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书信十 致爱德华绅士

三个星期以来,我享受到多少早该享有的乐趣啊!在温馨的友谊的环绕之中安度时光,不受强烈的激情的暴风雨的袭击!绅士,一个洋溢着平和、真诚、安谧的简朴而井然有序的家,让人看了多么的温馨怡人呀!家具什物,摆设和谐,毫无奢华铺张,一切都是为了居住者之必需!田野风光,远离闹市,宁静生活,宜人气候,宽阔水面,巍峨群山,映入眼帘,让人不由得想起了那座美丽的蒂里安岛。我仿佛看到我在那座岛上曾经无数次企盼的那强烈的愿望在这里得以实现。我在这里过着一种称心如意的日子,在这里所交往的人也都对我脾气。在这里只是缺少两个人,不然我的全部幸福就都在这儿找到了,我希望很快就能在这里见到他们。

您和德·奥尔伯夫人的到来会使我在这里享受的如此甜蜜如此纯洁的乐趣达到极致,在恭候你们到来的时候,我想通过一个细节的描述使您对这个家庭治家有方有个印象,让你知晓主人们是多么幸福,而且他们也让与他们住在一起的人分享他们的这种幸福。我希望,我的描述有一天能对您所考虑的计划有所助益,唯其如此,我才更想把这一点详细叙述一番。

克拉朗的这座房屋我就不跟您描述了。您对它很熟悉;您知道它是否很美,它是否给了我很好的印象,而且,您通过它呈现给我的和它使我回想起的也知道我是否喜欢它。德·沃尔玛夫人宁肯住在这儿而不愿住在德·埃唐什府邸是有道理的。德·埃唐什府邸虽说又大又有气派,但毕竟已经旧了,外观很不好看,住着又不舒适,而且其周围环境与克拉朗宅第的周围环境比较起来,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这座屋子的主人们自从在此住下之后,便把原先只是作为装饰的所有的东西全部利用起来;这已不再是一座造来为了让人看的房屋,而是用来住的房屋了。他们把一间间房间堵上,以便改造那些安排不当的房门;他们把一些太大的房间隔成小间,便于居住。对于那些很有气派的古旧家具,他们把它们换成简单实用的家具。屋里的东西全都看着舒服喜兴,全都透着大方整洁,毫无奢华阔绰的样子。虽说是在乡下没有一间房间不让人住着,但却让人觉得同住在城里一样的舒适。屋子外面也同样发生了变化。堆放工具什物的地方缩小了,扩大成家禽饲养场。破旧的台球房被改建成一个漂亮的压榨工场;原先养着一些欢叫的孔雀的地方,也改建成了奶制品加工场。菜园子太小,收获物不够食用,所以把花圃辟为又一座菜园,而且改得整齐有序,蔬菜瓜果齐全,让人看了比原先的花圃还要养眼。遮挡着墙垣的难看的紫杉被改种成一排排沿墙种植的优质果树,在原先种着无用的七叶树的地方,改种了紫桑树幼苗,现已开始枝繁叶茂,能为院落遮阴避阳了;林荫道旁的老椴树已被两行胡桃树所替代,一直延伸到马路边。尽管随处都在优先考虑实用而非美观,然而美观却几乎是无处不在。而我,我至少认为家禽的吵闹声、公鸡的啼鸣声、马车牛车的吱嘎声、田间地头午饭时的喧笑声、农工收工的欢快声,以及乡村生活的闲逸愉悦,使得这座原本死气沉沉的房屋有了一种浓郁的田园景象,非常富有生气,情趣盎然,欢畅淋漓,有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快乐和幸福的气氛。

他们的土地没有出租,由他们自己照管着。他们花了大部分心思在这上面,使之变成了他们的欢乐与财富。德·埃唐什男爵领地只有草场、田地和树林,而克拉朗则种的是葡萄,面积很大,收获颇丰。由于种的东西与德·埃唐什种的麦田不同,经济效益更大,因此我更喜欢住在这里。他们几乎年年都要去地里采摘葡萄,不过,德·沃尔玛先生独自去的时间更多。他们的准则是,尽量地发挥土地的效力,这倒并不是以多赚钱为目的,而是为了养活更多的人。德·沃尔玛先生认为,人勤地丰,人多势众,精耕细作,产量才高,丰产才能更好地投入,投入的人力畜力多,产量就更高,也就更能养活人畜。他说:“我不知道产量与人力的这种不断增加可以发展到什么程度为止,但是,我却知道,人懒地荒,一个地方人越少,产的东西就越少,缺少人力,就养活不了人,在人口日益减少的地方,迟早会饿死人的。”

由于地多,人又必须精心饲养,所以他们除了负责家禽饲养的农工而外,还雇有大量的临工。养活了许多的人,而自己却并未受损,他们着实很开心。在挑选临工时,他们偏重于当地和附近的人,而不是外地人和陌生人。尽管这样一来,他们会因雇的并非体力最棒的人而蒙受损失,但是,他们的这种雇人办法赢得了人心,所以受雇者人心齐,而且多在附近,随用随雇,一年中只有部分时间需要,付钱也就不算太多。

对所有这些农工的薪酬,始终都是两种发放办法。一种是严格的法定工资,全国统一,只要是雇用了,就必须依法付给。另一种稍微多一点,是奖励工资制,根据干活的好坏发放,这样一来,工人的积极性更高,干的活儿比主人付给的附加工资的价值更大。德·沃尔玛先生办事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绝不允许这套奖优赏勤的办法流于形式,出现流弊。工人中有监工,督促他们干活儿。这些监工都是在家禽饲养场干活儿的人,他们兼当监工可以额外挣到一些钱,主人会从他们监督干活儿的增收中提出一部分来分给他们。另外,德·沃尔玛先生几乎每天也亲自前去查看,而且常常是一天跑好几次,而他妻子也喜欢陪他一起去。在农活最紧张的时候,朱丽都一律多付给一周中被认为天天努力干活的短工和长工二十巴特。所有这些看似多付钱的奖励办法,由于用得恰到好处,不知不觉地使干活儿的人劲头倍增,创造的效益比付给他们的更大。不过,由于人们总是觉得劳动强度大、劳动时间长才会出效益,所以懂得并愿意采用这种办法者为数甚少。

另外还有一种更有效的办法,是经济学家都未曾考虑到的,而且,只有德·沃尔玛夫人运用起来才得心应手,那就是:对这些忠厚老实的人关心备至,从而赢得他们对自己的爱戴。她根本就不相信用金钱就能补偿别人为自己所付出的辛劳,所以她认为应该对任何帮了她忙的人给予帮助。工人、仆人以及所有为她服务过的人,哪怕只是干过一天的,都被她视为自己的孩子一般;她分享他们的快乐,分担他们的忧愁,关心他们的命运;她对他们的事情常常进行了解;她把他们的利益看做自身的利益;她处处关心他们;她替他们出主意想办法;她调解他们之间的纷争;她并不是光凭嘴上功夫,甜言蜜语,而是真心实意地不断为他们办好事。而他们则是招之即来,唯她之命是从。她一个眼神就能激发他们的热情;她在场时,他们非常高兴,她不在场,他们就老念叨她,都想为她做点什么。她的魅力与话语非常起作用;她的温柔、她的美德更是让人钦佩。啊!绅士,善良之美的威力真是可敬而又有力呀!

