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们有一些客人到访。他们昨天全都走了,所以我们三人又愉快地聚在了一起,彼此心底无私,互不隐瞒。我得以重获新生,成为值得您信任的人,我好高兴啊!每当朱丽和她丈夫对我表示敬意时,我心中便会怀着某种自豪在暗自说道:“我终于敢于向他表明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了。”正是在您的关怀之下,在您的监督之下,我才能改正往日的过错,成为今天这样的人。如果说已经熄灭了的爱情能使心灵陷入消沉颓废之中的话,那么成功地克制住了的爱则可使得爱变得更加高尚,更加努力地去追求所有一切既伟大又美好的目标。我们能让花了那么大代价做出牺牲换回的成果丧失吗?不能,绅士,我感觉到我的心灵在以您为榜样,在使它所克制的火热的感情发挥有益的作用;我觉得必须经历过我往日的事情之后,我才能变成我现在想要变成的样子。
同各式各样的人不着边际地闲聊了六天之后,我们今天按英国人的方式聚在一起,安静清闲地度过了一上午,既享受到了重新聚在一起的乐趣,又享受到了静静沉思的悠然自得。这种状态之妙,品尝过的人少之又少!在法国,我还没见过有谁想到过这样的。他们说:“朋友之间的谈话是永远也谈不完的。”没错,话匣子一开,天南地北,瞎聊一通,甚为平庸之人所喜爱,可是,友谊,绅士,友谊!那可是丰富而圣洁的情感呀,那是凭说话就能获得的吗?什么样的语言可以反映出它来呢?您对朋友说的话能比得上待在他身边的感受吗?上帝啊!双手紧握,四目相对,紧紧相拥,随后的一声叹息,这能说明多少问题呀!可是,在这之后,一句冷冰冰的话就全都完了。啊,贝藏松的夜晚!因友谊而陷入沉默的时刻!啊,波姆斯顿,灵魂伟大的人,高尚真诚的朋友!不,我没有玷污您为我做的一切,可我嘴里从未对您提起过什么。
可以肯定,这种沉思默想的状态是重情义的人最喜爱的状态之一。不过,我往往发现,总有一些讨厌的家伙会跑来扰乱别人品味这种状态,使得朋友之间无法尽情享受这种没有外人在场的彼此无言、各有静思的美好时刻。我们想要静心静气地待着,可以说是想让心灵沟通,稍一分神,便兴味全无,而稍有拘束,就难以忍受。如果有时候心里突然有句话到了嘴边,能够无所顾忌地说出来该有多美!似乎不敢说出来的话,在心里就不敢胡思乱想;似乎只要一有外人在场,情绪就会受到影响,心里觉得别扭,如果没有这个人在,本来两颗心是会很好地沟通的。
我们就这样满怀喜悦地在一起静静地待了两小时,比伊壁鸠鲁的神冷冷清清的休息快乐上千倍。早餐过后,孩子们像往常一样走进母亲的房间,但是,她没有像习惯的那样领他们进入她的小房间,而是让他们留在自己身边,免得我们可以说是会失去几个小时,无法相见,所以我们在一起一直待到午餐时分,没有分离。昂丽埃特已经学会做针线活儿了,她坐在芳松面前干着女工,芳松则用枕头垫着小椅子,坐在那儿绣花边。两个小男孩坐在桌前翻看一本小画书,哥哥在给弟弟讲解图画的意思。昂丽埃特对这本小画书的内容记得非常清楚,她边干活儿边注意地听着,发现他讲错了时,便给他纠正过来。她也常常假借不知他们看的是哪一幅图画,便在她坐的椅子和那张桌子之间走来走去的。这么来回地走动,她并不觉得烦,而小马里则总要对她挤眉弄眼的,有时甚至还想亲她一下,只可惜他那张小嘴还不知道怎么吻别人哩,而已经懂得吻是怎么回事的昂丽埃特也不想让他吻着。看图听故事用不着太专心,很容易听得懂的,所以小马里总在边听边不停地摆弄书下面的小黄杨木棍。
德·沃尔玛夫人坐在孩子们对面的窗户旁刺绣;她丈夫和我,我们仍坐在茶几旁看报,而朱丽是不太关心报纸的。但是,当我们谈及报上说的,法国国王患病,他的子民对他的爱戴之深,只有古罗马人对杰子曼尼库斯的感情可与之相比拟的时候,她马上对这个遭到各国憎恨而它却不恨任何一个国家的温和宽厚的民族谈了一通看法,并且补充说道,她倒并不羡慕至尊的地位,只是羡慕受人爱戴的快乐。“您没什么可以羡慕别人的,”她丈夫用一种本该我说出来的口气对她说道,“我们一直以来都是您的臣民。”闻听此言,她手中的女工掉了下去;她扭过头来,朝她的那位好丈夫投去极其动人、极其温柔的目光,连我也觉得心里一颤。她一句话也没说:这一瞥能抵多少句话呀!我们也互相对视了一下。我从她丈夫握住我的手的方式感觉到,我们仨人都同样的颇为激动,感觉到这个感情外露的人的温柔在影响她周围的人,而且甚至都能感化感情冷漠的人。
正是在这种心境之下,我跟您说的那种静默沉思状态开始了。您可以想象得出,我们绝对不会感到冷清和厌烦的。只是有时候孩子们跑来捣乱,这种静默沉思的状态才会中断;而当我们一停止讲话,孩子们也学我们的样儿,压低了自己的嗓门儿,生怕搅了我们的沉思。是那位小女班长第一个压低嗓门儿的,而且还向两个男孩示意,走路时踮起脚尖,放轻脚步;他们的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儿,看着实在是好玩。似乎像是为了延长我们温馨的心情而出现在我们眼前的这种情景,产生了它的自然的效果:
口虽无言,心却在说话。
嘴虽没有张开,但有多少事都在这不言之中啊!我们没有说那些空泛的话,可有多少炽热的感情已经互相沟通了啊!不知不觉之中,朱丽心中充满了那种凌驾于其他各种感情之上的感情。她的双眼完全在凝视着她的三个孩子,而她那颗心花怒放的心灵使她充满母爱的面庞显现得更加的美丽动人。
沃尔玛先生和我,我们对母亲与孩子们的这种相互注视看得入了神,因而也陷入了沉思默想,最后,还是引起我们陷入沉思的孩子们打断了我们的沉思。正津津有味地翻看图画的哥哥,见弟弟光顾着玩黄杨木小棍,没心思看图画,便趁他在把小棍棍聚拢在一起的时候,朝他的手拍了一下,弄得小棍棍撒了一地。马尔塞兰一看便哭了起来;德·沃尔玛夫人并未去止住小儿子的哭泣,只是让芳松把黄杨木小棍棍收拾好拿走。马尔塞兰立刻便不哭了;正如我所猜想的,要是不把小棍棍拿走,他会哭得更凶。这虽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却让我回想起我以前未曾注意的其他许多事情来;细细想来,我不记得有谁家大人对孩子这么不多废话的,也没有见过哪家孩子像他们家的孩子这么听话的。他们几乎与母亲寸步不离,但您也看不到他们在老缠着自己的母亲。他们像他们这种年龄的孩子一样,活泼好动,叽叽喳喳,但却绝不烦人,也不吵吵嚷嚷,我发现他们并不懂得什么叫谨言慎行,但却懂得规矩。在思考这一问题时,我尤为惊讶的是,他们这么做非常的自然,而且,朱丽尽管十分疼爱孩子,但却不怎么娇惯或管束他们。的确,我从未见她死乞白赖地逼着他们说话或住嘴,也没见她对他们说这可以做那不可以做的。她从不与他们争执,他们想玩她就让他们去玩;仿佛她只满足于看见他们和爱他们,而当他们同她一起过完一天,她的做母亲的全部职责也就尽到了。
