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受到折磨,已经不敢随便出声,现在再一味地接近,只会让小孩恐惧。
祝岚行开放手,任由面前的小孩仓惶退到旁边的大树底下,靠着树干瑟瑟发抖。
他拧眉沉思。
不能随便接近,也不能放着孩子不管,得想办法消除小孩的恐惧。
他想了一会,摸出手机,打开通话界面,将屏幕对准小孩,问他:“你记得你父母的电话号码吗?”
小孩眼睛似乎微微活动了,但当祝岚行凝神看去时,对方又是一副木讷又惊惧的样子。
祝岚行停顿片刻,自己按下三个数字,继而将屏幕再转向小孩,柔声问:“如果你不记得父母的电话号码了,我们拨打这个号码好不好?这是警察叔叔的号码,打给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就能帮你了。”
小孩的眼睛又动了一下。
祝岚行确定这回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动眼睛之后,原本一味远离他的孩子颤巍巍地抬起手,按下了通话按钮。
当警察的声音在手机扩音器里响起来的时候,之前怎么都不会出声的孩子蓦地大哭起来:
“警察叔叔——”
一旦开了腔,祝岚行立时发现,五岁的小孩有着令人惊叹的逻辑思维。
他抽抽噎噎,哭得满脸通红,可是哭声的间隙里,却把自己被人拐卖,拐卖的人打自己,还有自己父母的消息,都明了的告诉了警察。
小孩说话的时候,祝岚行就坐在小孩的身旁,他先是拿着手机让小孩通话,接着看小孩思维清楚,又将手机直接交到小孩的手掌中,只在旁边查缺补漏,主要告诉警察他们现在所在的地点。
一通电话打了足足十分钟,到了电话的后期,警察还根据小孩说出的号码,转接通讯,联络到小孩的父母。
祝岚行立时听见一道哭得几乎崩溃的女音在电话里响起:
“小亮,小亮,是你吗?告诉妈妈,是你吗?”
女音响起的时候,坐在他身旁的小孩子死命点起了脑袋,好像这样就能让电话那头的妈妈看见。
祝岚行带着些怜惜,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而后站起来,走到一旁,给小孩和妈妈交流的时间。
天色晚了,辉煌的灿金成了暧昧的紫云。
祝岚行倚着树干朝远处看了一会,心头开始有点惦记起自己放在树下的鱼,那些鱼不会被路过的行人以为无主之物,捞着回家吃掉了吧?
正担忧着,衣角突然被人扯了扯。
祝岚行一回头,发现小孩不知什么时候,讲完了电话,正握住手机,睁着大眼睛,怯生生望自己。
他蹲下身,问:“怎么了,有什么想对哥哥说的吗?”
问话的时候,祝岚行看着小孩沾了尘土的脸颊和脖颈,抬起手,帮小孩拍了拍。
但尘土沾在了皮肤上,光用拍的,根本处理不干净。
祝岚行在口袋里摸了下,摸出条干净的手帕来,再拿手帕,擦着孩子的脸和脖子,不忘小心避开被胶带粘出来的伤口。
他的动作可能碰到了小孩的痛楚,才擦两下,两颗泪珠就从孩子的眼眶中滚下来。
祝岚行赶紧停手:“是不是哥哥碰痛你了?”
小孩抽抽鼻子,摇摇头:“没。”
虽然小孩这么说,但祝岚行还是怀疑自己手重了,他拿开手帕,对着小孩的脸颊轻轻吹了吹:“不痛不痛,痛痛飞走了。哥哥把坏人都打跑,没人再来伤害你……”
听到“坏人”两个字,小孩瑟缩了下。
可是紧随着,他看着祝岚行,又似乎获得了勇气,直起身体来,虽然还有些结巴,却大胆地向祝岚行请求:“大哥哥,手、手机能够暂时给我拿着吗,我不是要拿走你的手机,我只是想暂时拿着……”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祝岚行正要点头。
小孩突然放开了他的衣摆,又抬起胳膊,抓住他的手。
小孩还握着手机,但他无比信任的将握手机的那只手,塞进他的手掌心,再用另一只手,将他的手合握,包裹住自己的手。最后抬起头来,圆乎乎的脸上,睫毛微颤,小心翼翼,满含依赖:
“哥哥牵着我,这样就不用担心我会带手机跑掉了……”
这样的孩子太可爱了。
祝岚行不由自主抬起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孩子圆圆的眼朝上看了看,像在辨别,等辨清楚了,一朵小小的笑涡出现在他嘴角,祝岚行手心一痒,小孩在他掌心里蹭了蹭。
***
“……祝岚行?”
