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许是打心眼?里觉得他这弟弟不靠谱,吴修齐没问?没吴朋义,转而?看向了张幼双。

“唐舜梅?什么唐舜梅?什么话本?”

没等张幼双开口,吴修齐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来说。”

刚好走了这么久,张幼双也累了,没跟甲方爸爸客气,拽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呃其实这个事情是这样的?……”

“……大致就是这么回事了。”

斟酌着言语,张幼双以一种十?分含蓄的?态度,默默地在吴修齐心上?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甲方爸爸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好了,足足怔了半天,下意识地又摸了把拇指上?的?玉扳指,“你们真把唐舜梅给请回来了?”

吴朋义冷笑:“就算请回来了,你也不信不是么?”

吴修齐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吴修齐放弃了争辩,“你们先?把合同拿给我看看。”

吴朋义有点儿老大不乐意地把合同递了过去。

吴修齐接过去坐了回去,慢慢看。

看得尤为仔细,一时间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这莎莎的?动静。

半晌,吴修齐这才合上?合同,看了眼?吴朋义:“你拟的??”

这合同条条道道,逻辑十?分清晰严密,该顾忌的?边边角角几乎都顾忌到了,严整得令甲方爸爸都十?分诧异。

像是压根不信吴朋义能拟出这种合同出来!

然而?,非但拟出来了,这合同文书的?对象还是大名鼎鼎的?唐舜梅!

还是他前几天都没请到唐舜梅!

吴朋义刚刚被他冤枉了,这个时候压根没心情搭理?他,张幼双看到甲方爸爸深吸了一口气,复又吐出一口气。

“你们把话本的?稿子给我看一眼?。”

张幼双在小包里翻了翻递了过去,这是她自己?做的?挎包方便出门。

吴修齐看话本的?时候,说实话张幼双还是有点儿紧张的?,心里砰砰直跳,不知道专业人士审稿会给出个什么建议。

又是半晌,甲方爸爸搁下了话本,从纸页中露出了那?张俊朗的?脸。

不过这张脸如今却不像从前那?般沉稳。

“这是你写的??”吴爸爸十?分惊讶地看着她。

张幼双:“呃、是。”

刚开始把自己?写的?东西拿到三次元,她还略有点儿羞耻,如今几乎已经?算得上?无欲无求了。

“你竟还会写话本。”吴修齐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后半句话却没说出口。

还写得这般……引人入胜。

妓|女?这个对象,几乎是被文人墨客都写尽了,但像《镜花水月》这样的?却几乎是市面上?从未有人尝试过的?题材!

妓|女?从一个被审视的?客体,成了主?体!

在这个故事里,他好像也变成了女?主?角薛纨,与她同喜同悲,甚至为她每一次勾搭到恩客改善自己?现在的?生?活,而?感到若有若无的?兴奋……?

吴修齐难得有点儿窘迫和尴尬。

认认真真看了眼?面前的?少年女?郎,尤其在吴朋义的?脸上?停留得时间最久。

吴修齐默默阖眼?。

他本以为这回又不过是友乐拉着张幼双一起瞎胡闹,张幼双也是个不着调的?性?子。

然而?这俩人瞎胡闹竟然写出来这么漂亮的?本子,请来了唐舜梅,拟出了这般成熟的?合同。

吴修齐的?目光趋于严肃。

这也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又要调整对张幼双和吴朋义的?认知了。

“这篇话本,友乐给了你多少钱?”甲方爸爸冷不防地蹙眉问?。

张幼双懵:“……10两银子?“

10两银子!!

吴修齐几乎要倒吸一口冷气了。

在他看来这10两银子远不值这本子的?价值!

他和张幼双合作久了,却没想?到她竟还会写话本,写得这么好。

吴修齐:“分成呢?”

“呃……三七分?”

三七分……这倒还算合理?。

吴修齐心中思忖。那?些个好本子如今都在宝晋堂手上?,张幼双是他合作多年的?对象了,这么多年下来,便是时文这块儿也从当年的?5两银子涨到了8两。

而?这回书坊若想?要与宝晋堂竞争,还得靠张幼双。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哪怕他们兄弟与张幼双合作了十?年,对彼此的?脾性?也摸清楚了七八分,但这事儿上?还是不能含糊,得以利诱之多加拉拢,难保哪天宝晋堂就出高价把张幼双给挖过去了。

这10两银子像什么话!