尽管朱丽好像对孩子淡然处之,比其他的为儿女们操不完心的母亲的更加感人,但我总觉得她的这种不闻不问的态度与我的想法大相径庭。我倒是希望她不要满足于应该这么做的种种道理:母亲的唠叨正是一种母爱的表露!我在她的孩子们身上发现的好的地方,我倒是希望这全都是她悉心照顾所致;我倒是希望这不是他们的天性使然,而是他们母亲的功不可没;我真想他们身上存在一些缺点,以便看到她心急火燎地去纠正。
在对这些问题默默地思考良久之后,我打破了沉默,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她。我对她说道:“我觉得,上苍在用孩子们的良好品行来报偿母亲们的美德,但是,这种良好品行是要经过培养的。自孩子们出生时起,就应该开始对他们的教育。在他们尚未有任何缺点必须改正之前就对他们进行教育岂不更好?如果您从他们童年时起便放任自流,那您得等他们长到多大才会听话呀?即使您没有什么可教给他们的,那您也必须教会他们听您的话呀。”她反驳道:“您发现他们不听我的话了吗?”我立即回驳道:“您既然什么也没吩咐他们去做,那就很难发现的。”她看着她丈夫,笑了笑;然后,她拉住我的手,领我走进小房间,我们三人可以自由谈话而不会被孩子们听见。
在这间小房间里,她不慌不忙地向我解释她的教育方法,说她虽说表面上不闻不问,实际上凡是做母亲的该管的地方,她都是非常细心地管到的。她对我说道:“对孩子的早期教育,长期以来,我同您的想法曾是一样的。在我第一次怀孕的时候,我对自己立即就要尽的职责和要做的事情感到忐忑不安,我经常忧心忡忡地跟德·沃尔玛先生谈起这事。他是个既充满父爱又具有哲学家冷静头脑的清醒观察者,在这一点上,没有人能比他更好地指教我的了。他尽职尽责,并超出我的预期;他消除了我的忧虑,并教会我少费精力而获得更大的成功。他让我认识到,首要的、最重要的教育,也正是为大家所忽视的教育就是,培养孩子能够受教。所有那些自以为聪明的父母的一个共同的错误就是,他们以为孩子们一生下来就是明理的,所以在他们还没学会讲话之前,就该对他们像对大人似的讲话。人们想用理智来作为教育孩子们的工具;而理智应该是通过其他办法来加以培养的,在各种各样的教育之中,孩子们接受得最晚而又最难的就是理智的教育。如果在孩子们年幼时便跟他们讲一种他们根本就听不懂的语言的话,那就会让他们小小年纪便学会玩弄辞藻,爱说空话,爱打断别人,自以为与老师一样地高明,变得爱争辩,倔犟执拗。您想以合理的动机让他们去做的所有一切,实际上,今后将得通过吓唬或许愿的办法才能让他们去做。
“您想这么培养孩子的话,您再怎么有耐心,最终也会被他们弄得厌烦了的;这样一来,由于做父母的自己让孩子养成了这种坏毛病,以致到头来自己又受不了他们的纠缠,被弄得无可奈何,只好把他们打发开去,交给老师们去管教,仿佛能指望老师会比父母亲还要有耐心,而且脾气也好似的。”
“大自然希望,”朱丽继续说道,“孩子们在长大成人之前仍旧是孩子。如果我们把这一规律给搅乱了,那我们就会弄出一些早熟的果实,既成熟不了,又不甘美,很快就会腐烂掉的;我们将会造就一些年轻的博士可又是老态龙钟的儿童。儿童有他们自己独特的看法、想法和感情。如果想以我们的看法、想法和感情去替代他们的看法、想法和感情,那简直是再愚蠢不过的了;我宁愿要一个孩子在十岁的年龄身高五尺而仍然具有孩子看问题的方法。
“理智的形成要等到好多年之后才开始,这时候,身体已经发育得很壮实了。大自然的意愿是,先强身后育智。儿童总是爱动的;在这种年龄时,他们厌恶安静和思考;一种闭门读书的生活有碍于他们的身心健康;他们的精神与身体无法忍受束缚。成天关在一间小房间里与书打交道,他们就会丧失自己的全部活力;他们也就变得无精打采,弱不禁风,变得木讷,不明事理;而他们的心灵将终生因体弱多病而吃尽了苦头。
“过早地给予孩子这种全面的教育,即使有助于培养他们的判断力,但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损害,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缺陷:不加区别地对孩子进行这种教育,就无法做到针对他们的不同天赋因材施教。每个人除了身体结构是相同的而外,在出生时每个人却各有其独特的气质,而这种独特气质又决定着人的才华与性格,而且无法改变也无法束缚,只能因势利导,使之臻于完善。”德·沃尔玛先生认为,人的各种性格本身是好的,健康的。他说道:“天性绝无过错;人们归咎于天性的种种错误都是因所受的教育不好造成的。即使是恶人,其习性若能得到更好的引导,也能做出一些大好事来的。即使是一个徒有其表之人,若是从某个方面去看,也可能发现他是个有用之才,犹如那些奇形怪状的图像,若是把它们放在适当的位置上去观看,也会觉得它们是既好看又匀称的。宇宙万物都共向完美。每个人在良好的社会秩序中都有着自己一定的位置;问题就在于找到这一位置而又不打乱这个秩序。自孩子还在摇篮时期起,便开始运用一种始终一成不变的、而不随着人的才智变化而变化的教育模式,将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呢?如果给予孩子的教育大部分都是有害的或不恰当的,如果不让他们接受适合他们的教育,如果从各个方面遏制孩子们天性的发展,如果抹煞他们心灵的大智慧以便用华而不实的小聪明去替代之,如果不加区别地让不同禀赋的孩子都去接受同样的东西,那么必然是因一些孩子而耽误了另一些孩子,把孩子们的智力搅和得一团糟,尽管花费了不少的心血,但却扼杀了孩子们的真正天赋,很快就会发现,大人们所企盼的他们那种天才的火花,犹如昙花一现,不久便将熄灭,而被压抑的天性就永远丧失而无法复得,最后,落得个鸡飞蛋打,白费力气,那些小神童一个个既体不康身不健,而且长大了也是一些无才无德之人,让人一看便知是些弱不禁风、什么用处都没有的货色。”
“这些道理我都懂,”我对朱丽说道,“不过,您曾说过,‘培养一个人的天资与才能,无论对他本人的幸福还是对社会的真正利益都好处不大’,因此,我很难把您的这种说法与您的那番道理协调起来。倒不如另外采用一种办法:先塑造一个有理智的、诚实的人的楷模,然后教育每个孩子向这个楷模学习,鼓励这个,约束那个,克制他们的欲望,培养其理智,匡正其天性?……”沃尔玛打断我说:“匡正天性!这话倒是挺美,但是,在这么说之前,必须先对朱丽刚才跟您说的那番道理做出回答。”
我觉得,我得干脆地回答说我不赞成她的看法,于是,我便这么说了:“您一直在说,人的这种才智与天分上的不同是大自然所造成的,而这一点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因为,人的才智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其才智的高低不等,而大自然之所以让人的才智高低不等,是因为它有偏爱,赐予某人的灵敏的感觉、很强的记忆力和专心致志多于赐予其他的人。不过,就感觉与记忆而言,经验证明,它们的广度与完善的程度并非是衡量人才智的标准,而专心致志则完全视刺激我们欲望的力量之大小而定,而且,经验还证明,所有的人天生都是容易受到欲望的影响的,当欲望的影响很强烈时,人的注意力就会首先注意自己欲望的满足。