至于为主人家务服务的仆人,一共是八个,五男三女,这不包括男爵的一个贴身男仆和管理家禽饲养场的人。因仆人少而侍候不周的情况不怎么会发生。好像每个人不仅在干自己的活儿,而且见活就干,所以几个人像协调配合得如同一个人似的。从来没见过他们懒洋洋的,或在过厅无所事事,或在院子里蹓跶,人人都在忙着干有用的事情:他们在家禽饲养场、贮藏室或厨房里忙乎;他们是那个园丁的唯一的帮手;尤其让人高兴的是,他们干起活儿来总是高高兴兴,快快活活的。

他们之所以有这番表现,那是主人早就用了心思的。在这里,选择仆人的标准与我在伦敦和巴黎所见到的标准完全不同。在伦敦和巴黎,人们选的都是一些定了型的仆人,也就是说,都是一些老油子,一些贪图钱财的人,他们每到一位主人家里,就把这家的仆人和主人的缺点掌握住,虽说是可以侍候任何人,但与谁都不亲。在这些人中,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诚实、忠心和热情;这帮坏蛋每到一家有钱人家,不是毁了主人,就是带坏了主人家的孩子。而在这里,选择仆人可是件大事。他们并不把仆人看做雇来干指定的活儿的,而是把他们视为家中的一员,所以用人不当的话,就会带来许多的麻烦。他们对仆人的要求,第一是为人诚实,第二是要热爱自己的主人,第三是要真心实意地为主人服务。只要是主人通情达理而仆人又聪明机灵,这第三条总是能像第一条和第二条那样容易做到的。他们不从城里找仆人,而就在乡下找。但凡能干些活儿的人,这是他的第一家主人家,肯定也是他最后的一家主人。他们雇用的是家庭人口多、孩子多的人家的人,而且是父母亲自送他们来的。挑的都是一些年轻、身材好、身体壮、容貌佳的人。德·沃尔玛先生先问他们一些问题,考一考他们,然后再让他妻子把把关。要是主人夫妇都点头了,他们就被录用了。先是试用阶段,然后再由大家评议,也就是说也得让家里的孩子们发表意见。都同意了之后,主人要用几天时间非常耐心细致地教他们应该做的事情。活儿是非常简单,大同小异,而且主人脾气又好,也不挑剔,仆人又那么喜欢主人,所以那点活儿很快就都学会了。他们的工作条件很好,他们感觉比在自己家里要舒服多了,但是主人也绝不让他们懒洋洋的,把意志力都消磨殆尽,因而引起种种的恶习。主人绝对不容许他们自以为了不起,以为在这家人家帮佣就可以盛气凌人了,他们可以说只是换了家长,但仍旧得像在自己家里那样辛勤劳作,不过是钱多挣了点而已。因此,他们对自己原先的农家贫贱生活也并没有鄙夷不屑。万一有谁离开了这里,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说自己不再是农民而是另一种身份的人了。总而言之,我还没见过有谁家的仆人像这家人家的仆人那样,一个个全都努力工作,而且还绝没有认为自己低人一等,在侍候别人。

正是因为他们如此这般训练与教育自己的仆人,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那种常见的褊狭的想法:“我可能是替他人培养这些仆人!”该如何培养他们,就如何培养他们,他们是会报答主人的,是不会跑到别的人家里去的。如果你们在培养他们时,只想到自己的话,那他们在离开你们时,就只会考虑他们自己,所以你们应该稍微多关心他们一些,他们就会依恋你们的。只有好心才有好报,只想到自己得到好处的人是得不到别人的感恩图报的。

为了严防这种不良情况的发生,德·沃尔玛先生和夫人还采取了另一种我觉得非常好的办法。在开始组织他们的小家庭时,他们仔细地考虑了按他们家的状况,选用多少仆人为宜,最后觉得十五六个为佳。为了让自己得到更好的服务,他们把这个人数减去了一半,这么一减,工作效率更高,服务得更周到了。为了让他们服务得更好,他们在薪酬上有一套办法,可以长期地留住他们。一个仆人刚进他们家门时,领取通常的工资,但是,每年都增加二十分之一,等到二十年之后,他的工资就会翻一番。雇用多少仆人大体上是视主人的财力而定的。即使不是大数学家也能看得出来,工资的这种增加是表面的,实际上并没增加许多,因为能够使工资翻上一番的人机率不多,而且,就算所有仆人的工资都翻了一番,但是他们二十年间对主人们的优质服务,不仅补偿了而且超过了所增加的工资。您会清楚地感觉到,绅士,对于不断地提高仆人们的热情,这可是个可靠的办法,并且随着主人关心仆人,仆人也就更加热爱自己的主人。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光靠厚道还不行,还必须办事公平。一个新雇用的仆人对主人是不会有感情的,说不定还是个坏坯子哩,如果他一进门,就同一个其热心与忠诚已经经过长时间的考验,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人渐老矣,无力挣钱吃饭的老仆人拿同样的薪酬,这公平吗?不过,这种情况在这家人家是并不存在的,您可以放心,一些没有同情心的主人会夸耀那些被忽视的善待仆人的义务,而这些义务在像这家那么仁义的主人那里是不会被忽视的,他们是不会抛弃那些因年老体弱而丧失谋生能力的仆人的。

我此刻手头就有一个他们菩萨心肠的例子。德·埃唐什男爵为了酬谢长年跟随他的那个男仆,让他光荣退休,给他找了一份很体面的闲差,而且收入颇丰。朱丽最近刚收到这个老仆人的一封信,看了让人不禁热泪直流。这位老人在他的信中哀求朱丽想法别让他去干这份闲差:“我年岁已大,家里的人都不在了,除了我的主人们而外,我别无其他亲戚,我唯一盼望的就是,在我侍候了一辈子的你们家平平安安地度过余年……夫人,您出生时我把您抱在怀里,我就祈求上帝让我有一天也能为您带您的孩子。上帝恩准了我的祈求,所以您也别拒绝给我以恩赐,让我能看着您的孩子们长大成人,像您一样地幸福美满……我么,我已经在一个祥和的人家待习惯了,我上哪儿还能找到一个像你们一样的人家去安度晚年呀?……请您发发慈悲,写封信给男爵大人为我求求情。如果他对我不满意的话,就让他把我赶走,不要为我找什么闲差;我已忠心耿耿地服侍了他四十年了,让他准许我把我的余年用来侍候他和您吧。如果这样,那就是对我的最好的酬谢了。”用不着问朱丽是否替他写了信。我看得出来,朱丽也像他不愿离开她一样地不愿意失去这个忠厚的仆人。绅士,我把这么好的主人比作父亲,把他们的仆人比作他们的孩子,是不是比错了?您可以看得出来,正是这么比较,他们才会看出彼此应该如何为人。

在这户人家,仆人提出辞工不干的情况还没有。主人威胁要辞退仆人的事也很罕见。以辞退相威胁只能吓住工作细心勤奋的仆人;最好的仆人是最害怕被辞退的,所以真正需要辞退的是那些辞退了也不足惜的仆人。在辞退的事上,还有一条规矩。当德·沃尔玛先生说:“我不用您了。”仆人可以找夫人去说情,有时夫人一说,就不辞退了,但是,如果夫人说是要辞退的话,那就铁板钉钉,没有任何挽回的希望了。这样的配合十分必要,免得仆人欺侮女主人心软,也不用害怕男主人的过分心硬。不过,尽管如此,仆人们也不敢因此就不畏惧一个办事公正、从不发火的主人,因为,除了没有把握能否得到主人的开恩而外(即使能够得到也只能一次,下不为例),而且,一旦被辞退,以往的成绩一笔勾销,如要再回去干活儿,就必须从零开始,干一件新的活计。这个办法可以防止老仆人倚老卖老,使之因害怕丢掉饭碗而愈加小心谨慎,不敢造次。