旁边的声音唤回了祝岚行的思绪。
祝岚行侧头看了鹿照远一眼,突然有些无法将小时候白乎乎嫩生生的小可怜和现在这个结实劲瘦,一个打十个也不含糊的鹿照远联系在一起。
果然岁月是把刀,整容又削骨。
鹿照远奇怪地看着祝岚行:“你在想什么?”
“在想……”祝岚行说,“你小时候真可怜。”
“我不觉得可怜。”鹿照远单手插在兜里,平静甚至带着些怀念地笑笑,“这次意外让我碰见了个很好的哥哥,他特聪明,又很强壮,当时抱着我,跑得身后什么人也赶不上,直到安全的地方才将我放下来。可惜当时我忘记问他的电话号码了,后来也再没见到过他。只能在每年他救我的日子里,祝他平安健康。”
并不是鹿照远忘记问他的电话号码。
是他特意没有留下电话号码。
那天再过一会,警察就带着小孩的妈妈找来了,他看见拐子被抓,小孩找到妈妈,就响应学雷锋的号召,做好事不留名,趁乱拿了自己的水桶,悄然离开。
水桶里的鱼,安然无恙。
他抱着鱼回了家,让保姆处理了,又在饭桌上同父母说起了小孩和拐子的事情。
那天鱼汤的滋味,额外鲜美些。
“他肯定听见了。”祝岚行忽然说。
“什么?”鹿照远有些迷惑。
“你的祈祷,他肯定听见了。”祝岚行告诉鹿照远,“有你这么诚心的祈祷,他一定会平安和健康。”
“嗯。”鹿照远简单应了声,他每一年都如此期望着。
正说着,前方熙熙攘攘来了一波人,推着个护理床,将医院的过道占得满满当当,路过他们这里的时候,走在最外头的家属还撞到了鹿照远。
鹿照远往后退了一步,祝岚行抓住他的手腕:“没事吧?……你手怎么了?”
他感觉自己摸到了些湿漉,牵起鹿照远的手一看,才发现对方左手的虎口处都擦破了皮,伤口处的肉里头,还有些沙子嵌着。
鹿照远也才发现:“之前球场上摔倒时候擦到的吧。”
祝岚行眉头微皱:“正好在医院,去急诊处理下吧。”
“别了。”鹿照远敬谢不敏,“这种一个晚上就能痊愈的伤口,就不要浪费公共医疗资源了。”
祝岚行犹豫了下:“那去水龙头处洗洗。”
这回他没鹿照远拒绝的机会,一路牵着鹿照远的手,来到走廊尽头卫生间的笼头前,他打开水龙头,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放在水下浸湿又拧干,才沿鹿照远伤口周遭轻轻擦上一圈。
因为轻,反而痒。
鹿照远不觉抖了下,觉得那一点痒,痒得莫名,不像痒在他伤口处,倒像痒在他身体里。
可能不太习惯了。
可能长这么大才第二次看见会拿手帕的男生,第一个还是……
鹿照远想到了记忆里的大哥哥,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本该记得更牢的对方的面孔,已经忘成了模糊的一团。
这有些遗憾,但并不非常遗憾。
无论如何,那位大哥哥总活在他的记忆里。
这时伤口微微一痛。
略有发呆的鹿照远还没将视线转上去,已经听见祝岚行说:“可能有点痛,你忍忍,我把沙子挑出来。”
对方说话的时候,呼吸像道纱,轻抚在他伤口上,有种异样的柔软。
鹿照远的视线集中在了祝岚行身上,透过对方垂下的额发,他看见了那双眼睛,被晚上的灯光一照,晃出碎琉璃般的光彩。
他看得入了神,不一会,就听对方说:“好了。”
“……还有。”眼看人收回手,又抬起头,鹿照远鬼使神差说了句。
不知为什么,想要对方继续握着他的手,专注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他身上。
还,还想要,对方抬起手,摸摸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