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陈家娴很早起来,窸窸窣窣冲凉。潘乔木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只当做自己还没醒。
鼻尖一股暗香传来——陈家娴推开卧室的门,喷了点香水。
咔哒。
门轻轻合拢。随即是大门关闭声。
潘乔木坐起身。
他拉开窗帘,窗外还没全亮,有一点闪烁的星星。香水味在房间内渐渐弥漫开,她的味道逐渐趋弥于无。
环视四周,陈家娴把房间收拾得很好,没留下一丝一毫痕迹。
潘乔木打开冰箱,拿了一碗沙拉。冷气扑在脸上,他扪心自问。他只是被陈家娴吸引而已。仅仅是吸引。
但她现在冷酷得让他陌生。
她说他误会了。
他误会什么了?
潘乔木挑起沙拉里的蔬菜和水果,吃得满嘴发苦。
……
陈家娴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周亦行:“宋卓的简历,你还有吗?”
周亦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陈家娴说:“子怡姐给了我一个人头的预算。”
周亦行质问她:“你又发什么滥好心?你能不能职业些?你知道宋卓的自媒体经验和学历背景都比你强吧?”
陈家娴说:“你觉得,现在的我,还会被宋卓威胁吗?”
周亦行抱臂冷笑。
陈家娴说:“我缺人用。而且,我的号捏在公司手里,那我做这个网红还有什么性价比?我必须把这个活外包出去。宋卓是个好选择。”
周亦行瞪着她看了半晌,气到飙出粤韵风华:“你知唔知,你讲大话嘅技术好渣?”(你知不知道,你的撒谎技术好拙劣?)
陈家娴可疑地沉默了一下。她当然在撒谎。要说服别人,就要用别人能够理解的理由,就要撒谎。
周亦行盯着她看。
陈家娴一鼓作气地说:“我要发展原住民经济。如果把西关交给金字塔尖高高在上的‘他们’,西关终将成为有钱人的消费品。我不要把控制权交出去。我要让西关原住民发展自己的经济、建设自己的家。”
周亦行打量陈家娴的脸色。
半晌,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在发什么理想主义的癫?”
陈家娴伸出手去,握住周亦行的手:“我需要很多很多帮助。请你帮助我。”
周亦行立刻抽出手:“不帮。”
光靠拍脑子和一腔热血?根本没有盈利模型的事,就要她帮忙?她以为她是这样的蠢货吗?
陈家娴抓住她的手腕:“帮帮我。”
周亦行觉得荒诞:“理由?”
陈家娴力气很大:“你蛮喜欢我的。”
周亦行睁大双眼。
陈家娴把周亦行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脸上。她直视她。
半晌,周亦行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连喜欢都要利用?这就是你可笑的决心?”
陈家娴只是重复:“我要实现自己的目标,就需要很多很多帮助。”她掏出手机,“或者,我也可以购买你的帮助,我现在有钱了,施总给我发了奖金——”
周亦行咬牙切齿地看着陈家娴,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站起身,把手上的文件、材料,一股脑地摔在陈家娴身上。
“醒醒吧,你那点钱——你这个穷逼!住工棚的关心住楼房的?先操心你自己吧!”她骂,“你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她转身离开小会议室,摔门而出。
……
搞砸了啊。
陈家娴坐在小会议室里。她看着还在缓缓拍动的玻璃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手弄脏了。
那又怎么样。陈家娴想。
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
陈家娴预约关晞的时间,说要汇报工作。
关晞的助理说:“关总很忙。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陈家娴开口就是撒谎:“讨论长乐坊项目的资金路径。”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关晞的助理自然不能阻拦:“好的,我帮你预约时间。”
陈家娴抱着电脑走进关晞的办公室,她有5分钟时间。于是她默不作声地连上关晞办公室里的电视,打开了一个PPT。
PPT的首页写着:
城市权利
是一种按照我们的愿望改造城市
同时也改造我们自己的权利
陈家娴的声音有些打颤:“城市权利是集体权利。西关,属于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居民,不属于精英,更不属于财富与权力。”
关晞意外地抬起眼,面色认真起来。
陈家娴花了很多时间做了个PPT,来阐述扶持西关原住民经济的想法。比如景区建设融入民俗与非遗元素,方便原住民开店;比如用自身流量带动整体西关美食关注度;比如牵头原住民商户做商号矩阵;比如……
她讲完了。
关晞很锐利地说:“你很激进。”
陈家娴并不承认:“我没有。”
关晞一针见血地说:“你所谓的城市权利,是争夺建设、改造城市方式的控制权。你要发展原住民经济,本质上是增强居民话语权,来增强控制权的比重。你很激进。”
陈家娴无言以对。
她还是太年轻,她那点叛逆的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关晞?
关晞直白地说:“卓秀集团是有限公司。民生权利是政府而非企业的责任。卓秀可以配合景区建设,但其他举措不应该占用项目预算。”
陈家娴问:“我知道您每年有1000万公关预算。在我刚刚罗列的预算里面,公关营销支出加起来只需要22万,占比仅为2.2%。”
关晞说:“今年的公关预算见底了。光是买长乐坊的雕塑,就花了六百万。”
用光了?!
陈家娴脱口而出:“买谁的雕塑,要花六百万?”
关晞冷冷地说:“买‘贵人’的雕塑。”
陈家娴脱口而出:“什么雕塑?凭什么?”
关晞说:“因为是公关,而不仅仅是生意。Anyway,这不是你的职责范畴。”
陈家娴攥紧手。
600万的雕塑说买就买,小小的手打铜店说关就关。
她问自己:你愤怒吗?
于是陈家娴看着关晞:“我很愤怒。”
关晞看着她。
陈家娴很冲动地说:“你所谓的贵人,他们贵在哪里?他们不过站在金字塔顶端,最终变成欲望的容器。他们只有贪婪,根本不会对长乐坊项目有什么实质性的贡献。他们能让人民更好地生活吗?他们只会让这个时代变得更糟!如果你所谓的文化,不过是为具有消费能力之人打造的商品,那真是——表面光鲜,内里糟烂如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