于是,心里默默再次调高了对张幼双认知的?吴修齐定了定心神,转头吩咐身?边儿的?小厮道:“你去再包5两银子过来给娘子。”

这5两买的?不单单是《镜花水月》这个本子,更是他们伊洛书坊的?善意和诚意。

15两!

张幼双睁大了眼?,被这突如其来的?丰厚的?报酬给砸晕了。

然而?吴修齐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友乐不懂事,娘子这本子值得这个价。”

大佬这轻描淡写这一句话,瞬间就让张幼双脸“蹭”地红了!

虽然知道大佬或许存着点儿拉拢的?用意,但张幼双还是有点儿嘚瑟得飘飘然。

银子拿过来,严肃正直,堪比面对过年亲戚塞红包的?虚伪的?姿态,扭扭捏捏推拒了两三回之后,张幼双万分“沉痛”地收了下来,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毕竟有钱不赚是傻逼,既然他觉得她值这个价,她替资本家省什么钱呢!

收下银子,一转头张幼双就对上?了吴朋义幽怨的?小目光。

张幼双差点儿当着甲方爸爸的?面,幸灾乐祸地喷了。

差点儿忘了吴少年已经?被家里掐断零花钱来源好几个月了。

张幼双递了个眼?神:亲哥啊。

吴朋义回了个“别说了,都是泪”的?幽怨的?目光。

回到家后,精神奕奕的?张幼双先?是给那?位不知名的?巨巨写了一封信,把玉佩还了回去,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唐舜梅这么快痛快地就答应了合作,估计也是给了这位巨巨面子。

做完这一切,张幼双再度翻出了自己?的?小日记本兼记账本,对这段日子做个梳理?和总结。

一: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累积,我的?小金库又丰厚了不少,嗯,除却这段时间的?日常花销,大概是2079两。

这边拿到的?镜花水月的?稿费约有15两,还不带刊行之后的?分成,加起来约有2094两……可以先?拿出80两在书院附近盘个大点儿的?房子,这样张猫猫以后上?下学也方便。

二:除了金钱上?的?收获,我还结识了唐触触!这是一条十?分重要的?人脉!唐舜梅他在整个大梁都享有盛名,我可以和唐舜梅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打入这个圈子里。

写到这儿,张幼双笔尖一顿,叹了口气。

虽说《五年科举三年模拟》在坊间甚是受欢迎,给她带来了一笔固定的?,价值不菲的?收入来源,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五三》的?流行基本只?限于吴越两县及其附近的?地区,影响十?分有限。

而?《镜花水月》才刚刚刊行。

还有一件比较蛋疼的?事儿,那?就是“三五”先?生?的?名气其实不能给现实生?活中的?她带来什么好处……要是让人知道“三五”先?生?其实是个姑娘,那?她估计她的?时文事业也差不多就走到尽头了。

她也总不能靠“三五”这个马甲,蒙头盖面一辈子,这和她当初的?目标简直相去甚远!

想?继续向上?升级,果然还是得利用好人脉。

要是一边能利用《三五》和镜花水月,现实生?活中同时积累名声和威望,等到站到足够高了,再抖落出三五这个马甲,给自己?的?名望添砖加瓦或许会好得多。

还有要重拾起她作老师的?本职这件事儿……

张幼双惆怅地叹了口气。

她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与那?些越县的?文人巨巨们简直相差甚远,人家指不定都不知道有她张幼双这号人物的?存在。

要是有个办法能先?打入越县文化人内部就好了,到时候,再想?方设法打入江南文化人内部,最后成功撬动整个大梁。

古代虽然有女?夫子、女?先?生?,可这一般都是教人家姑娘的?家庭教师,要不就是年纪大了,不必那?么顾忌男女?大防……

思来想?去,张幼双还是决定先?搞好话本事业,走一步算一。

至于接下来的?目标。

还是继续努力赚钱,一个是给自己?攒够养老金,一个是为猫猫攒够娶媳妇儿的?钱。

猫猫以后要真考上?进士,用钱的?地方绝对不少,毕竟大梁官员的?俸禄还是非常低的?。

之后的?目标督促猫猫考上?童生?,然后再是秀才,再是举人,再是进士!

不管怎么说,这次行动还是收获满满的?!