三名女佣,一个收拾屋子,一个照管孩子,一个为厨娘。厨娘是个农妇,人很干净利索,心灵手巧,是德·沃尔玛夫人手把手教会她如何烹饪的,因为在当地,民风虽然淳朴,但各个阶层的年轻女子都要学着做点家务,以便将来有一天雇女佣人时,随时可以指点女佣人,而且,也不至于听任女佣人胡来。收拾房间的女佣已不是巴比了,她已被送回她出生的埃唐什去,让她负责管理城堡和检查收支账目,有点像是财务总监的架势。德·沃尔玛先生早就催夫人对巴比做这样的安排,但德·沃尔玛夫人总是舍不得放这位母亲的老女仆离去,何况她不愿让她走还有其他一些原因。几经商讨之后,德·沃尔玛夫人终于同意了,巴比也就走了。巴比人很聪明,而且忠心耿耿,但是嘴巴不牢,爱唠叨。我猜想她可能不止一次泄露她女主人的秘密。我想德·沃尔玛先生肯定了解这一点,所以为了防止她再向什么外人多嘴多舌,精明的德·沃尔玛先生便想法扬其长而避其短。代替巴比的就是我从前津津有味地跟您谈到的那个芳松·雷加尔。尽管朱丽曾预言她会幸福美满,尽管朱丽及其父亲对她都恩爱有加,但这个诚实而聪慧的女子婚后却没能过上好日子。丈夫克洛德·阿奈特以前日子很苦,但却能够吃苦耐劳,可是,小日子一好起来,就忘乎所以了,不再恪守本分,行为不轨,逃离本地,撇下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而且孩子随后也死了。朱丽把她接过来之后,细心地教给她如何收拾屋子等等女仆所做的细小活计。我到的那一天,正看见她在收拾屋子,我真是高兴极了。德·沃尔玛先生对她很器重,所以夫妇二人要她既监管两个孩子又监管照看孩子的那个女佣。照管孩子的女佣也是个农村妇女,人很朴实,不爱动脑子,但是做事很用心,而且很有耐心,也很听话。主人们很注意,绝对不让城里的恶习侵入其主人既无恶习又不容忍恶习的这个家庭中来。

尽管所有的仆人都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但男仆女佣之间很少交谈:这条规矩必须遵守。有一些主人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只要仆人把自己侍候得好好的就行了,仆人们其他的事情他们一概不问,德·沃尔玛夫妇对此很不赞同。他们认为那些只要求仆人为自己好好服务,其他一概不问的主人,其实久而久之,仆人们就不会好好地服务了。男仆女佣之间交往密切必起祸端。一个家庭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由收拾屋子的女佣与男仆人叽叽喳喳给传出去的。如果有一个女佣讨膳食总管的喜欢,那他肯定会勾引她,主人们就倒霉了。男人与男人交往,女人与女人交往,无论多么密切,都出不了什么大事。只有男人与女人交往密切,才能得知主人的隐私,久而久之,就会毁了富有的主人家。因此,主人对女佣们的谨言慎行、举止规矩的监督,不仅是晓以风俗和诚实,而且还要晓以利害,因为不管怎么说,如果一个人不爱他的本职工作的话,他是绝对履行不好自己的职责的,而只有看重道德声誉的人才会热爱自己的工作。

为了防止男仆女佣过从甚密,主人并没有制定什么明确的规定,否则他们会偷偷地破坏你所制定的规定的,而是表面上不显山露水,但实际上却是有一套比规定还要具有权威性的习惯的。主人并不禁止男仆女佣见面,但是却让他们没有机会也没有兴趣私下里幽会。主人的办法是,让男仆女佣做不同的工作,以致他们的习惯、爱好和兴趣也就不尽相同了。在这个家庭里,一切都井然有序,以致他们感到,在这样一个治理有方的家庭里,男人和女人应该少来往。如果有人认为这一套完全是主人的别出心裁的话,那他也会毫不反感地顺应这套生活方式,虽说主人未正式规定必须遵从,但他自己就觉得这种生活方式是最好的和最自然的。朱丽声称这确实是一种好的生活方式;她认为无论是爱情还是夫妻,都用不着男女双方都得私下经常在一起不可。在她看来,妻子与丈夫是应当生活在一起,但生活方式应有所不同;夫妻二人当协调一致,但从事的工作不一定相同。她说,一方可能觉得很美的生活,对方也许会觉得难以忍受;大自然赋予他们的爱好,也同它为他们安排的工作一样,是不尽相同的;他们的兴趣与他们的职责也是并不相同的;一句话,两个人应当从不同的方面齐心协力地打造共同的幸福;而这种工作与职责的区分是他们婚姻关系的最强有力的纽带。

就我而言,我承认我的看法与这条准则很相近。其实,男人与男人在一起,女人与女人在一起,男女有别,这难道不是除了法国人和模仿法国人的人而外,世界各国人民都习以为常的吗?如果男人与女人相互会面的话,最好是短暂晤面,如同拉塞德莫纳人夫妇一样,几乎像是偷偷相见似的,而不能长期地无所顾忌地混杂在一起,那会把他们身上本性的明显差异搞得混乱不堪,变了样子的。在野蛮人中,就看不到男女混杂不清的情况。晚上,家里人吃饭时聚在一起,然后各人和各人的妻子一起过夜,天亮之后,夫妇二人又再度分开,男人和女人顶多是吃饭时在一起,其他时间则是各人忙各人的事情。这种井然有序普天之下皆同,是最自然不过的;即使在这种井然有序遭到破坏的地方,仍然可以见到其遗迹。在法国,男人被迫按照女人的生活方式生活,总是同女人一起关在房间里,他们在其中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来的躁动不安,说明他们本不该这么生活的。当女人平静地坐在或躺在长椅上时,你就瞧吧,男人则站起身来,走来走去,走走坐坐,总是一副焦躁不安的架势,他那无意识的本能在不停地与自己所受到的束缚进行斗争,不由自主地在驱使他去过大自然赋予他的那种积极的、劳动的生活。法国人是世界上唯一的男人站着看戏的民族,仿佛他们因为成天坐在沙龙里,要到戏院里站一站,放松放松似的。最后,他们终于厌倦了这种像女人似的成天待在家里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因而,为了至少找点乐子,便把自己在家中的那个位置让给了旁人,而自己则出去找别的女人厮混,以缓解自己的这种厌倦心情。

德·沃尔玛夫人家的例子清楚地证明了她做法的正确性;由于可以是每个人都完全在干自己那个性别的事情,女人在这家人是分开生活的。为了防止男仆女佣之间有不正当的联系,她的秘诀就是,让他们全都不停地在干活儿,因为他们所从事的工作各不相同,所以碰在一起的闲暇时间就几乎没有了。上午,各人都去忙各人的,谁都没有任何空闲时间去相互打扰。下午,男人们在菜园、家禽饲养场或田间地头忙活,而女人们则待在孩子们的房间里,直到领孩子们去散步才出来,而且往往又是同女主人一起带着孩子,而这是她们一天之中能到户外换换空气的唯一的开心时刻。男人们忙了一天,累得不行,也不怎么想去散步,而是待在屋里歇息。

每个星期天,在晚间讲道之后,女佣们还要同经女主人同意轮流邀请来的她们的亲戚女友聚在孩子们的房间里,一边等着吃女主人为她们准备的点心,一边聊天、唱歌、玩球,或玩孩子们喜欢玩的其他游戏,一直玩到孩子们学会自己玩为止。点心端上来了,有乳制品、蜂窝饼、松糕和美味丝条,或者其他一些孩子们和女人们爱吃的东西。酒是绝对不许喝的;男人们是很少走进小房间的,是根本享受不到总是朱丽亲手制作的这些点心的。到目前为止,我是唯一的一个例外。上个星期天,由于我的死乞白赖,终于获准陪她一起去了小房间。她颇费了一番心思,为我做了特别的安排。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还说她连德·沃尔玛先生也没允许进来过。您想象一下,女佣们受到这种对待会觉得多么的满足,而一个男仆如果获得恩准,进到连男主人都被排除在外的这间小房间,那会是什么感觉?

