,也会心疼哥哥了,把钱取出来也没必要砸碎你的存钱罐,喂了这么久的金猪不心疼啊?妈给你再买个吧。”
“不用了妈,我就是表一下决心……”鹿乐成心中有点不妙的感觉。
鹿妈妈都被逗笑了:“还表决心?你一个借钱给人的有什么决心好表的。行了,把钱放下。水烧热了,快去洗澡。你给你哥的钱回头妈给你补上。”
“妈,我……”
鹿乐成看着鹿照远。
鹿照远一径沉默。
“快去,钞票上面全是细菌,你摸了半天,赶紧洗个手再洗个澡。”鹿妈妈有些不耐烦了,每天都要三催四请才让孩子去洗澡真的很烦人,她把小儿子直接推出大儿子的房间,自己也走了出去,关门时候,回头对大儿子叮嘱一句:
“小亮,下次你有什么想要的,跟爸妈说,是合理的要求爸妈都会答应你。别拿你弟的钱。”
“我没有。”
鹿照远回了话。
这一句有些轻,所以鹿妈妈没有听见,她关上了门。
门外还有她驱赶鹿乐成去洗澡的声音,但隔了一层,总是模模糊糊的。
*
祝岚行到达机场的时候,距离飞机起飞正好还有两个小时。
他先给鹿照远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接通,那边还没说话,机场的广播音就从听筒中传出来,祝岚行说:“已经到了?”
“嗯。”电话那头的声音,比平常更低一点。
“我也到了,你在哪里?”祝岚行问。
鹿照远描述着自己的位置,才说到一半,祝岚行已经找到了地点和人。
那是个巨大的电子广告牌底下,变幻的节目晃出鲜艳的色彩,色彩落在鹿照远的肩膀上,像为他披了件色彩斑斓的外套。
但和外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一动不动、宛如雕塑的姿势,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祝岚行怔了下:“你……”
似乎终于听见了人的声音,鹿照远慢慢眨了下眼。
这一动作打破了僵滞,接着,坐着的人又抬起手,揉揉眼睛。
“怎么了?”
“你等多久了?”祝岚行问,看着鹿照远这个样子,他几乎觉得对方跑来这里坐了一整个晚上。
“没多久。”鹿照远应了声。
“要喝杯水吗?”祝岚行目光在鹿照远干得起皮的嘴唇上停留一下,“旁边有自主热水,我给你倒一杯吧。”
“谢谢。”
祝岚行今天带了个背包和一个行李箱,他放开自己的行李箱,从背包里取出水壶,去饮水处接了热水又回来,把水壶递给对方,看着鹿照远捧着热水壶,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等到对方差不多喝完了,才说:
“你现在困吗?”
他不等鹿照远回答,就说:
“我看你眼里全是血丝,靠着我眯一会吧,还要两个小时才登机,我们有得等。”
鹿照远有些茫然地看了祝岚行一会,本来不困的他随着对方的话语,似乎真的察觉到了自身体中泛出的疲乏:“……有一点吧,不是很困,我靠着椅子眯一会就好了。”
说罢,他背脊贴上椅背,脑袋向后仰着。
但他个子高,要这样靠着,脖子全部是悬空的,整个脑袋要掉不掉,十足难受。
祝岚行直接伸了手,揽住鹿照远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里扯,再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属于祝岚行的陌生味道一下扑到鼻尖,鹿照远心跳紧了几拍,短暂地精神了起来:“没关系,马上就上飞机了,我可以在飞机上补眠——”
祝岚行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按着人的姿势。
于是,短暂的沉默后,鹿照远说话了,他的嘴唇抵着祝岚行的肩膀,说出口的声音就显得有点闷:
“那我靠着你睡一会,你累了直接推醒我。”
“嗯。”
祝岚行安抚地摸了下鹿照远的后脑勺。
鹿照远竟然也没有反对,就这样靠着祝岚行,不一会,呼吸逐渐平稳,睡着了。
祝岚行保持着姿势,又等了一会,才小心收回手,拿出手机,给威廉打了个电话:
“帮我和鹿照远升到头等舱。”
很简单的叮嘱后,祝岚行就将电话挂断了。
他没有放下手机,随意切了视频,开启综艺继续看。
昨天显然发生了点事情。
如果鹿照远愿意说,他也愿意倾听。
但如果鹿照远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
总有些事情,需要由面临事情的主人自己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