对了,她还要专门感谢一下那?位不知名巨巨的?帮助……

**

下课没多久,俞峻就去了知味楼。

照日子来算,今天该是“观复”联系他的?时候。

来到书橱前,那?白皙的?,唯有畸形的?手指,刚翻开《四书析疑》,掂了掂便觉察出来了不对劲。

比以往沉不少,翻开一看就被书页间的?一样物什吸引了注意。

这竟然是个锦囊。

俞峻目光定定地落在这锦囊上?,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掌顿了顿,而?后,加快了速度,将这锦囊拆开了。

这里面装的?竟然是他那?方私印和一块墨锭。

触手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五指攥紧了这块墨锭,俞峻眉心飞快地跳动了一下。

袖中的?手不自觉一动,等回过神来后,就已经?以衣袖遮掩,攥着这块墨锭,快步回到了春晖楼内。

等回到了春晖楼里,看着掌心里这块墨锭,他心里竟然像瓦釜黄钟齐鸣,炸得他脑子里嗡地一声。

他这是作何?

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又不是做贼或是什么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

陶汝衡从休憩的?内室中转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俞峻坐在桌前,半合着眼?,眉头微皱,摩挲着茶杯,若有所思。

俞峻内心触动,面上?却是不显山露水。

“危甫。”陶汝衡笑道,“你在想?些什么?”

俞峻睁开眼?沉声反问?说:“你在想?些什么?”

陶汝衡哈哈一笑,走到他身?边,拿了张椅子坐下,“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件事,若是聘请那?位张娘子来书院教书,是可行还是不可行?”

俞峻不置可否。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俞峻能和陶汝衡混在一起,说明两个人从骨子里都是颇为相似的?,至少都不是那?等古板僵化的?道学家。

倒不如说这两人更像是汉儒,不喜空谈心性?,也不喜放诞诗社酒社,徒夸名士风流,有宋明文人的?风骨,也有先?秦的?遗风。

陶汝衡换了个姿势,忽然察觉面前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在状态。

白皙修长的?手指紧攥着一块儿长方形的?墨锭,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墨锭,在砚台上?轻轻旋开。黑与白交映出惊心动魄之色,动作之细致犹如在抚摸爱人的?身?躯。

“你要请她来书院教书,那?得做好准备。”俞峻拎起茶壶,将陶汝衡面前的?茶杯注满了水,望着杯中上?下浮沉的?茶叶,淡淡道,“请她来教书不容易。”

倒不是指张幼双那?儿不容易,而?是各方面都不容易,学院的?夫子会怎么看,学院的?学生?会怎么看,学院那?些学生?的?父母长辈又会如何去看?

陶汝衡闻言,沉默了片刻,也叹了口气,锤了锤大腿道:“所以我这是在争取你的?意见。”

这一瞬间,俞峻的?眼?前蓦然浮现出知味楼前的?那?一眼?。

眉梢轻轻拧了拧,黑的?瞳仁,白的?眼?白,交映成砚台上?那?惊心动魄的?颜色。

而?那?桃花下的?一瞥,竟然与傍晚那?一团,照亮夜路的?灯笼光所重合了。

其实这两人他都未曾仔细看过,脑子里只?有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这世上?有不少博涉经?传的?女?子。他其实并不赞同请一个女?子来书院教书,不过就他和那?位张娘子寥寥的?接触来看,能培养出衍儿这么个少年,这位张娘子是有真才实学的?。

如果她愿意,难道真要因为女?人的?身?份抹杀她的?才学?

他外?放的?时候曾经?见过一肩扛起家庭重任,比男人还能干的?村妇,也见过不少矗立于风雨中的?贞节牌坊,惨白如骨骸,令他或生?理?或心理?微感不适。

他抬眼?看过去的?时候,风雨中那?就像是一座座埋葬了女?人的?墓碑,以伊之性?命,全其世人眼?中所谓贞洁大义。

如果是他……俞峻唇线抿直了些,如果他是个女?人。

他绝不愿意生?前如泥胎木偶,而?死后被人歌颂铭记。

天性?之体,本是活泼;鸢飞鱼跃,便是此体

人之一生?,不论男女?,都该当如此。各从所好,各聘所长,各遂其生?,各获所愿*。

默了半晌,俞峻道:“如果她愿意,我会尽量帮她。”

陶汝衡松了口气,忍不住笑起来:“哈!有你这么一句话我就放心了。等文会的?时候,我再好好问?问?那?位张娘子的?意见罢。”

“已经?六月了。”俞峻忽然垂下眼?,不带感情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是啊六月了。”陶汝衡叹道,““怎么突然这么想??”