我吃得津津有味。世界上有哪里的乳制品能与这里的相媲美的?您想想吧:这可是由朱丽主管的乳品房制作的乳制品呀!而且还是坐在她的身旁品尝!芳松给我弄了些梧鲁、色拉色、蜂窝饼和小甜饼。我一下子全都把它们给吃光了。她一边又递给我一盘奶油糕点,一边说道:“我看呀,您的胃到哪儿都给您撑面子,不过,您可不能按女人的量付钱,而应该照瓦莱男人的量结账。”我回驳道:“不可以多罚我出钱的。谁都一样,有时候,一见到好吃的,就什么都忘了,正如在林中小木屋里人的理智会丧失一样,到了食品贮藏室里,理智也是不起作用的。”她垂下头去,没有回答,两腮绯红。抚摸着两个孩子。这倒使我有点不好意思了。绅士,这是我第一次在她家里说话这么放肆,但愿这也是我的最后一次。

在这种小聚会中,洋溢着一种令我心动的古朴气氛;我发现每个人都笑逐颜开,而且真诚坦率的样子胜过男人之间的聚会。女佣们与女主人之间的那种亲密感是建立在信任与友情的基础上的,因此她们对女主人就愈发地尊重与听命;服务与被服务之间透着的似乎就是相互间的友谊。甚至连每种点心也无不在增添聚会的乐趣。乳制品和甜食是女人天生之所爱,是最能表现女人之美的温柔和纯洁的象征。男人们则相反,一般都喜欢口味重的食物和含酒精的饮料,这些东西更适合他们因大自然要求他们过的那种积极的、勤劳的生活。如果这些不同的口味在男女间发生变化和混淆,那几乎就是男女混杂、不分彼此的确切无误的表征。确实,我发现,在法国,女人们老是同男人们厮混在一起,她们完全丧失了对乳制品的兴趣了,而男人们又非常喜欢饮酒;而在英国,男女混杂的情况要少一些,女人们的口味保持得较好一些。一般来说,我认为从人对食物的偏好上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性格来。意大利人素食吃得多,所以显得柔弱,缺少阳刚之气。你们英国人非常喜欢吃肉,所以性格刚强,有点蛮族人的味道。瑞士人天生冷静,平和而朴实,但发起脾气来也是不得了的,他们既爱吃素也爱吃荤,既喝牛奶又喝酒。而法国人则灵活多变,什么都爱吃,所以什么性格都兼而有之。朱丽就可以为我充作一例,因为,虽然她每餐都爱吃美食,但她既不爱吃肉,也不爱吃口味太重的食物,而且滴酒不沾,平时吃的都是一些新鲜蔬菜、鸡蛋、奶油、水果等,而除了她非常喜欢吃鱼而外,她简直可说是一位真正的毕达哥拉斯派的信徒。

如果不管束住男人的话,也就甭想管束住女人;这条规矩的重要性并不比前一条小,而且更难以执行,因为进攻一般来说总是比防御要费劲:这是大自然的意愿。在共和国里,人们用风俗习惯、行为准则和道德标准来约束公民,但对待仆人和雇工,除了限制和约束而外,又怎么去管教他们呢?主人的全部技巧就在于通过让他们愉快地劳动和物质利益来掩盖这种管束,以致他们就光想着愉快地去干主人要他们做的事了。星期天是休息日,主人无法剥夺他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权利,这样的话,光是这一天的无所事事往往就使其余六天的示范与教育化为乌有了。如果让他们沾染上泡小酒馆的习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经常光顾放荡女人,那他们很快就会堕落的,既害了主人又坑了自己,浑身尽是毛病,无法继续为主人服务,也没资格享受什么自由了。

主人于是便向他们提供那些诱使他们外出的东西,以此来纠正他们的这一毛病。他们到外面去都干些什么呢?在小酒馆喝酒,打牌。那就让他们在家里喝酒玩牌好了。唯一的区别是,喝酒不用他们掏钱,而且也不许他们喝醉,打牌有赢家,但却没有输家。这就是主人采取的高招儿。

主人家的屋后是一条林荫甬道,其间设有游乐园。夏日里,星期天晚祷之后,仆人和家禽饲养场的农工就聚在这个游乐园里,分成好几堆玩,但赌的不是钱,这是主人所不容许的,也不是酒,因为主人给他们提供酒,而是主人慷慨拿出的奖品,都是一些小家具啦,一块实用的旧衣料啦什么的。决胜的次数根据奖品的价值而定,如果是一件比较值钱的奖品,譬如银耳环啦,领饰啦,丝袜啦,高级礼帽啦,或类似的什么东西,通常都要经过数场争夺,以决定鹿死谁手。玩的方式并非只是一种,而是多种多样,觉得对一种玩法十分在行的人囊括了全部奖品,而且,通过多种多样的玩法,大家都可以玩得很棒,各有千秋。有时候是比赛,看谁先跑到甬道顶头的终点线,有时候是看谁投石子投得最远,有时候是看谁负重的时间最长,有时候是进行打靶比赛。在玩这些游戏时,大部分情况下,主人还要举行一个小小的仪式,以延长玩的时间,并让玩的人更开心。主人夫妇经常亲临现场,有时候还把两个孩子带上,甚至外面的人也因好奇被吸引了过来,有好些人还想参加一起玩,但是必须得到主人和玩的人的点头才行,但玩的人轻易是不会答应的,因为外人一参加,对他们就很不利了。久而久之,这种玩法就变成了一种表演,“演员”在观众的注视之下,劲头更大,争相获得观众的掌声,对奖品什么的反倒不怎么在意了。他们变得比以前更顽强更灵巧,彼此之间也更加的尊重;他们逐渐地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取决于自身,而非他们手中所拥有的财富,所以,尽管身为奴仆,但他们视荣誉高于金钱。

如果详细地跟您讲述这个办法所带来的好处,那就得说上好多好多了。这个办法表面上看来极其天真幼稚,而且思想平庸者还会鄙夷不屑,然而这却是个投入小收效大的真正的天才之举。德·沃尔玛先生跟我说,这些小小的娱乐活动是他妻子首先想到的,每年也就是花个五十埃居的事。“但是,”他说道,“由于仆人们把主人的欢乐视之为自己的欢乐,把我们家视之为他们自己的家,因此加倍的忠心与勤恳,所以在我的家务与事业上,我的收益比投入的这笔小钱不知翻了多少倍了。仆人玩得开心,干起活儿来就精力充沛,身体也更加得好,不会罹患在他们这样的年龄上通常会见到的因生活无节制所患有的疾病,而且,也防止了他们因生活上的越轨而必然会产生的欺诈行为,从而使得他们永远都是个诚实的人。再说了,我们花了这么点点钱,自己也从这些娱乐之中得到了乐趣。如果仆人中有谁,不论是男仆还是女佣,不喜欢这么个玩法,想找各种借口自己跑到他觉得好玩的地方去玩的话,我们也绝不会不予批准,但我们会把这喜欢放纵的倾向视为不好的苗头,我们会把有这种苗头的人毫不犹豫地立即辞退。因此,这种娱乐方法既可以为我们留下好的仆人,也可以帮助我们挑选仆人。”绅士,我实话实说,我还从未在这个地方看见有哪位主人像他们这样,既把自己的仆人培养成为他们生活服务的好仆人,又把他们培养成为他们耕地种田的好农民,既把他们培养成保卫祖国的好士兵,又把他们培养成有机会时得以跻身各个阶层的好人。