“如果人们才智上的差异并非源自大自然,而是教育的结果的话,也就是说,是由于各种观念影响的结果,是由于我们从童年时起所见到的事物和所处的环境以及所获得的印象使我们产生思想所决定的话,那么,为了培养孩子,我们不仅不能等待着了解他们的思想特征,相反,应该尽快地通过适合于他们的教育来使他们具有我们希望他们拥有的聪明才智。”
对于我的这种看法,德·沃尔玛先生回答说,当他无法解释所看到的事物时,他是绝不会轻易否定其真实性的。他对我说:“您瞧院子里那两条狗;它们是一胎生的。它们吃的是同样的食物,受到的是同样的对待,而且还从未分开过。可是,它俩中,有一条欢实、活泼、喜人、聪明,而另一条则又蠢又笨,凶狠狠的,教它什么都学不会。禀性上的这唯一差别,使它们的个性完全不同,正如人的内在素质的不同就必然造成才智上的差异一样,以此类推,其他方面的情况也是相类似的……”我立即打断他说:“相类似?差别可大了!有多少小事情对一个人起作用,而对另一个人则毫无作用呀!有多少的小的环境对人产生了大不相同的影响呀,只是您没有发觉而已!”他接着又说:“唉!您说的倒像星相学家的一番言论。当有人反驳他们道,两个生于同一星座下的人其命运却是大不相同的时候,他们则狡辩说,星辰运行速度极快,一个人的星宿与另一个人的星宿相距甚远,因此,您看到两个人虽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命运则是完全不同的。
“我请您把这些细微难明的事情放在一边,先把我们所观察到的情况研究一番。通过观察,我们得知,有些人的性格是与生俱来的,有一些孩子,我们从他们在其乳母怀中的情况就可以推断出他们的性格。这样的孩子属于另一种类型,他们从生下来时起就可以加以培养。至于其他那些发育较快的孩子,如果还没搞清楚他们的天资到底怎样之前就慌急慌忙地对他们进行培养,那简直是糟践大自然创造的财富,将给孩子带来很大的危害。您的老师柏拉图不是说过吗?即使我们运用我们的全部知识和全部哲学,也只能在一个人的心灵中培养出大自然赋予他的那么多的才智,正如我们用尽所有的化学方法,也只能从一种混合物中分离出它内里所含的黄金,而不可能分离出它所不含的黄金来。就我们的感情和我们的思想而言,柏拉图的这种说法就不对了,而就我们希望能培养的才能而言,他的话倒是没错的。要改变人的内心,要改变人的性格,就必须改变产生它们的那种素质。您听说过有谁脾气暴躁后来变成一个冷静的人了吗?您听说过一个头脑冷静、有条有理的人会变成一个充满幻想的人吗?照我看,我觉得把一个褐发的人变成一个金发的人,把一个笨人变成一个聪明人,那还是容易的,但是,要想把各种不同才能的人按照同一模式重新塑造,那却是难上加难的。您可以约束他们,但却无法改变他们:您可以不让他们表现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但却无法让他们判若两人;即使他们在日常生活中能把自己伪装得非常巧妙,但您将发现,一遇到重大事情,那他们就原形毕露,并且淋漓尽致地把自己的本来面貌显现出来。我再说一次,想改变人的性格和压制天性是办不到的,但是,却可以循循善诱,促其发展,加以培养,不让其性格往坏的方面下滑。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变成一个他可能变成的那样的人,通过教育大自然的目的才能最终在他身上得以实现。但是,在培养性格之前,必须对它加以研究,静静地观察它的种种表现,并且要向它提供表现的机会,宁可什么也不做也别做任何对它有害的事情。对一些有天分的人,必须给他们添加翅膀,而对另外一些有天分之人,则应加以阻遏;有的应当鼓励,有的则应当约束;有的应予以赞扬,有的则需要贬抑;有时必须多加启迪,有时则必须让其糊涂一点。有的人生来就是做大学问的,而有的人读书识字却是对他有百弊而无一利的。我们应该耐心等待理智的第一个火花的闪现;正是这第一道火花把人的性格表现出来,让别人看清它的真正类型,才好对它进行培养,因此,人在具有理智之前是不可能接受什么真正的教育的。
“至于您对朱丽的道理所表示的反对,我倒是想知道您觉得她的道理有什么矛盾之处吗?每个人在生下来的时候,就具有一种性格、一种天分和他所特有的一些才能。命中注定要过乡村简朴生活的人,用不着发挥自己的才能就能过上美好的生活,而他们的被埋没的才能如同瓦莱的金矿一样,是不许随意开采的。但是,在社会生活中,需要脑子的多,而需要体力的少,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应该尽其最大的努力,所以必须尽量地发挥大自然赋予他的才能,指引他向最有前途的方向大力发展,尤其应当培养其对之有用的所有一切的爱好。对于天生注定要过乡村简朴生活的人来说,他们接触的都是同自己一样的人,别人做什么,自己也做什么;榜样是唯一的尺度,习惯是唯一的才能,每个人只要使用大家共有的才能的一部分就可以了。但身居城市中的人,关心的是个人,注意的是所有的人,所以必须教给他们一些比别人多一些的知识:大自然让他走多远,您就让他走多远;如果他具有能够成为伟人的天分,那就要想方设法地让他成为一个伟人。这些观念矛盾并不大,所以在孩子们小的时候都是可以采用的。不必对农村孩子进行教育,因为他们不适合接受教育。也不必对城市里的儿童进行教育,因为您还不知道他到底适合接受什么样的教育。总而言之,应当先尽量让儿童长身体,直到其理智开始萌芽时,再对他施以教育。”
我回答道:“我觉得所有这些都非常的好,但是,我却发现这其中存在着一个瑕疵,它对您所企盼的这种方法的好处会带来很大的损害的。这个瑕疵就是,让孩子们养成了种种坏的习惯,而要是用好的习惯教育他们的话,坏的习惯本来是可以预防的。您看看那些放任自流的孩子,他们看到别人干坏事,自己很快就把所有的坏事都学会了,因为学做坏事挺容易,而好样子他们却是从来不去学的,因为学好很不容易。他们逐渐习惯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想要怎么干就怎么干,所以变得脾气很大,桀骜不驯,谁的话都不听……”德·沃尔玛打断我的话说:“我觉得您在我们的孩子身上发现了相反的情况,所以才有这种看法。”我回答说:“这我承认,这正是我感到惊讶的地方。她是怎么让他们变得那么听话的?她是如何着手的?她用什么来代替纪律的束缚的?”他立即回答道:“用一种很牢固的桎梏,也就是生活的需要那种桎梏。不过,她在向您详细叙述她的做法时,将会更好地向您解释她的看法。”于是,他便让她向我解释她的做法;稍许停了一会儿,她便开始向我阐述开来。她所说的大致如下:
