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周一五中惯例举行升旗仪式,六点四十刚过,学校广播社的喇叭就热热闹闹响了起来。
“走吧安歌,今天我们值班,别晚了。”许可欣怀里抱本黑色硬壳的厚本子,站在过道上等她。
高二高三课业繁忙,每天登记迟到同学名单的工作就落到了课程相对轻松的高一身上,两个班一轮,很快就到他们班。
孟安歌拿上本子,“好。”
她们顺着楼梯下去,路上人很多,分不清是哪班的学生打打闹闹往操场跑。
登记本有两本,执勤的人一人一本,距离七点还有几分钟,孟安歌抬手在她那本登记本的右上角写上日期时间和登记人的姓名,收了笔,安静站在校门口。
地上飘了片落叶,边缘微微泛着黄,跌落泥土,像一朵枯萎的花。孟安歌看着,也等着。
秋天快来了。
昨天晚上打游戏睡晚了,早上没起来,张漠嘴里囫囵叼个面包,没装几本书的干瘪书包随手扔进车框,伸手掰过龙头一蹬腿,老旧的自行车嘎吱嘎吱踩出霹雳风火轮的架势。
一个流畅的拐弯,五中的校门近在眼前,张漠受到激励,脚踏踩的更起劲。
五米三米两米——
吱一声,自行车险险在校门口停下,刹车力道之大,张漠手背上都鼓起了几条青筋。
他从车上跳下来,顾不得找个好一点的停车点,踢下车撑,停车锁车一口气到位,然后拎起框里的书包甩到背上。
——叮铃铃。
张漠脚步一顿,拔腿就往门口跑。
糟了,迟到了。
张漠蒙头往前冲,马上冲进学校的时候,一只手从旁伸出拦住了他,“这位同学,已经七点了,麻烦出示一下你的校牌。”
许可欣收回手,拿起笔,一板一眼,准备登记信息。
学校迟到要扣班级评估分,班级评估分和班主任每个月的奖金挂钩。
这个月都过了大半了,班里的人还没被抓过迟到,要是老王知道开头的一分是在他那里扣的,早晚生吃了他。
一想到要面对老王那张古板严肃的脸,张漠就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他轻咳几声,嬉皮笑脸凑过去,妄图拉进关系蒙混过关。
“这位学妹——”
“哦,对了,校服拉链没拉,还要再扣仪容仪表一分。”
“……”
张漠摸摸鼻子,低着头,好声好气打商量:“这位学妹,你看学校才刚打铃,用不着这么严格吧?”
没打铃之前都不算迟到,张漠比较倒霉,就晚这么几秒。
但就是这么几秒,让人分外不甘心。
本来周一的迟到人数登记是有学校教务处的老师一起陪同的,今天那位老师有事,提前跟她们说了一声就走了。
老师不在,严格与否全凭执勤学生心情。
眼前的小姑娘一看就是第一次执勤,这种人最听老师的话了,容易认死理,轻易不给人走后门,张漠急的抓耳挠腮,眼尖看到低头写东西的孟安歌,眼睛一亮。
“学妹,是我,我们见过,和贺准一起。”张漠有几分小聪明,知道报自己的名字不顶用,把贺准拉出来扯大旗。
上次在校门口看见贺准和人家有说有笑的,虽然只有几分钟,也吓得张漠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认识这么久,就没见他对哪个女生和颜悦色过。
更别说笑。
他手舞足蹈的,务必要让孟安歌想起自己是谁:“——就是前段时间放学,在校门口。”
写字的手一顿,黑色水笔笔渍霎时洇透纸页。
孟安歌不太自然地偏头轻咳一声。
她对贺准的朋友有点印象。
明明只在那一次有过明面上的交集,张漠却知道用“贺准”的名义求情。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对贺准的心思完全暴露在阳光下……
孟安歌有点心虚。
小学妹脸都红了,说明有戏,张漠凑过去,打算再接再厉,一只手拎住他后脖颈的衣服领子往后拉,张漠猝不及防,脖子被勒了下,翻个白眼,差点没喘上气。
“艹,谁拉老子的衣服?”他转过头,拧着眉,像马上就要动手打架,“信不信老子——贺准?你怎么也迟到了?”