冬天来临,娱乐的方式以及劳动的内容都改变了。每逢星期日,家里所有的人,甚至乡亲邻里,无论男女,劳动之余,都聚集在一个低矮的大厅里。那儿生着炉火,备有葡萄酒、水果、点心,还有一个小提琴手拉琴伴奏,大家翩翩起舞。德·沃尔玛夫人次次不落,场场必到,起码是要在那儿待上一会儿,因为她的在场能够让大家玩得不会过分。她自己也不少跳舞,虽然只是同自己家的人跳。我刚听说这种办法时,开始还觉得不太合乎新教的严格作风。我把自己的想法跟朱丽说了,她基本是这么回答我的:

“纯粹的道德已经是清规戒律太多了,如果再给它增加一些无关紧要的形式上的东西,那很可能适得其反,把主要的东西给损害了。据说,大部分僧侣就是这么种情况,他们深受千百条无用的清规戒律的束缚,连什么是荣誉和美德都弄不清楚了。这种缺陷在我们这里虽说没那么严重,但我们也并未就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我们教会里的那些人,正如我的宗教在圣洁性方面优于其他所有的宗教一样,他们的智慧也大大超过其他各种宗教的教士,但是,他们也有着一些似乎是基于偏见而非根据理智所制定的信条。他们谴责跳舞和欢聚就是根据这其中的一条信条,好像跳舞比唱歌要坏得多似的,好像这两种娱乐并不是同样受大自然的启迪似的,好像大家聚在一起进行一种纯洁和正派的娱乐活动,开开心心地玩玩,是一种罪恶似的。而我,我则不这么认为。我想,男女聚在一起,只要是公开地搞娱乐活动,那就是无可指责的,反之,最值得称道的事情,只要是在私底下进行,那就是值得怀疑的。男人与女人命中注定是互为彼此的,而大自然的目的也是要通过婚姻的形式把他们结合起来。任何虚伪的宗教都是反对天性的;只有我们的宗教是在遵循天性,并纠正天性中的谬误,给我们以一种适合于人性的神圣教诲。因此,我们的宗教绝对不会在世俗的障碍之外,再增加一些连《福音书》都没讲的、而且是违背基督教义的清规戒律。我倒想问一问,让那些已届结婚年龄的青年男女在众人的目光的注视下,懂得自珍自重地相互表达爱慕之情,大大方方地交往,有什么不对的?不这样,你让他们在什么地方有机会相见呀?让他们通过一种愉快的、有益身心健康的、并且适合年轻人活泼天性的活动,男女双双大大方方地相互认识了解,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没人敢越雷池一步,这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上帝了?还能想出比这更好的办法,至少在外表上不欺骗别人,并向那些想了解我们的人展示自己的优点和缺点,让他们不得不爱我们吗?彼此既然想要相爱,难道不该相互取悦吗?两个有道德的信奉基督的人想结合在一起,难道不该让自己的心去萌发上帝要求他们产生的彼此间的爱吗?

“在那些没完没了的左限制右束缚的地方,在那些把天真无邪的娱乐当做罪孽加以惩罚的地方,在那些男女青年绝对不敢公开地相聚,刻板呆滞的牧师只知道以上帝的名义宣讲清规戒律,弄得人人自危,愁苦烦闷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呢?大家都在躲避受到大自然和理性谴责的难以忍受的专横。不让活泼开朗的年轻人享受他们应该享受的快乐,那他们反而会寻求更加危险的欢乐。不许他们公开相会,那他们就巧作安排,私下幽会。由于老是偷偷摸摸,仿佛有罪似的,他们反而想去犯罪了。天真无邪的娱乐总是喜欢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而罪恶则是在阴暗的角落里发生的,光明正大与偷偷摸摸从来不能长期共存。”说到此,她握住了我的手,像是要把她的愧悔之意和她的纯洁的心意传达到我的心中似的又说:“我亲爱的朋友,有谁能比我们对这条格言体会得更深的呀?如果我们两个像我们一贯的那样始终热爱美德的话,如果我们早点发现私下幽会中隐藏着的种种危险的话,我们在这么多年中会少受多少苦难和折磨,会少感觉多少内疚,少流多少眼泪啊!”

“还得说一句,”德·沃尔玛夫人以一种平静的声调继续说道,“在人数众多的聚会上,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所以是不会出现什么越轨的行为的,而在私下幽会时,又秘密又自由,就可能干出伤风败俗的事情来。根据这个道理,我的男仆女佣们聚在一起时,我很放心让他们全都来。我甚至还允许他们去邀请邻里中的一些不会给他们带来坏影响的年轻人前来参加。我非常高兴地得知,为了赞扬我们邻里的某位年轻人时,人们就说:‘他去德·沃尔玛夫人家里作过客。’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有一种想法。在我们家里服务的人全都是未婚小伙子,在女佣人中,我两个孩子的那个保姆还没有许配人家。让他们在我这儿处处受到限制,没有坦诚交友的机会,那是很不公平的。因此,我们总是尽量地在这类小的聚会上,在我们的注视下,给他们提供机会,帮助他们更好地进行挑选;在帮助他们建立幸福美满的小家庭的同时,我们也给自己的家庭增添了幸福。

“现在,我该为我同这些善良的人跳舞一事申辩几句。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我更想责备自己一下,坦率地说,我最大的动机就是在同他们跳舞时,从中找到自己的乐趣。您是知道的,我和我表姐一样,都喜欢跳舞,但是,在母亲去世之后,我就发誓今后一生再也不参加舞会和聚会了。我信守了自己的诺言,即使结婚的那一天,我也没有跳舞;我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违背诺言,有时候在自己的家中和客人们、仆人们一起跳起舞来。这是一项有益于我的健康的活动,因为冬天蛰居室内,无事可做,跳舞让自己感到愉快,因为我心无邪念地尽情地跳舞,我的心灵根本就没有谴责我。德·沃尔玛先生对此也感到高兴;我跳舞时的媚态只是为了取悦于他。正因为我去跳舞,他也跑到跳舞的地方来;仆人们见到男主人也来看他们跳舞,感到受宠若惊,更加的高兴;他们看见我也与他们一起同乐,也很开心。我终于发现,这种有分寸的亲切融洽在我们之间结成了一种亲密友爱的联系,减少了仆人们的卑屈心理和主人们的过分威严,给主仆之间的关系稍微带来了一点人情味。”

绅士,朱丽跟我说的有关跳舞的事就是这些。我感佩的是,他们用这种和蔼可亲的办法把仆人们管教得如此乖巧服帖,尽管她和她丈夫经常下到仆人们中间去,而且把仆人们看做与自己平等的人,但仆人们却并没有给鼻子上脸,也把自己看做是与主人平起平坐的人。我不相信在亚洲的朝廷王宫中,帝王能够受到比这儿的善良主人更多的尊敬。我没见过有谁下命令时比他们更温和的,也没见过谁的命令有他们的命令那么干脆利落地得到执行的:他们用商量的口气吩咐,而仆人则立刻遵旨照办;他们说声对不起,仆人们便知道自己错了。我至今仍旧搞不明白,他们话虽不多,为什么威力如此之大。

这使我对那些气势汹汹的主人有了另一种看法。我认为,让仆人瞧不起的是主人的缺点,而不是他们的亲切和蔼,而仆人的不听使唤正说明主人的毛病太多,而不是主人的软弱。因为,仆人的胆大妄为源自他抓住了主人的把柄,主人的身上的毛病被仆人发现的越多,他们就越是不会尊敬主人。