“亲爱的朋友,这两个孩子生下来就挺好!我不想象德·沃尔玛先生所说的那样对他们花太多的心思。尽管他的看法很有道理,但一个脾气很坏的孩子能否把他的脾气改好,这我是很怀疑的,我也不相信人的天性都能够向好的方面发展,但是,我深信他的看法是为孩子们好,所以在家庭管理方面,我尽量把自己的做法与他的做法协调起来。我的第一个希望就是,坏孩子可别让我生出来;而我的第二个希望则是,在他们的父亲的指导之下,尽力把上帝赐予我的两个孩子抚养好,以便他们将来有一天有幸像他们的父亲一样。为此,我尽量按照他给我规定的方法去做,少给他们讲大道理而多给他们一些母爱,让孩子们快乐地成长。这是我作为母亲的第一心愿,而我把每天的时间都用来实现这一心愿。当我第一次把老大抱在怀里时,我心里就在想,就算长寿的人,童年时光几乎只占人一生的四分之一的时间,而能够把余下的四分之三的时间都活满的人为数极少,为了这余下的四分之三的时间能够幸福,那对这四分之一的时间就必须慎之又慎,千万不能出现不幸,何况余下的四分之三的时间还不一定能活够数哩。我寻思,在孩子小小年纪时,大自然本已对他有着种种约束的办法了,我们又何苦另外再增加许多的办法去剥夺他那极为有限的而且他也无法滥用的自由呢?因此,我便决定尽量地少去管束他,让他用他的那一点力气想干什么干什么,尽量不阻止他按自己的天性去行动。我的这种做法获得了两大好处:一个好处是,使他那正在发育成长的小小心灵避开了谎言、虚荣、愤恨、嫉妒,一句话,避开了所有一切因管教过于严厉而产生的恶习,有些人不这么做,反而因管得太严而使自己沾染上了这种恶习。另一个好处是,让他按照自己的本性,不断地自由活动,他的体质增强了。他现在已经像农民一样,习惯了不戴帽子在烈日下或寒风中奔来跑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大汗淋漓,也像农民一样不怕风吹日晒雨淋体魄壮健,生活得心满意足。这才是在为他日后长大成人着想,使之能够应付人生的坎坷。我已经跟您说过,我很担心那种害死人的胆怯心理会使一个儿童变得柔弱娇嫩,饱受没完没了的束缚的折磨,让孩子谨小慎微,不敢造次,到头来,让他一辈子都不具有应付不可避免的危险的能力,甚至孩子一时得了感冒也大惊小怪,希望他最好是一次感冒也不得,这么一来,反而在他长大之后会患上胸膜炎,或许会死于胸膜炎或中暑。
“那些放任自流的孩子之所以有您所说的那大部分的缺点,是因为他们不仅不满足于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还想要别人也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而这恰恰是他们的母亲过分娇惯所造成的,而她们也只有在别人完全按照她们的孩子不讲理的要求去做时才会觉得高兴。我的朋友,我很庆幸,您在我的家里人当中,没有见过一个人,即使是粗使佣人,说我独断专行,称王称霸的,也没见过我听了别人虚情假意地夸奖我的孩子我就偷偷地高兴的。我认为自己这是在走一条全新而可靠的路,既能使孩子自由、文静,又能使孩子讨喜、听话,而我的办法又极其简单易行,就是让孩子们知道自己还只是个小孩。
“从孩子本身来看,世界上还有哪一种生物比小孩更柔弱、更可怜,任由周围一切在摆布的?他们极其需要怜惜、关爱和保护。大自然让他们之所以发出的第一个声音就是哭喊哀号,之所以让他们长着那么一张可爱的小脸蛋和有着那么讨人怜爱的表情,难道不是为了使所有接近他们的人关注他们柔弱的身体和急于帮助他们吗?因此,看见一个孩子调皮捣蛋,称王称霸,对周围的人颐指气使,并厚颜无耻地以主人的口吻在同那些心里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说话,而糊涂的父母竟赞同他这么胆大妄为,让他成为其乳母的暴君,直至成为父母的暴君,请问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气愤的事,更违背常理的事呀?
“至于我,我已经是在不遗余力地让自己的儿子避免成为专横跋扈、盛气凌人的人了,我竭尽全力不让他有任何借口去认为别人服侍他是应该的而不是出于怜爱。这一点也许是整个教育过程中最艰难而又是最重要的;为了让孩子具有明确分辨仆人的雇佣劳动与母亲的关爱之间区别的本领,我采取了诸多的办法,其中唯有这件事情做起来最琐碎而又没完没了。
“正如我已经跟您说过的那样,我所采取的重要办法之一就是,让儿子充分认识到,在他那小小年纪,没有我们的帮助关爱,他是活不成的。在这之后,我便很容易让他明白,一个人不得不接受他人的一切帮助,那全都是依赖行为;仆人们归根结底还是比他要强得多,因为他不能没有他们,而他对他们来说则是毫无益处的。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在接受他们的服侍时自以为了不起了,他反而感到自己很柔弱,很丢脸,没人服侍不行,因此,他便急切地盼望自己赶快长大,长得壮实,能够自己照顾自己。”
“在一些父母都像孩子似的要人服侍的家庭,”我说道,“这些做法是很难实行的,但是,在你们家里,从你们自身起,每个人都得自行其责,主人与仆人的关系永远都是一种相互间的服务与照顾,所以我认为这种办法是可能行得通的。但是,我有所不明白的是,有些孩子已经习惯于别人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了,怎么让他们不要无止境地提出奢求呢?如果一个仆人把孩子的真正需要错以为是蛮不讲理的,怎么做才能让孩子忍受委屈呢?”
“我的朋友,”德·沃尔玛夫人接着说道,“一个没有头脑的母亲自己在把孩子们变成一个个混世魔王。其实,儿童也好,大人也好,真正的需要是很有限的,我们应当关心的是孩子们的长久的快乐而不是一时的痛快。您以为一个无法无天的孩子有母亲在跟前时会让女管家不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您举出了一些因恶习而产生的缺点,但您没有想到我的全部心思都花在阻止他们沾染这些恶习上。当然,女人都是爱孩子的。孩子与女管家之间的矛盾完全是因为一方要另一方屈从自己的任性而产生的。但在我们家里,这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因为谁也不会强迫孩子做什么,而孩子也不会喝令女管家干什么。在这一点上,我同其他做母亲的不一样,她们是假装要孩子听仆人们的话,实际上却是要仆人们听命于小主人。在我们这里,谁也不命令谁,而谁也不听别人的颐指气使,孩子只有对他周围的人好才能使周围的人对他好。因此,他便感觉到他对自己周围的人除了亲切相待而外,别无其他任何权威,这样一来,他也就变乖了,变讨喜了。他在努力使别人以真心待他的同时,他也就以自己的真心去对待别人了,因为人都是希望别人爱自己的,这是自尊心的必然结果。从这种产生于平等的互相爱护之中,良好的品行自然而然地便养成了,而对孩子们一味地讲大道理,是根本养不成好的品行的。
