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不过片刻功夫,陶汝衡便回来了,一边走来,一边苦笑:“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就连这溺溲来来往往都好几趟。”

俞峻不置可否,不动声色:“人之常情。”说着,从袖子里递出?个折叠得干干净净的?帕子,递给他?。

陶汝衡拭着手,随口问道:“那少年今日又没来。”

“未曾,我正欲去找他?。”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嗯。”陶汝衡稍加思索,“倒也未尝不可。”

“哈哈哈,孰料我这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头儿,棋力竟然还?不如个未加冠的?少年。”

酒过数巡。

其中一个姓秦的?乡绅看着眼前这高峻沉默的?男人说:“先生与?陶老所说的?这白衣少年,样貌实在太过笼统。杏子街上?倒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先生不妨去这杏子街看看。”

陶汝衡果也来了兴致。

对桌的?人沉默寡语,并不傲,只是清,如一杆青竹,哪怕置身于这酒宴之中,也依然清淡出?尘。

虽然不知道这位俞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但?那九皋书院的?陶老都甚为?尊重于他?,这秦乡绅也不敢疏忽怠慢,饭过之后,亲自领着俞峻和陶汝衡往杏子街的?方向而去。

**

望着桌面上?的?试卷,张衍没急着落笔,他?先是看了一眼面前的?斋夫。

他?搬了个凳子坐着,两只眼瞄来瞄去,一直警惕地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张衍顿了顿,提笔吸饱了墨水,正要落笔,却另有一股冲动。

心念电转间已经?有了一番计较。

干脆搁下了笔,站起身,拿起了卷子,交给了那斋夫。

斋夫错愕:“怎么?这就写?完了?”

一翻卷子。

“这不是白卷吗!!”

张衍退后了几步,行?了一礼。

“抱歉,这卷子于我而言还?是太难了。”

说完不管这斋夫什么反应,径自走出?了社学?。

这种社学?不上?也罢。

送走张衍之后,张幼双还?是略有点儿担心的?。

间歇性洁癖发作?,干脆拎起扫把,拿起抹布,一口气将家里来了个大扫除。

正擦着桌子呢,张衍突然从门口进来了。

张幼双愣了一下,放下了抹布,心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看到张衍这神情就知道不好了。谁欺负她家猫猫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衍:“我交了白卷。”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牙痒痒地问:“他?们欺负你了?”

“不算。”

张幼双:“看不起你?”

一语中的?。

张衍不愿让她担心:“人不知而不愠。”

这这这……

这倒让张幼双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正因为?之前当过孩子,张幼双深知孩子受了委屈回家,需要的?只是当爸妈的?一句宽慰,而不是居高临下的?指责。

很不巧,她就是那种巨护短的?人。

于是,张幼双果断牵起张衍的?手,往屋里走。

“没事?儿,这种傻逼学?校咱们不上?也罢。”

张衍手动了动,如冰雪般的?脸上?浮现出?了点儿淡淡的?笑意。

“嗯。”

心里却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邻里之间可以?说是没有秘密的?,他?交白卷的?事?儿,经?由社学?生的?宣传,相信很快就会传遍左邻右舍。

他?自己倒不要紧,他?只是担心张幼双护短,听了又要与?这些人置气。

下午自由支配时间里,张衍没再继续念书练字,而是带了个画架子出?去画画。

张幼双管这个叫写?生。

**

另一厢,这秦乡绅心里也跟猫挠痒痒似的?,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少年这才得了这俞先生和陶老的?青眼,竟然亲自来寻!

需知陶汝衡虽然不过是个翰林学?士,但?在士林中颇有声望。身为?九皋书院的?山长?,他?这些年来已经?鲜少管事?了,书院这大大小小的?杂务一律交由被人代为?处置。他?自己这些年来则寄情于田园,神龙不见神尾,过得是神仙般潇洒的?日子。

而这俞先生浑身上?下清而淡,淡而远,很有些波澜不惊,沉稳锋锐的?意思,一看就不是平常人。

邻里之间可以?说是没有秘密的?,正如张衍他?交白卷的?事?儿,经?由社学?生的?宣传,很快就传遍了左邻右舍。

陶汝衡与?俞先生在秦乡绅的?陪同下,亲自到杏子街上?寻人的?事?儿,也像找了翅膀一样飞快传遍了整条长?街,男女老少俱都闻风而动。

秦乡绅笑着将俞峻和陶汝衡带到了自家家里:“符合先生描述的?总共有五户,我这就把他?们给找过来。”

“先生且在这儿歇歇脚。”

“这可是九皋书院的?山长?!”曹氏轻轻拍着赵良衣裳上?并不存在的?尘埃。

务必使面前的?少年一眼看上?去最为?秀丽挺拔,鹤立鸡群。

压低了嗓音,曹氏低声道:“良哥儿,你需得好好表现,若能得他?青眼,让你进书院可不是轻而易举。”

这几天赵家可谓是抬不起头来了!谁能想到赵良竟然在九皋书院的?招生考试上?落了榜,输给了祝保才。

可怜曹氏如今再也不能款款地扭着小蛮腰,扮着小白花招摇过市。

她面皮薄,臊得几乎不敢再出?门。

曹氏那叫一个恨啊,只能默默咬着手帕安慰自己。张幼双到底算不上?什么正经?先生!那是男人们的?天下!还?轮不到她过去挤!