仆人仿效主人,而且好的不学尽学坏的,结果,在他们的行为举止中,把主人因受过教育而被遮掩的缺点全都暴露无遗。在巴黎,我常常根据女仆的表情与声调来判断我所认识的她的女主人的习惯和作风,而且,我通过这种方法去判断,还从未出过差错。女仆一旦掌握了女主人的隐私,除了会让女主人付出很高的代价让女仆保守秘密而外,而且还会因为她在按自己的女主人的话去做时,傻乎乎地竟把秘密给泄露了出去。无论什么事情,主人的榜样胜过其威严,想让仆人比主人还要诚实,那是不太可能的。任凭主人如何呵斥,责骂,惩处,辞退,甚至把仆人全部换掉,都是无济于事的,根本达不到让他们好好服务的目的。如果主人以为自己未被仆人小瞧和憎恨,就觉得仆人们是忠心耿耿的,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他所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仆人们一直在背着他干种种见不得人的坏事,更不知道他们干坏事的原因。哪儿有不顾荣誉而任由自己身边的仆人瞧不起的男人?哪儿有堕落到受到侮辱而满不在乎的女人?在巴黎和伦敦,有多少自以为很风光很体面的女人,听见仆人在过厅里对自己议论纷纷而流下眼泪来啊!幸好,她们很会聊以自慰,把那帮耳朵尖的仆人看做傻瓜,发现不了她们不屑于对他们隐瞒的事情。结果,仆人们在勉强听从女主人使唤时,并不怎么掩饰他们对女主人的蔑视。因此,主人与仆人彼此都觉得不必相互尊重。

我觉得,仆人对主人的评论是对主人的道德品质的最可靠最艰难的考验。我记得,绅士,在瓦莱时,我尚不太了解您,只是根据您对仆人的态度来判断您,我发现,您对仆人说话粗声大气,但仆人们都仍旧很爱您,不管您在不在面前,他们相互交谈时,无不在说您的好话。有人说过,贴身仆人根本不会把主人看做英雄。这话可能是对的,但是,正派男人是会受到自己的仆人的敬重的,这就足以说明,威风只是个无谓的表象,只有美德才是坚实有用的。特别是在这家人家,我们应该承认美德在仆人对主人的评价中所占的比重。他们的评价是极其可靠的,因为那不是一些空洞的赞誉,而是他们内心感情的自然流露。他们并不想让人以为别人家的主人与他们的主人不一样,所以他们根本不去赞扬他们的主人的那些与众人一样的共同美德,他们只是用自己朴实的语言感谢上帝在人间创造了一些富人,使得为他们服务的穷人获得了幸福,减轻了穷人们的苦痛。

被他人役使是极不符合人的天性的,所以必然让被役使的人心怀不满。但是,在这家人家,仆人们尊敬主人,从不说主人的坏话。即使对女主人有几句微词,那也比赞扬之语要好。谁都没抱怨过她对仆人缺少关怀,或者说她对另一个仆人比对别的仆人更加青睐。谁都不会让她觉得自己不如别的仆人干劲大,人人都想争得她的好感,因为人人都认为自己是爱她的,所以都想成为她的最爱:这就是他们唯一的抱怨和最不公平的想法。

主仆关系融洽,仆人与仆人之间也相处甚得。一家人家,仆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太容易弄好。由于争宠与利益所致,一家人家的仆人,即使像这家人家的那样为数不多,也总是搞不到一起去,让主人伤透脑筋。如果他们齐心了,那就是在商量着一起进行偷盗。即使他们都忠心踏实,那每个人也都在想着法子打击别人抬高自己。他们不是互相敌视,就是互相勾结,串通一气,要想找到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让他们既不你争我斗又不欺骗奸诈,真的是很困难。大多数主人只是两害相衡取其轻。有的主人看重利益不重视诚实,便鼓励仆人偷偷地告密,以为使仆人一个个变成密探、彼此监视是个上策。还有的主人很懒散,愿意让仆人偷点拿点,好求个安静;他们甚至认为,为了保持大家风范,就不能听取仆人的意见,哪怕是忠实的仆人纯粹出于忠心耿耿而提出的意见也不屑一顾。这两种做法都是不对的。第一种做法,会在仆人中引发与家规和良好秩序格格不入的没完没了的麻烦,结果,势必是养了一群狡猾奸诈之徒和密探奸细,他们在想方设法地出卖自己的同伴的同时,也许有一天也会背叛自己的主人。运用第二种办法的主人,在不愿意过问仆人中的事情的同时,也就是允许仆人相互勾结起来欺主,鼓励恶人,伤了好人,花了许多的钱,竟然养了一些骄横的骗子和懒汉,使得他们得以串通一气,损害主人,把替主人服务视做对主人施恩,把偷窃主人家钱财,视为自己的正当权利。

在家庭治理和社会管理中,这都是一个大错误,以为可以以恶治恶,或者在两种坏事之间求得平衡,就安然无恙了,那简直是痴心妄想,好像破坏秩序基础的事情能够帮助建立起秩序来似的!采取这种错误做法,结果必然造成种种恶果。在一个家庭中,得到容忍的坏事是不会只此为止的,允许一件发生,就会有千百件相继发生。很快,它们就会让做坏事的仆人完蛋,让容忍做坏事的主人受损,让耳濡目染的孩子们被腐蚀,被带坏。有哪一个不配当父亲的人敢于为了一点点利益就容忍这种坏事发生的?如果在自己家中无法获得安宁与忠心,如果必须以牺牲彼此的善心为代价才能买到仆人的周到服务,那么,还有哪一个诚实的人愿意成为一家之长呀?

谁要是到这家人家去看一看,就绝不会认为这家人家有这种困难存在,因为家中仆人的团结一致似乎源自于他们对自己的主人的热爱。正是在这里,我们可以找到明显的例证:谁如果不爱惜属于主人的一切,谁就不会真心实意地去爱他的主人。这正是基督教义的真正基础。同一个父亲的孩子们,彼此有着手足之情,这难道不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吗?人们每天每日地在教堂里向我们宣讲这个道理,但却没有让我们有很深的感受,而住在这家人家里的人,虽然并没有人跟他们阐述这个道理,但他们却感受甚深。

这种上下齐心的获得是从挑选仆人开始的。德·沃尔玛先生在雇用他们时,不仅观察他们跟他妻子和他本人是否合得来,而且还要看他们互相之间是否合得来,即使是两个最好的仆人,一旦发现两人心存芥蒂,那就必须立即辞退掉其中的一个。朱丽说道:“因为一个人数不多的人家,一个他们天天生活在其间、彼此朝夕相处的人家,应该是对他们大家都很合适的,如果这家人家不是一个宁静安详之家的话,那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座地狱了。他们应该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父母的家,所有的人全都是一家人。只要有一个人让大家讨厌,那这个家就可能变得乌烟瘴气;如果这个讨厌的家伙成天在大家眼前晃来晃去,那大家自己都觉得在这儿待着很不好受,我们自己也没好日子过。”

经过尽可能的严格挑选之后,主人可以说是不管他们愿意与否,便把他们弄在一起做要求他们做的事情,并且让他们每个人都感觉到被其他同伴喜欢对自己是明显有利的。所以,凡是想求得主人宽恕的人,都不是自己去求情,而是请同伴去为自己说情。请别人去为自己说情其实并不难,因为不管主人准与不准,反正主人都把替他人求情的人看做是其做的一件好的事情。反之,对于那些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人,主人是很讨厌的。主人会对他说:“您从来也没替别人说过话,我为什么要允准他们为您求的情呢?他们比您乐于助人,可您却比他们幸运,这公平吗?”另外,主人还要求他们暗中互相帮助,不要大事宣扬,炫耀自己。这一点并不难做到,因为他们很清楚,主人能看得出他们在偷偷地帮助别人,所以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更加的赞赏。这样一来,好事并没有白做,自尊心也没有丧失。仆人们对这种面面俱到的做法非常信服,而且他们相互之间又是那么的信任,所以,谁要是想求情,就会在饭桌上通过闲聊天的形式说出来,往往自己还没做什么努力,就已经发现所求之事已经获准了,而且还不知道是谁去求的情,所以只好对大家都一一致谢。