“我早就认为,儿童教育中的最主要的部分,而精心安排的教育又从未涉及的部分就是,让儿童充分意识到他是可怜的、柔弱的、依赖人的,而且,正如我丈夫跟您说的,要让他感到大自然强加于人身上的那种沉重的生活桎梏,这不仅仅是为了让他感觉到别人为减轻他的这种重负都替他做了些什么,而特别是为了让他尽早地知晓上帝把他安排在什么样的一个位置上,让他知道自己无法超越这一地位,而且也让他明白,人类社会的任何事情,没有一件不是与他相关的。
“年轻人自出生时起,就被人宠爱着,娇惯着,要什么有什么,谁都得满足他们的奢求,不满足就闹,但他们如此狂妄不羁地踏入社会之后,只有在不停地遭到羞辱、顶撞冒犯,事事都不能随心所欲,然后才知道改正。为了让我的儿子不致接受这种屈辱的教育,我就首先让他对事物有一个更为正确的认识。一开始,我就让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因为我深信孩子初期天性的活动总是好的,健康的。但是,我很快便发现,孩子们以为他们有权利要求别人服从他们,因此他们几乎是从一生下来,就脱离了自然状态,照着大人的样子学,沾染上大人的恶习,由于大人的不检点,使孩子养成了一些坏毛病。我发现,如果我对他的所有无理要求全都加以满足的话,他一定会得寸进尺,因此,必须对他有一个度,超过了这个度,就一概予以拒绝,平时就得让他习惯于这个度,否则您拒绝他的无理要求时,他就会受不了的。虽然在他懂道理之前我无法让他一点委屈都不会受,但我宁愿让他受到的委屈尽可能小一点,早一点。为了让他适应遭到拒绝的痛苦,我首先就逼迫他服从我的拒绝,而且,为了使他心里的委屈时间别太长,别太伤心难受,别变得倔犟顶牛,所以我只要一拒绝,就绝不松口。当然,我也不是老是在拒绝,而且是在考虑再三之后才加以拒绝的。凡是答应给他的,他只要一开口,马上就无条件地满足他,而且,我在这一点上是十分慷慨大度的,但是,他死乞白赖地纠缠不放,那他是什么也捞不着的,即使是又哭又闹又求又告,那也无济于事。对此,他已完全了解,所以就不再来这一手了。我只要是说声不行,他就不再闹了,当他看见我把他想要吃的糖果收起来,把他手里捉住的鸟儿放走,他也不再赌气噘嘴,因为他感觉到了,即使再怎么闹也不顶用的。我把他手里的东西拿走,他也觉得无所谓,心想不就是自己占有不了了么;而我拒绝他的东西,他也不以为然,心想不就是得不到了么。他不会拍桌子踢板凳,免得伤了自己,他也不打拒绝他的人。在种种让他难过的原因之中,他感到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是自己太柔弱所致,而不是别人存心气他……等一等!”她见我要打断她,便急切地说,“我已料到您有不同的看法,现在,请听我先给您解释一番。
“孩子们之所以哭哭闹闹,是因为我们把他们的哭闹太当一回事了,这或者是因为想迁就他们,或者是想拒绝他们。他们一看大人害怕他们哭闹,他们就越哭越来劲儿,有时候甚至一哭就是一天。为了止住他们哭闹,无论是迁就还是吓唬都是有百弊而无一利的办法,而且几乎是毫无效果的。如果一听见他们哭,马上就觉得不得了了,那这就成了他们没完没了地哭闹的理由了,相反,当他们看见大人没有反应,那他们哭哭也就不哭了,因为小孩同大人都一样,谁也不愿意干吃力不讨好的事的。我家老大就是这样。一开始,这个爱叫爱闹的小家伙弄得大家不知如何是好,可现在,您也看见了,家里听不见他的吵闹声了,好像家里没有小孩子似的。他身体不舒服时会哭,但那是本能的声音,是不能压制的,可是,现在,他没什么不舒服的了,他也就不哭了。因此,我对他的哭喊非常关注,因为我知道他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哭的。这样,我就可以清楚地知道他到底哪儿疼,是病了还是没病,而好些人就没有用这么一种好的办法去对待无理要求得不到满足或者只是为了让人哄哄才在哭的孩子。另外,我承认,乳母或女管家是不容易做到这一点的,因为没什么比听见孩子一个劲儿地哭闹更让人心烦上火的了,而乳母和女管家只顾眼前而不顾将来,不知道今天止住了孩子的哭闹,明天他会哭闹得更厉害。最糟糕的是,孩子所养成的犟脾气,等大了以后,肯定会造成严重后果的。三岁时让他哭闹的那个同样的原因,待他到了十二岁上,则会让他学会顶撞大人,待他到了二十岁时,则会成为一个爱与人家吵架寻衅的人,而到了三十岁时,就变得专横跋扈,而且,一辈子都是个让人无法忍受的人。”
“现在,我来解答您的疑问,”她笑吟吟地对我说,“从我给予的所有东西中,孩子们很容易就看出了我是想让他们开心的;而在我所要求于他们的或拒绝他们的事情中,他们无须问也该猜想到是什么原因的。这是我在必要时放弃说服办法而采取专断态度所获得的另一个好处,因为他们有的时候虽然看不出我这么专断的缘由,但他们自然地就能明白其中必有道理。相反,你只要有那么一次让他们说了算,那他们就会认为什么事情都得听他们的,那他们就会变成诡辩派,耍小聪明,耍小心眼儿,变得非常狡猾,想方设法也要把那些说不过他们的不善表达的人弄得哑口无言。当你不得不跟他们讲一些他们听不明白的事情时,不管你如何苦口婆心,费尽口舌,他们也都置诸脑后,不去理会。总之,让他们明白道理的唯一的办法,不是跟他们讲大道理,而是让他们明白,他们还小,还不懂道理,因为这时候的他们,总是从正面去理解事物的,除非你有意让他们另有所想。他们很清楚,我很爱他们,因此他们相信我是不会让他们受苦的;而在这一点上,孩子们是很少会弄错的。因此,当我拒绝孩子们什么的时候,我绝不跟他们说大道理,我不跟他们说我为什么要拒绝,但是我在方式方法上尽可能地让他们看得出来我为什么这样,有的时候是在事后告诉他们为什么。通过这个方法,他们便渐渐地明白了,我若是没有很好的理由是绝不会拒绝他们的,尽管他们并不能每次都明白其中的道理。
“根据这一原则,我也不允许孩子们在我们大人说话的时候乱插嘴,即使让他们随便说几句,我也不容许他们傻乎乎地自以为与众不同。当别人问他们话的时候,我要求他们谦虚谨慎,说话简练,不许他们信口开河,尤其不许对年龄比他们大的人问这问那,因为他们应该尊敬比自己年长的人。”
“实际上,朱丽,”我打断她说,“作为一个如此温柔的母亲,这么做也太严厉了点儿!毕达哥拉斯对其弟子也没有您对自己的孩子这么严厉。您不仅没把他们当做孩子来对待,而且您好像是害怕他们过早地长大似的。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他们不去请教比他们知识丰富的人,那还有什么更便捷更可靠的方法能让他们解惑释疑的呢?巴黎的那些贵夫人们却认为她们的孩子开始爱油嘴滑舌的时间并不早也不多,而且,她们也想从孩子们小的时候的傻话蠢话中判断出他们长大后有什么聪明才智,那么,她们对您的这番道理会有何想法呢?德·沃尔玛先生也许会说,在一个把能说会道当做最大才干的国家,这可能是件好事,因为在这样的国家,一个人只要是巧舌如簧,就无须动脑子想问题了。不过,你们既然想让孩子能有一个好的命运,那你们又如何把幸福的生活与若许的束缚协调起来呢?你们声称要给他们以自由,但是,这么多的限制与束缚,那哪儿还有什么自由可言呢?”