俞峻的?目光投向窗边那?一盆焦边的?杜鹃上?:“好久未曾下雨了。”

天太?热了,这墨锭握在掌心竟然也如同握住了一块烙铁,滚烫的?血液在体内跳动,心脏在体内鼓噪不休。

窗外?老桃已经?谢了,叶片被热浪吹拂,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抖的?、暧昧的?声音。

热气扑面而?来,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好像在寻求着清凉,寻求着解脱。

这天气亟需一场暴雨。

张幼双这边忙活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张衍也在九皋书院初步安定了下来。

九皋书院内。

张衍刚在门前站定了,远远地就看到个白衣青年走了过来。

青年一袭白衫,端得是温润如玉,乌发墨鬓,修眉细眼?,走起路来如袖摆如雪浪轻波。

这青年名叫孟敬仲,是明道斋的?斋长,他眉目舒缓,如清荷出水,亭亭净植。

看到张衍,莞尔道:“想?必小相公就是张衍了。”

孟敬仲忍不住多看了眼?面前这少年。

他也看了那?篇《子曰庶矣》,这篇工炼又锋锐的?文章,可算是在九皋书院扬名了。就连孟敬仲也不由看得热血沸腾,不过和那?洋洋洒洒的?文风不一样,面前的?少年却是生?了个玉人一般的?模样,有些清冷,皮肤很白。

眼?睫纤长,鼻子尤挺。

孟敬仲眉心一跳,脑子里忽地掠过了个堪衬大逆不道的?念头。

怎么和俞先?生?生?得有点儿相似。难不成这师徒之间的?缘分也是天定的??

说起来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俞先?生?这么重视一位学生?……

打住打住,孟敬仲瞬间冷汗如雨,告诫自己?不能再想?。

眼?见张衍抬手行了一礼,孟敬仲定了定心神,笑道:“我是明道斋的?斋长,俞先?生?事务繁忙,着我来照顾你。”

“我叫孟敬仲,大家都唤我孟师兄。”

张衍从善如流道:“孟师兄。”

孟敬仲笑着应了下来,先?是带着张衍去找了个仆役,让他帮忙把张衍的?床褥带去铺好。

又从头带他看了书院门楼、余坪,平日里上?课的?数间讲堂,细细地讲了书院的?学规。

最后,孟敬仲起身?去桌上?拿了《朱子大全》里的?一册,让张衍先?看着,自己?则去食堂打饭。

正看得入神间,孟敬仲带了饭回来,张衍听得动静,忙搁下书去迎他。

一顿饭吃下来,张衍帮孟敬仲收拾好了,两人才一人各坐一个凳子念书,写着明日要抽查的?功课本子。

**

与此同时,九皋书院的?大门前,又来两个陌生?的?面孔。

一个身?材偏瘦弱,样貌普通,眉眼?书卷的?男子,仰头看了眼?这九皋书院的?大门,心里赞了一声。

当真不愧是这十?里八乡最著名的?书院,不知这回文会又能选送几个少年俊才呢。

身?旁的?同伴眼?里也似有感慨之色:“这九皋书院,想?来也只?有隔壁吴县的?萃英书院能与之相比了吧?”

那?书卷男子,也叫做徐廉静,微微颔首,“这吴越二县,也就当数这九皋、萃英这两家。”

不过……徐廉静内心默默补充了一句。

前年萃英书院收了山长的?女?儿作学生?的?事儿传出来之后,不少读书人耻与和女?子同窗念书。自那?之后,报考萃英书院的?学生?就少了。

定了定心神,徐廉静微微一笑道:“咱们是来替文会选人的?,走吧。”

待会儿还得去拜访唐舜梅呢。

一想?到唐舜梅,唐九疑,徐廉静心中就忍不住微微叹口气。

所谓文会,其实是这江南省历年来一项传统了。

每三年一次,称之为江南文会,由浙江布政使郑与龄牵头举办,似乎也秉承着帮上?面抡才的?意思。

所谓天下文气在江南,江南文会汇聚了江南省各地的?名士俊才,实乃天下士林一大盛会。

至于徐廉静就是过来替江南文会挑人的?。

至于唐九疑,这位大梁国手,大梁当之无愧的?狂士,风流的?代名词,与这江南文会关系也是十?分密切,各地文会都以能请动这位风雅的?唐九疑为荣。

这个晚上?张衍上?床睡了,孟敬仲还对着蜡烛念书,少见的?刻苦,令张衍都微感诧异。

仰面躺在枕头上?,张衍看着雪白的?墙壁上?摇曳的?烛影,心中不禁漫上?了一种格外?充实的?感觉。

明天就是他在书院的?第一天了,不知道娘在家里怎么样,有没有熬夜赶稿。

他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考个状元,才不辜负娘这一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