主人正是通过这个办法以及其他一些类似的做法,使得仆人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因对主人的热爱而产生的爱。这样一来,他们非但不会串通一气来坑害主人,而且齐心团结起来更好地为主人服务。无论他们多么注意互助互爱,他们都更关心如何讨主人的欢心。他们为主人服务的热情要胜过彼此之间的关心爱护。即使由于某些损失使得主人不能不对一位勤勤恳恳的仆人少给报酬,他们也不能默许任何人去做对不起主人的事情,因为他们视主人的损失为大家所造成的。我觉得这家人家所实行的这套管理办法有着某种高明之处;对于德·沃尔玛先生和夫人竟然能够把一种告密者才会干的卑鄙工作改变成为一种热情的、正直的、勇敢的工作,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这种事情仆人们做起来,虽不如古罗马人那么高贵,但至少也能像古罗马人做的那样令人称赞不已。

德·沃尔玛夫妇一开始先是非常明确地、直截了当地用一些突出的例子说明,这种卑鄙的行为,这种相互包庇坑害主人的行为,这种行为不端的仆人借口好处人人有份而教唆品行端正的仆人去干的行为,必须防止并消灭。他们让仆人们清楚地知道,所谓为亲近的人掩饰过错的信条,指的只是那种对任何人都造成不了伤害的错误,而一个人看见了一件不公正的事情还不说,以致伤害了他人,这就等于是自己在干错误的事情,而且,他之所以包庇他人的错误,是因为他自己也犯有错误,如果他不是个骗子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容忍别人的欺骗行为的。按照这种原则处理问题,个人对个人,总的来说是对的,但在更加密切的主仆关系中,那就必须有更高的要求了,因此,这家主人明确规定,凡是看见有人干损害主人利益的事情而不揭发者,比干坏事者的罪过更大,因为犯错误者是因为利益的驱使去干的,而包庇者之无动于衷,漠然置之,则是对正义,对他服务的这个家庭的利益毫不关心,而且自己也想偷偷地仿效这个干了错事的人。因此,即使错误很大,犯错误者有时还是可能有望得到宽恕的,但是,知情不报者却会被视为本性很坏而必遭辞退。

另一方面,主人也绝不容许任何人对他人进行诬告或诬蔑,也就是说,被指控者如果不在场,主人绝不听取任何人的指控。如果谁私底下告发或抱怨他的同伴,主人则要问他是否把情况弄清楚了,也就是说,要问他是否与他所告发的人谈过。如果他说没有的话,主人就会问他,怎么可以没有弄清一件事的动机就断定别人干了坏事。主人对他说道:“这件事也许涉及的是您所不知道的另一个人,也许还是在某种不无道理的或者情有可原的情况下干的,只是您并不知其就里而已。您既然还没弄清那人干这事的动机,怎么可以随便指控他呢?您只要问他一下,情况也许就一清二楚了。您怎么就不怕自己指责错了,并且还连带着让我也犯错呢?”如果指控者声称事先已跟被指控者了解清楚了,主人就会反问他道:“那您为什么不同他一起来,好像您害怕他会当面拆穿您要说的话似的?您自己倒是很小心谨慎,可您有什么权利不考虑让我也应该谨慎从事呢?您想让我单凭您的指控去处理一件您自己都没亲自弄清楚的事情,这样好吗?如果我根据您的指控做出了不公正的处理,您难道会没有责任吗?”然后,主人便让他去叫被他指控的人来:如果指控者同意去叫被指控者,这件事很快就可以解决,如果他不肯去叫,主人就把他狠狠地训斥一顿,喝令他下去。不过,主人对此事严格保密,仔细地观察指控者和被指控者的情况,很快便能弄清他俩谁是谁非。

这个办法人人皆知,个个认真执行,所以从未听说过这家人家的仆人有背着其同伴说他人坏话的事情发生,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辨别小人或说谎者的好办法。如果他们当中有谁要指控某人,他就公开地、坦率地,不仅当着被指控者的面,而且当着大伙儿的面讲出来,以便在听他讲的人中有人站出来担保他所说的句句属实。如果是个人之间的口角争吵,通常几乎都是由中间人加以调解了事,无须惊动主人夫妇;如果事关主人的神圣利益,此事就不许隐瞒不报,或是犯错误的人去自首,或是别人举报。为鸡毛蒜皮的事你争我斗的情况很少见,在饭桌上就谈开了,而且,朱丽每天午饭或晚饭时间,都要下到仆人中去,有事随即就处理了。德·沃尔玛先生戏称这是妻子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在饭桌上,朱丽在静静地听完控辩双方的诉说之后,如果事情涉及的是服务工作,她就会感谢指控者对工作的热心,对他说道:“我知道您很爱您的同伴;您总是在说他的好话,我很赞赏您不徇私情,把职责与正义放在首位的做法;一个忠实的仆人和诚实的人就应该这么去做。”然后,如果被指控者并没有错的话,她总是要说几句赞扬的话来为他辩解。但是,如果他真的是错了的话,她也不当众把他羞辱一番。她在想,他有难言之隐,不愿当着大家的面为自己辩解,那么,她就给他安排一个时间,单独听他申诉,这时候,她或她的丈夫就会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了。在这种时候,奇怪的是,德·沃尔玛夫妇二人中最严厉的人却并不是仆人最害怕的人;与德·沃尔玛先生的严厉训斥相比,仆人们更害怕的却是朱丽的非常感动人的批评。一个是张口便是弄清是非,按章办事,把犯错误者弄得很羞辱很狼狈;另一个则是让犯错误者痛悔自己不该犯错误,并指出她很遗憾不能对他有所姑息。她常常说得犯错误者痛哭流涕,羞愧难当,可是一见他那副后悔莫及的样子,她的心就软了,真希望自己别不得不照章处理。

有些人根据自家情况或邻居家情况也许会觉得这些办法毫无用处,或者实行起来很困难。可是您,绅士,您对一家之长的职责与乐趣是颇有见解的,您也很了解天性与道德对人心有多大的自然影响,所以您看得出这些做法的重要性以及他们成功的关键之所在。《玫瑰的故事》中说:“家富不在钱多。”看一个人是否富有,并不是看他钱柜里有多少钱,而是看他如何使用自己的钱,因为只有把钱花出去,才能获得自己想要拥有的东西,而花钱是没有止境的,但财富却总是有限的,因此,一个人对财富的享用并不在于他大手大脚,而在于他巧于安排。一个疯子可能会把钱财扔到海里去,并说自己享用了钱财,而一个聪明人则会用少量的钱办了大事,这两种对钱财的享用能同日而语吗?有规有矩地使用钱财,就能使钱财得到多种多样的、长期永久的使用,从而把对钱财的使用当做一种幸福。既然真正的财富源于事物与我们的关系,既然并非拥有财富而是使用财富在使我们获得我们想要拥有的东西,那么对于一家之长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他对仆人的管理和家庭的治理更加重要的呢?因为这个家庭的良好关系是由他直接负责的,每个成员的财产都将构成他的财产的呀!