“怎么?”她立即反驳我道,“难道说不许他们侵犯我们的自由就是妨碍了他们的自由吗?难道非要大家都静静地听他们说傻话,他们才开心吗?阻止他们产生虚荣心,或者至少是不让他们的虚荣心得到膨胀,那才是真的在为他们的幸福着想哩,因为人的虚荣心是其种种大苦大难的根源,一个人就是再十全十美,只要是有了虚荣心,那他便会痛苦不堪,而不可能快乐的。
“如果一个孩子见到有理智的大人一个个都在围着他转,都在听他说话,鼓励他,夸奖他,都在急不可耐地想听见他说出惊人之语,对他的每一句无理的话语都拍案叫绝,那他对自己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呀?一个大人的头脑是不可能经受得住那些虚假的叫好声的,那您想想,一个孩子的头脑将会变成什么样呀!在孩子们的胡话中肯定也会有一些像历书上的预言似的话的。在他们那么多的胡言乱语中,不偶尔说出这么一两句精彩的话语,那倒也是件奇事了。请您想想看,对于一个被自己的心肝宝贝弄得稀里糊涂的可怜的母亲来说,对于一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而又博得众人叫好的孩子来说,那种不断的颂扬声会让他们有什么反应呀?您可别以为我指出这么做的错误,我自己就不犯这种错误了,不是的,我看出了这种做法的错误,而我也陷入这种错误之中,不过,如果说我在赞赏我儿子的巧于应答的话,我至少是暗地里赞赏的,所以,他就是看到我在鼓掌,也绝不会学着去做一个油嘴滑舌尽说废话的人的,而那些阿谀奉承的人,虽然总想让我叫孩子多说说,但他们绝不会笑话我有爱听奉承话的弱点的。
“有一天,我们家里来了一些客人,我因为去吩咐仆人,回来时,一进屋便看见四五个大人在傻乎乎地忙着逗我儿子玩,还夸大其词地向我学说他们刚才听见我儿子说的许多殷勤待客的话语,他们好像听了以后连连称奇。‘先生们,’我冷冷地跟他们说,‘我相信你们懂得如何让木偶说出动听的话来,不过,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将来有一天能长大成人,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自己做主,到那时,我将会由衷地高兴他们说话得体,做事有出息。’自从他们看见用这种方法并未讨到我的好,便开始把我的孩子真正当做孩子来看待,而不再把他们看做是木偶戏中的木偶了。他们见我不愿和他们一起哄骗孩子,不赞成他们的做法,他们也就明显地改变了。
“至于向大人提问题,我也不是不加区别地一概禁止。我首先叫他们有礼貌地私下里问他们的父亲或我所有他们想知道的问题,但我不容许他们一想到点什么,便毫无礼貌地打断大人的严肃谈话,让大家听他们提问题。提问题的艺术并非像人们所想象的那么容易。在这一点上,老师总是比学生要强得多;必须学到许多的东西之后,才知道怎么问你所不懂的问题。有一个印度谚语说得好:‘博学者多识且善问。’可是,无知者甚至都不知道要问些什么。由于缺乏这种初浅的知识,所以不懂规矩的孩子几乎都会问一些毫无意义的傻问题,或者问一些回答了他们,他们也弄不明白的深奥难懂的问题。既然他们没有必要什么都知道,那他们也就不必什么都问了。一般来说,他们之所以从大人们问他们的问题中得到的益处胜过从他们自己想出来的问题中所得到的教益,其原因也就在这里。
“既然这个方法对他们来说,如人们所认为的那么有用,那么,适合于他们掌握的第一门也是最重要的一门学问,难道不是谦虚谨慎,多听少说吗?难道他们不学这门学问还有什么别的学问要先学的吗?孩子们尚未到达明理的年龄就这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就毫无礼貌地想向大人问什么就问什么,这对他们来说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有一些小家伙之所以喜欢问这问那,并不是想增长知识,而是想捣捣乱,想让大家关注他们,而且,他们发现有时候自己的问题会把大人难住,让大人尴尬,以致看到他们一开口,大人就挺紧张,而他们就挺开心的。这样做不仅不能让他们获得知识,反而会让他们变得愚蠢,无用。我觉得,这种方法弊大于利,是不可取的,因为,尽管他们无知的程度在减小,但是虚荣却在极度膨胀。
“过久地让孩子矜持慎言可能产生的弊端是,我儿子到了懂事的年龄,交谈时会有所拘谨,谈吐不大方,话不多,不过,考虑到将来一辈子尽说些废话的习惯会让孩子的思想萎缩,所以我倒是觉得少言寡语是件好事而非坏事。只有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人,成天没事干,挺烦闷的,才会把说废话当成了不起的能耐,当成开心的事,仿佛与人交往的艺术就在于只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似的,如同送人礼物尽送一些没有用的东西一样,但是,人类社会是有着一个更崇高的目的的,其真正的乐趣是实打实的。人的表达真理的器官,人身上的至关重要的器官,把人与动物区别开来的唯一器官,并不是用来像动物那样乱吼乱叫的,是用来让人表达其良好思想的。一个人如果尽说些废话,那他就枉为人了,就连动物都不如了,所以人即使在休闲之时也要保持人的尊严。如果说为了礼貌起见而不得不神吹瞎侃,让别人听得晕头转向的话,我倒是觉得要尽量多听少说,这才是礼貌,千万别说些蠢话让人开心,那是对别人的不尊重。处世之道,让我们成为人人喜欢接近和珍爱的人的最好方法,并不是让自己引人注目,而是让别人去抢占风头,让自己谦虚谨慎,让别人去自由表现其傲岸。我们不必担心一个聪明人会因矜持、谨慎、少言寡语,而被别人当成傻瓜的。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可能出现一个人因少言寡语就被人看扁了,被人轻蔑了的情况的。恰恰相反,人们一般都认为沉默的人厉害,让人在他们面前说话很小心,这种人只要一开口,大家都会洗耳恭听,因此,他们完全拥有了选择时机说话的权利,他们只要一开口,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占尽了优势。即使是绝顶聪明的人,要他在冗长的谈话中始终精神集中,那都是极其困难的,但是,他偶尔出言不慎,颇感懊悔的情况也是很少见的,他宁可中肯之言不说,也不愿说些冒失的话语。
“不过,从六岁到二十岁,时间很长:我的儿子不会总是个小孩的,随着他的理智开始出现,他父亲就想很好地让他进行锻炼。而我么,我的任务到此时就宣告结束了。我负责生养孩子,我没有狂妄地想要造就大人。我希望,”她边说边看着她的丈夫,“更有资格的人来承担起这项崇高的职责。我是妻子和母亲,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我再说一遍,我所承担的任务并不是教育我的儿子,而是为他们做好接受教育的准备。
“即使是在这一点上,我也只是完完全全地遵照德·沃尔玛先生的想法去做的;我越是这么往前一步一步地去做,我就越是觉得他的办法既正确又卓越,而且,也越是感到他的想法与我的想法十分合拍。您看看我的孩子们,尤其是老大,您看看世上还有哪个孩子比他们更幸福,更快活而又不烦人的?您都看见了,他们成天地蹦蹦跳跳,又跑又笑的,但却一点也不让人心烦。在他们这种年纪,能这么玩耍,这么独立,怎么会不开心?怎么会不忘乎所以?无论我在不在他们跟前,他们都毫不拘束。不过,在他们的母亲面前,他们倒是总觉得心里踏实一些;尽管约束他们的规矩全都是我给定的,但是他们始终觉得我并不是那么厉害,因为,如果我不被他们认为是世界上最最亲爱的人的话,我是会受不了的。
“当他们待在我们身边时,我们每次都要求他们做到的是尊重大家的自由,也就是说,大家不妨碍他们,他们也不许妨碍别人,他们笑闹的声音不能盖过大家说话的声音;由于我们并不强迫他们照管我们,我也不希望他们想要我们去照料他们。如果他们违反这些正确的规定,那他们就得受罚,被立即赶走。我的全部秘诀归结起来就是一条:让他们感觉到,在哪儿也没有在这儿好。除此而外,我对他们绝无其他任何的限制;我绝不强迫他们学这学那的;我们也绝不这也管那也管,弄得他们心烦生气;我们从不让他们复习这复习那,他们唯一的功课就是到大自然的淳朴环境中去实践。他们都在这方面受到很好的教育,所以各人的言谈举止很合我的意,他们聪明,细心,让我挑不出毛病,即使会出现什么错误,由于我经常在他们身边,也是非常容易预防或纠正的。
“譬如,昨天,老大把老二的一只小鼓抢走了,老二便哭了起来。芳松什么话也没说,但一小时过后,当老大正玩那只小鼓玩得起劲儿时,她从他手中把小鼓夺走了。他哭喊着追着她要。芳松对他说:‘您是从弟弟手中硬抢过来的,所以我也硬从您手中夺过来。您还有什么好说的呀?我的力气难道不比您大吗?’然后,她就学他的样儿,起劲儿地敲鼓,好像玩得特开心似的。直到这时,芳松都做得十分的好。但过了一会儿,她就想把小鼓还给弟弟,被我立即制止住了,因为这么做并非自然的教育,反而在他们兄弟俩之间埋下第一颗嫉恨的种子。失去了小鼓,弟弟虽忍受了被夺爱的痛苦,但哥哥也感到这样做不对,两个人都认识到了自己的弱点,不一会儿就会高兴起来的。”
一开始,我对这么一个如此新颖、如此违反常规的做法感到大为惊讶。经他们的一番解释之后,我终于对他们的这种做法深表钦佩了;我感到对于培养人来说,顺其自然是最佳方案。我觉得他们的这种方法的唯一的缺点,而且也是我觉得的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忽视了孩子们眼下正值活泼好动时期,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活泼好动会逐渐衰退的。我觉得,按照孩子们的发育状况,在理解能力薄弱和不足的时期,就越是应该锻炼和增强他们的记忆力,这是对培养教育十分有利的。我说道:“在明理之前,应该用记忆力来弥补理智的不足,而在有了理智的时候,还得继续使之更加的充实。脑子不用的话就会变得迟钝,麻木。在未开垦的土地上,种子是不会生根发芽的。为了把孩子培养成懂事明理的人,却是让他们懵懵懂懂,这种做法多奇怪呀。”德·沃尔玛夫人立即提高嗓门儿反问道:“怎么懵懵懂懂了!您是不是想把记忆力与判断力这两个大不相同、而且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东西混为一谈呀?好像把许许多多难以理解又互不相关联的事物硬是灌输到一颗稚弱的小脑袋里去,对理智不是弊大于利似的!我承认,在人的所有官能中,记忆力是第一个发展得最快的官能,而且也是最容易从儿童时期起培养的能力,但是,照您看来,是先教他们最容易学的好呢,还是先教他们最需要知道的好呢?