他头往后瞧了瞧,确定没看到秦正阳,又转回来嘿嘿的笑。
小学妹一听贺准的名字就脸红,现在贺准本人就在这里,那岂不是更好说话。
张漠屈肘往后撞撞贺准垂在身侧的手臂,挤眉弄眼,示意他本人赶紧出马,好让小学妹放他们一回。
老王办公室的茶可不是那么好喝的。
贺准瞥他一眼,没理会他的小动作,放开抓住领子的手,晨光下少年的侧脸白得像在发光:“校牌。”
张漠不疑有他,听话地把自己的校牌从校服兜里扒拉出来,“你要我校牌干嘛——”
眼睁睁看着贺准拿过他的校牌,又拿出自己的,叠在一起,朝不知所措的人递过去,“登记。”
校门口咋咋呼呼又跑过几个迟到的学生被拦下,不远处摆摊的小贩见没什么人了开始收拾摊位,面前的人似乎没料到这一幕,愣愣看着他没动静。
夹住校牌的手指白皙修长,贺准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不是要登记。”
这边的动静不算小,身后其他迟到的同学目光看了过来,隐隐有吵嚷声,孟安歌看贺准一眼,知道对方是不想让自己为难,轻声应了声好,小心翼翼接过去登记信息。
登记完信息又小心翼翼还回来,张漠拿着自己去而复回的校牌感觉一言难尽。
他看一眼淡定的贺准:“……”
行吧。反正有贺准陪他一起迟到,扣分就扣分吧。
不过,张漠摸摸下巴,贺准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第二遍铃声响过,七点一到,响彻学校上空的流行音乐无缝切换到威严肃穆的国歌。
为了防止早会期间有迟到的同学在校园里乱跑,学校大门被门卫在身后关上。
十来个迟到的学生百无聊赖聚在门口小声说话,从操场吹来的晨风把肃穆的国歌清晰带到耳边,孟安歌站在那里,透过高大的树影,好像也看到了那面红色的旗子在半空飘扬。
升旗结束,她忍不住去看贺准。
张漠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几句话的功夫就能跟人称兄道弟,此时正揽着身边一个清秀男生的肩膀唾沫横飞。
旁边的贺准好似完全不受影响,低头在看手机。
黑色外壳的手机被他拿在手上,用骨节分明的手托住,额侧碎发散落,右手的大拇指轻划在亮起的屏幕上,白愈显白。
不知道看到什么,贺准眉头蹙了起来,显出几分不耐的烦躁。
察觉到孟安歌的视线,蹙起的眉头松开,收起手机,侧头朝她看过来,淡声问:“——怎么了?”
一直有风往这边吹,松垮垮的校服贴在他的身上,被风吹出少年的线条感。孟安歌有种偷看被人当场抓包的窘迫,抱紧怀里的登记本,讷讷摇头。
每次晨会,升旗仪式结束后的学校各级领导讲话都格外冗长乏味,持续时间之久,就连喋喋不休的张漠都住了嘴,百无聊赖蹲在地上数蚂蚁。
足足过了三十分钟,从操场那边传来的讲话声才隐隐有结束的迹象,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门卫大爷终于网开一面,打开门,让站在门外的人进去。
“终于开门了。”
“就是,校长怎么那么能讲。”
“走了走了,站的累死了。”
铁门咔哒咔哒往两边打开的声音此时在这群少年耳里犹如天籁,众人抱怨着吐槽着,快步走在仍显寂静的校园小道上,宛若一池呆滞的死水被清冽甘甜的活泉注入绵延生机。
孟安歌怀里抱着厚重的登记本,走在最后。
贺准就走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张漠走在另一侧,叽叽喳喳个没停,贺准偶尔回应几声。
时间已经不早了,操场那边传来零碎的说话声伴着班主任的呵斥,小卖部方向偷偷摸摸跑出来几个人,头顶升高的太阳把贺准单薄的影子拉的很长,温热的阳光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像一道善解人意的桥。
随着太阳角度的不断偏移,地上原本相隔的两个影子便挨到了一起,肩贴着肩,手蹭着手。
亲密无间。
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又来了,孟安歌因自己不经意的发现发臊,心如鹿撞,又要假装不经意地走开。
挨在一起的两个影子不情不愿分离,也因此多出一丝缠绵的不舍。
孟安歌用手中的本子往自己脸上猛扇风。
“安歌,你觉得很热吗?”
许可欣走在孟安歌身侧,她刚刚在看手机,翻阅班群里新发的消息,没注意到孟安歌的举动,耳边响起呼呼风声才把视线从手机上挪开。
“天气预报说今天早上气温二十三度,”许可欣一本正经科普:“是人体舒适气温。”
她顿了顿,随即吐槽,“不过天气预报不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孟安歌:“……”拉着许可欣快步进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