最富有的人就是最幸福的人吗?富裕对幸福有多大作用?而每个治理得井然有序的家庭,都是家长的心灵的反映。金碧辉煌,家具豪华,只不过是表明炫耀这些人的爱慕虚荣而已,无论在什么地方,你只要看到一切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生活安宁而无奴役,富足而不奢华,你就可以有把握地说:“治理这个地方的人是个幸福之人。”

在我看来,我认为,真正的精神上的满足的最可靠的标志,就是隐居的家庭生活,那些总是跑到别人家中去寻找幸福的人,在他们自己的家中根本就没有幸福。一个喜欢自己的家庭生活的家长,因一心操持家事而获得的报偿是,能够享受到最甜美的自然感情。他是所有的人当中唯一一个自己能够幸福的主人,因为他像上帝一样的快乐,除了自己享受到的以外,他别无他求。他像伟大的上帝一样,他考虑的并不是如何扩大自己所拥有的财富,而是通过最完美的关系和最完善的管理,使他的财富真正地为他所用:如果说他并未因新的财富而更加富有的话,那他却是因更好地运用了他现有的财富而十分富有。他只享受其土地所带来的收益;由于他在管理着地里长出的庄稼,经常跑到田间地头去巡查,因此,他又从自己的土地上获得了一份乐趣。他的仆人原是一些他所不熟悉的人,但他却把他们看做是自家人,看做是自己的孩子,从而把仆人变成了自己人。他虽说只有权利安排他们干活儿,但他把这种权利沿用到对别人意愿的管束上去。他虽说是花钱雇工成了主人,但他通过恩威并施而成了真正的主人。即使命运夺走了他的财富,但命运却无法夺走他所赢得的人心。命运也绝对夺不走他的孩子们:全部差异在于,今天他抚养了他们,明天他们会赡养他。他就是如此这般地学会了真正享受自己的财富,享受家庭的欢乐,享受他的人生。正因为如此,一家人家的琐碎事情在一个深知家庭价值的正直的人看来,是极其有滋有味的。他非但没有把自己的责任视做一种负担,反而把它看做是自己的幸福,他从他的感人而高贵的职责中汲取了做人的荣耀与乐趣。

如果说这些宝贵的好处被人轻视或者很少有人知晓的话,如果只有很少的人去寻求这些好处却又难以获得的话,那么原因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因为有一些简单而高尚的职责只有极少数的人才喜欢,才愿意承担:家长的义务就是个例子,世人的态度和议论让人厌恶承担做父亲的义务,如果再加上生性悭吝、处处考虑到利害关系,那就更难以履行这种义务了。这样的人自认为是个好的家长,其实只是一个精明的管家;他的财富也许会增长,但其家庭关系则是相当的坏。必须高瞻远瞩才能明白并做好这项重要的管理工作,并使之获得成功。在治家方面,首先应该做的是,只能雇用那些不暗中破坏主人家庭的老实人。不过,服务与老实是不是就那么的紧密相关,以致找仆人就必须找老实人呢?不是的,绅士,老实人不是找到的,而是必须去培养教育的;只有善良的人才懂得如何培养别人成为老实人的艺术。一个伪善者再怎么想装出一副有德的样子来,也是白费心思的,他不可能靠假装去启迪任何人热爱道德;如果他知道如何使道德为别人所爱,那他自己就会热爱道德了。伪善者的空洞说教不断地被事实戳穿,所以他的说教除了在玩弄别人的轻信而外,还能起到什么作用呢?那些只要求我们听其言而不观其行的人,真是一派胡言!光说不做的人是什么作用也起不了的,因为言为心声,真心的话才能打动人,说服人,伪善者是从来不说真心话的。我有时候能听到有些人在仆人们和孩子们面前假模假式地说一些想间接教育他们的空洞的话语。我根本就不相信对方有片刻能听得进去的,因为我老看见他们在偷偷地耻笑主人愚蠢,竟然把他们全都当成傻瓜,在他们面前一本正经地说些他们早就明白他自己都做不到的那些准则。

所有这些虚假无用的做法在这家人家都是看不到的,为了把仆人培养成主人希望他们成为的那样的人,主人的巧妙办法是,自己是什么样,在仆人们面前就什么样。主人们的言行始终是坦率而公开的,因为他们并不害怕自己会言行不一。由于他们绝对不是对自己一套对别人又是一套,所以他们用不着说起话来谨小慎微,即使偶然说走了嘴,也不会因此就把他们努力制定的规矩给推翻掉。他们并不是随随便便地谈他们的事,但对于必须实行的准则,则是一讲就讲个透彻。在饭桌上,在散步时,在单独会见时,或者在众人面前,他们说的话始终是一致的;对每一件事,是怎么个看法,就怎么说;他们说的话虽然并非专门针对某一个人,但人人都总是能从中获得教益。由于仆人们从未发现他们的主人做事不正直、不正确、不公平,所以他们并不认为主人要求他们为人正直是对穷人的苛求,是加在不幸的人身上的枷锁,是他们处于仆人地位的一种灾难。主人特别注意不让工人们跑冤枉路,不让他们为了领工钱而浪费时间,从而让他们养成了珍惜时间的习惯。看到主人如此爱惜别人的时间精力,因此人人都感到应该把心思用在为主人更好地服务上,把偷闲躲懒视做一大罪过。由于他们对主人的正直充分信任,因而主人所定的规章条款就不由地具有了一种不能不遵守和不敢违反的无形威力。在每周的奖励会上,大家从不担心。女主人会总以为最年轻或身体最棒的人是最勤恳的人。老仆人也不担心主人会挑他的毛病,好不给他增加薪酬。大家都不会钻两位主人意见不一的空子,以夸大自己的功劳,从一个主人手中得到另一个主人不给的好处。等着结婚的人也不必担心主人留住他不放,耽误他的婚期,因为勤恳干活儿反而没得到好处。如果别人家的一个仆人过来跟这家的仆人们说,主仆之间的关系是一种货真价实的敌对关系,要他们尽量使用各种办法进行正当的报复,声称主人都是榨取者、说谎者和骗子,应该以牙还牙,如同主人对待国王、对待百姓、对待单个的人那样,他们公开地损害仆人,仆人就应想法悄悄地损害主人。但是,说这种话的人是没有听众的。这家的主人根本就不想驳斥或制止这种言论;而对这番论调予以反驳的人应该是那些引发这番评论的人。

在服从主人的安排方面,从来没见过有谁会闹情绪或表示反抗的,因为主人在发号施令时,并不是专横独断或心血来潮的,他所要求的事都是合理而有用的,而且,尽管仆人处于被差遣的地位,但主人却十分尊重他们的人权,绝不会让他们去做有损他们人格的事情。另外,在这里,除了恶习以外,没有任何事是卑劣的,一切正当而有益的事,都光明正大和合乎礼仪。

主人绝对不容许谁在外面捣鬼,而且也没有人想去这么做。仆人们心里非常清楚,他们最可靠的收益是与主人的收益密切相关的,只要主人家兴旺发达,他们就什么都不会缺少。所以,在为这家人家服务时,他们处处都在为主人的家业操心,自己服务得越好,主人的家业就越发展,这也正是他们自己的利益之所在。不过,这种话在这里说并不恰当,因为我还从未见过有哪家人家比这家人家采取了更好的办法,使仆人们的利益得到如此正确的引导,而使仆人并不是那么看重自身的利益的。在这里,一切的一切全都是通过情感在进行,仿佛那些原本心术不正的人,进到这个宁静和睦的人家之后,心灵得到了净化似的。可以说男主人的智慧与女主人的感情有一部分已经渗透到每个仆人的心中:他们感觉到自己的主人通情达理,心地善良,为人厚道,不愧为自己的主人!受到主人的器重,发挥自己的才干,是他们最大的企盼;他们把主人对自己的关怀看做比金钱更重要的奖励。

绅士,以上就是我所观察到的这家人家在对待仆人和雇工管理方面的主要情况。至于主人的生活方式和对孩子们的教育这两方面的情况,每一方面都值得好好地单独谈一谈。您是知道我抱着什么意图开始谈这些看法的,不过,说实在的,所有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极其令人心向神往的图景,因此,无须别的任何想法,单凭我在这里所感受到的快乐,就足以让我喜爱观赏这里的这番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