“您看看人们是怎么训练孩子们的这种能力的吧,看看人们为了让孩子们死记硬背,手段是多么的粗暴吧。请您把他们从中得到的好处与他们为了这一点点好处而受了多少的罪好好的比较比较吧。怎么!在孩子还没有把自己的母语学好之前,就逼迫他们去学他将来用不上的外语?在他们对诗歌一窍不通,根本不懂什么韵律时,就硬是要他们背诗,作诗?硬要用一些他们根本无任何概念的圆形呀、球形呀什么的去把他们的小脑袋瓜给弄得糊里糊涂?硬要让他们去死记硬背成百上千的城市名和河流名,致使他们常常搞混,每天都得重新复习?难道这就是训练其记忆力以增强其判断力的好办法吗?为了这么一点点零七碎八的知识,他们得赔上好多眼泪,这值得吗?
“如果那些东西只是没有用处而已,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教一个孩子尽说些废话,并让他自以为已经知道了他根本就弄不明白的东西,这难道还不够严重的吗?那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能不影响一个人吸收、充实其头脑所必需的东西吗?给孩子硬塞进这么一大堆有害的东西,还不如让他一点记忆力都没有好哩,因为,脑子里存储了那么一大堆没用的东西,哪儿还有地方存放必要的知识呀。
“不,虽然大自然赋予孩子们的头脑具有接受各种印象的能力,但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去记国王们的名字、登基日期以及纹章、天体、地理的名称的,逼迫孩子在智力未开的年纪就去记这些东西,不仅对于他们小小年纪来说毫无意义,而且,即使长大之后,也是没什么用处的。而我们应该做的是,使一切与人在社会上的地位相关的概念,以及所有牵涉到其幸福,并在其履行天职方面有所启迪的东西,用难以磨灭的文字尽早地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使他在今后一生中都能按照其身份与能力,用它们来指导自己的行为举止。
“即使不读书,儿童的记忆力也不会因此就荒废了:他们对自己所看见的一切、所听见的一切,都感到很新鲜,所以全都记在了脑子里;他们把大人的言行举止全都记在心里;他们周围的所有一切全都等于是书,他们不知不觉地便从中在不断地丰富自己的记忆,从而增强了他们的判断力。培养儿童早期的智力的真正的好办法就是,慎重地选择要教给他们的东西,把他们应该知道的告诉他们,而把他们不应该知道的东西隐藏起来;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够在青年时期建立起一个知识宝库,使得他们终生有了行为的准则。不错,这种方法是绝对培养不出小神童来的,也无法给老师和家长增光添彩,但是却能培养出一些精明强壮、身心健康的人来,尽管小的时候无人喝彩,但大了以后便会出人头地。”
“不过,您也不要以为,”朱丽继续说道,“我们完全忽视了您所十分看重的事情。一个稍微细心点的母亲都能充分掌握自己孩子的所思所想。有一些办法可以用来激发和培养孩子们学习或做这做那的愿望。只要这些办法能够与孩子们的充分自由协调起来,并且不在他们身上埋下任何恶习的种子,我都是很乐于采取的,但如果效果不好,我也不会一味地坚持那么做,因为学东西的时间总是有的,而培养孩子具有良好的禀性则是分秒必争的,因此,德·沃尔玛先生对儿童智力的早期发育颇有见地,他认为,他儿子即使到了十二岁还什么事也不懂的话,那他十五岁时受到的教育也不会少的,何况孩子将来是不是个学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人要明理要善良。
“您知道我家老大已经能凑合着看书了。我来告诉您他是怎么对读书识字感兴趣的。我有计划地不时地给他讲几则拉·封丹的寓言,以使他产生兴趣,但是,我一开始讲故事时,他便问我乌鸦会不会说话。我立即便发现了,让他清楚地感觉到寓言与谎言的区别是很困难的。我得尽可能地解决这个问题。我认识到寓言是写给大人看的,而对于孩子则必须讲真实的事情,所以我决定不讲拉·封丹的故事了,我给他选了一本既有趣又富于教益的小故事集,书中的大部分故事都引自《圣经》。我发现,儿子对我讲的故事很有兴趣,我就想着再给他讲些别的有意思的故事。于是,我就尽自己的所能给他编一些有趣的故事,而且是根据当时的情况需要现编成的。我陆陆续续地把我编成的故事记在一本有图画的本子上,放起来,时不时地给他讲上几段,讲得不多,也不太长,经常地重复讲述同样的故事,并加上我的评论,然后再讲新的故事。贪玩的孩子听多了《圣经》上的故事就会厌烦,于是,我便用我编的这些小故事来替他换换口味;但是,当我看到他听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的时候,我有时便借口有什么事情要去吩咐一下,在节骨眼儿上离开了他,并故意把抄本留在那儿。他便立刻跑去求保姆或芳松或别的什么人替他念完。但是,由于他没有任何权利命令别人,而且我也交代过大家,所以大家也不总是有求必应的。有的则干脆一口回绝,有的则声称现在没空,有的虽答应他,但却故意念得磕磕巴巴,慢慢腾腾,还有的照我的样儿,念了一半就说有事走开了。当别人见他因为老这么求人而感到很厌烦时,便偷偷地建议他学习读书认字,以后就不必求人了,自己可以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了。他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这时候,就必须找些愿意教他的热心人来教他了。这对他来说是一大困难,我就鼓励他知难而上,但也适可而止,不让他觉得难而望而生畏。尽管采取了种种办法,但他还是有几次觉得厌烦了,我却不去管他,随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只是尽力地把故事编得更加有趣,所以他又不得不跑回来求我教他,以至于尽管他学习认字还不到半年,却已经能够自己看那本小书了。
“我差不多就是这样在竭力地激发他的求知热情与欲望,使他孜孜不倦,持之以恒,而且这些知识也符合他的年龄,不过,尽管他学会了看书,但他的知识并不是从书本上得来的,因为书中没有他所需要的知识,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读死书是不适合孩子的。我想让他早点习惯于用思想而不是用书上的词句来充实自己的头脑,因此,我是从来不让他去背书的。”
“从来不!”我打断她说,“这话可是言过其实了,因为他还得学习教理问答课本和祈祷词的。”她立刻反驳道:“这您就搞错了。关于祈祷,我每天早上和晚上,都在我的孩子们的房间里大声地祷告,他们老听我念祷告词,不用强迫他们去背,久而久之也就耳熟能详了。至于教理问答课本,他们根本就不学。”——“什么!朱丽,您的两个孩子不学教理问答课本?”——“不学,我的朋友,我的孩子就不学教理问答课本。”我十分惊讶地说:“为什么呀?您是一位如此虔诚笃信的母亲!……我一点儿也弄不懂您。您的孩子到底为什么不学教理问答课本呀?”她回答道:“为的是他们将来有一天会真正信仰宗教,我希望他们有朝一日成为真正的基督徒。”我大声说道:“啊,我明白了,您是不愿意让他们只是口头上信仰,不希望他们只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宗教,而是希望他们真正地信奉它。您的想法很有道理:让一个人去相信他根本就不愿意相信的事是不可能的。”德·沃尔玛先生笑吟吟地对我说:“您真够难缠的。您自己会纯属偶然地成为一个基督徒吗?”我语气坚定地回答他说:“我要努力争取做一个基督徒。在宗教问题上,凡是我能够懂的,我就相信,而对于那些不懂的,我也表示尊重而不撇弃。”朱丽点头表示对我的赞同,然后,我们又接着继续谈论我们的话题。
在谈及其他的一些问题时,她的话让我想象得出,她的母爱真是无微不至,并且是具有前瞻性的。最后,她总结说,她的方法完全符合她所拟定的两个目标:既让孩子的天性得到自由的发展,又对他们的天性加以研究。她说道:“我的两个孩子在任何事情上都没人干涉他们,但他们也不会忘乎所以;他们的禀性既不会变坏,也不会受到压制:我们任由他们自由地锻炼身体和培养判断力;他们的心灵上没有觉得受到任何压迫奴役;别人的赞许目光不会让他们自以为了不起;他们既不把自己视为强有力的人,也不把自己看做被束缚着的动物,而是把自己看做是自由幸福的儿童。为了避免受到外界恶习的影响,我觉得,他们拥有一种比大人的说教更加有效的预防药,因为大人的说教他们是不愿意听的,一听就烦。这种预防药就是,他们周围的人的道德典范,因为在我们家里,他们听到的言谈话语都是真实的感情流露,我们没有必要专门为他们编一套瞎话。再就是他们亲眼目睹的那种家庭的和睦温馨,以及大家相互之间的那种始终洋溢着的彼此尊重、言行一致的气氛。
“他们还处于其天真烂漫时期,他们从未见过罪恶的事例,他们怎么会干出罪恶的事情来呢?他们从未有机会感受到贪欲,他们又怎么可能会产生贪欲呢?没有人在向他们灌输偏见,他们又怎么可能产生偏见呢?您都看到了,他们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的不良倾向。他们虽然还很无知,但却并不愚笨,他们虽有点欲望,但却并不是非要别人满足他们不可;他们往坏的方向发展的倾向早已被防止了;他们的本性是好的;所有一切都在向我证实,我们所指责的他们的那些缺点,根本不是他们本质上的缺点,而是我们给造成的。
“就这样,我们的孩子完全依照自己心中那没有被任何事物所掩盖或扭曲的倾向发展,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受到那种表面的虚假的模式的影响,而是完完全全地保持着其禀性的本来面目;就这样,这种禀性每天每日地在我们的眼面前充分地发展着,而我们也可以对他们禀性的反映进行研究,探究其最奥秘的规律。他们深信自己绝对不会受到斥责和惩罚,所以他们也就不会撒谎或藏着掖着的了;从他们所说的所有一切中,无论是他们相互之间说的,还是对我们说的,我们都能一目了然地看出他们内心深处的活动。他俩之间一天到晚都在自由自在地叽叽喳喳,所以他们就是在我的面前也没有片刻的拘束,不敢言声。我从来不斥责他们,也不喝令他们闭嘴,也不假装在听他们说话,即使他们说了一些应该大加斥责的胡话,我也装作不知道,不过,说实在的,我对他们的谈话是听得十分认真的,只是没让他们看出来罢了。我还有一个本子,仔仔细细地把他们说的和做的全都记在上面。这都是实实在在的思想活动,必须加以培养指导。他们嘴里说出一句很不好的话,那就是一根杂草,是风把它的种子从别处刮过来的:如果我用生硬的办法把它割掉,它很快就又会长出来;我并没这么做,我暗自寻找它的根在哪儿,然后连根拔掉。她笑吟吟地对我说:‘我只不过是园丁的帮手而已;我要侍弄花园,把杂草除去,而培育好花好草的工作则由园丁他来做。’
“但您也得知道,尽管我可能是花费了许多的心血,但是,要想获得成功,还必须有人相助,而我之所以得以成功,全都是仰仗于也许只有我们这儿才会有的各方面的齐心协力。必须有一位知识渊博的父亲的悉心指导,才能摆脱根深蒂固的偏见,寻找到自孩子出生时起就加以培养的真切实际的办法;然后,还必须有耐心,绝不能有任何与他的指导相违背的做法出现;而且,孩子还必须生下来就发育良好,大自然赋予他一个让人喜爱他的好的身体;再加上他周围得有一些既聪明又用心的仆人,在主人家里尽心尽力,只要有一个仆人或粗鲁暴躁或阿谀奉承,那就全都前功尽弃了。实际上,当我想到有多少外界的因素会使我们的美好计划受到破坏,把我们齐心协力制订的计划打翻时,我不得不感谢命运之神的帮助,让一切都进行得顺顺当当,而且,我也不得不说,这种明智的做法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我们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
“您应该说,”我大声说道,“家庭的幸福更是依赖于明智的做法。您难道没有发现,您所庆幸的那种协调一致,齐心协力,都是您亲手促成的,致使您身边的人不得不效仿您的样子?家庭的主母们,你们在抱怨无人相帮时,难道不该怪你们自己没能运用自己的权利吗?如果你们按照自己的身份行事,那么一切困难必定迎刃而解;如果你们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一切,你们就能迫使别人去尽自己的职责。你们的权利难道不是大自然赋予的权利吗?尽管存在着种种邪恶的歪理,但你们的权利始终是人们心中所珍视的。啊!你们就当好贤妻良母吧,世间最温情的权威也是最受人尊敬的权威。”
在结束这次谈话的时候,朱丽指出,自从昂丽埃特来了之后,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她说道:“可以肯定,如果我在他们兄弟俩之间采用竞赛的办法,我可能就会少操不少的心,也不用去想那么多的招数,但是,我觉得这个办法太危险,我宁可自己多吃点苦,也不愿冒任何的危险。昂丽埃特的到来,可以帮我一把:由于她是女孩,又比他们大,他们都对她喜欢得不得了,而且她虽年幼却很有理智,所以我可以说是让她成为他们的第一位女老师的时候了,而他们越是听她的话,我的计划就越是容易获得成功。
“至于她,她的教育由我负责,不过,对她的教育方法极其不同,所以我们另找时间专门来谈。但我至少可以先这么说,要想在大自然赋予她的天资而外,再给她添加点什么,那是极其困难的,如果说世上还有谁能与她相媲美的话,那只有她的母亲了。”
绅士,我们一天又一天地在盼着您到来,这封信可能是我在这里给您写的最后一封信了。我知道您因何还得滞留军中,所以一想起来,我就觉得有点害怕。朱丽也对此颇为不安:她恳求您多来点信,告诉我们您的近况,她还请您好好地想一想,您在把您的生命拿去冒险之时,您也在让您的朋友们寝食难安呀。就我而言,我没什么好对您说的。您好好地尽自己的职责吧,我不想给您提出什么胆怯的建议,可我的心是与您贴近的。亲爱的波姆斯顿,我很清楚,只有为了你的祖国的荣誉才值得你去流血牺牲,不过,难道你就不考虑一下为了那个纯粹是因为你而活在世上的人爱惜一下你的生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