听闻九皋书院的?山长?到了,曹氏脑子里叮叮叮直响,忙把赵良扯了过来,各种千叮咛万嘱咐。

赵良深吸了一口气道:“娘,我晓得。”

持这种心思的?明?显不止曹氏这一家。

这些社学?生,前脚才和家里人嗤笑过张衍交白卷这事?儿,后脚就被人从饭桌上?给扯了起来。

“这张衍竟然真的?交了白卷?”

“可不是么?”一个社学?生扒着碗里的?饭,低低地嗤了一声,“娘你是没看到那周先生的?脸色。”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探进来了个脑袋,冲里面笑道。

“诶唷,还?吃饭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吃什么饭!”

那社学?生一愣。

对方又笑道:“九皋书院的?陶山长?和俞先生来了!!就在秦老家里!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啦!”

这五户人家的?少年很快陆陆续续地被找了回来,而且还?不止五户。

这些社学?生一个个都正值青葱年纪,衣着打扮光鲜。

或难掩兴奋地上?前套近乎,或故作?镇静淡泊的?君子之风,矫揉造作?之姿态,比之爱俏的?小姑娘们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无一例外来之前俱都好好矫饰了一番。

俗话说这男人骚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儿了。

虽说前几天还?话里话外地嘲笑祝保才找了个女人当老师,这回功夫,俞先生一过来,简直是纷纷摇身一变,变成了巴不能金主多看上?两眼的?娼家□□。

争奇斗艳,暗流涌动,尖酸刻薄。

如果张幼双在此,肯定要感叹一句,简直比后世的?男团选秀还?精彩有没有!!

俞峻眼帘微低,那如黑水般幽深淡然的?瞳仁一一扫了过去。

陶汝衡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都不是。

不过面子上?却没表现出?失望来,反倒还?颇为?温和亲近地考校着课业。

有这向学?的?心毕竟都是好的?。

又一会儿,秦乡绅领着赵良走进来。

笑道:“陶老,俞先生,这个姓赵,叫赵良,是个好学?生,你看看是不是?”

被领进来的?赵良,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身。面容干净,明?眸皓齿,笑起来很是乖巧干净。

举手投足间,的?确远胜过其他?社学?生。

俞峻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是他?,不过看这通身的?气度,的?确是个少年英才。”

秦乡绅心里咯噔一声,有点儿着急。

整条街上?适龄的?小子他?都给找过来了,这赵良是最后一个了。

难道说,这俞先生要找的?人真不在他?们杏子街上??他?有意攀附那位陶老,巴结这个俞先生,心里着急。

咬咬牙,跺跺脚,打定了注意定不能让这两位被别的?什么乡绅里长?给拉拢了过去。

秦乡绅长?叹了一声:“那看来陶老和俞先生要找的?人确不是我们杏子街上?的?小辈了。”

“也是这些小子们没这福分。”

说着又笑眯眯道:“不过俞先生你有所不知,这赵良的?确是个聪明?学?生”

转身朝赵良招招手道:“良哥儿,过来,见过俞先生。”拉着赵良站了过来。

赵良哪里不懂秦乡绅的?意思,绷紧了身子,心里咚咚作?响,恭恭敬敬地又再度行?了一礼。

秦乡绅是有意要把赵良推销出?去了,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陶汝衡虽然对那些社学?生也是和蔼可亲的?,但?都没看中,唯独对赵良,多看了一眼。

即便是这一眼,也实在是难得了。

俞峻也颇为?给他?面子,看了赵良一眼,考校了他?几个问题。

赵良心跳如擂,捏紧了手掌,尽量稳住了嗓音,使得自己进退有度,回答得不疾不徐,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俞峻听了,微微颔首,也没作?什么点评,只垂着眼帘夸了他?一句。

或许是常年侍奉御前的?缘故,即便曾经?是正二品大员,俞峻他?也总是这么一副平静静默的?样子,没多少官架子。总是半垂着眼帘儿,便使得那淡而薄的?,唇线优美的?唇瓣,与?极其挺括的?鼻梁尤为?引人注目了。

这一句夸赞与?其他?人相比却已经?足够多了!

众人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纷纷落在了他?身上?。赵良微微一笑,却难掩自信以?至于自得。

然而这一句夸赞之后,竟再无下文了!!

陶汝衡瞥了一眼俞峻,又转回目光,笑着站起身,望着秦乡绅道:“时间不早啦,今日劳烦你为?我们二人忙里忙外,这一番操劳!”

秦乡绅怔了一下,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是没戏了,便也没再强求,笑道:“也是这些孩子没福气,陶老、俞先生,我送送你们二位罢!”

俞峻低声再三?拒绝无果也只好作?罢。

赵良怔愣在原地,环顾了一圈神色各异的?社学?生之后,莫名放松了下来。总归谁也没讨个好,自己倒是这其中拔尖的?了。

出?门前两人正好与?人打了个胸厮撞。

这人俞峻和陶汝衡不认识,秦乡绅却是认识的?。

“周先生!”

来人衣冠齐楚,年龄约莫五十上?下,下颌生着三?缕长?须。

陶汝衡和这个俞先生来杏子街的?这事?儿自然也没瞒过周夫子,这就急匆匆地过来了。

秦乡绅殷勤地赶紧忙着介绍。

周夫子忙一躬到底,甚为?恭敬,抬眼一瞥自己这些学?生,就知道没戏了,也没表现出?来。

与?陶秦两人一边说着些闲话一边往外走,言语间甚为?小心奉承。

这俞先生与?陶老交好,陶老虽然早就从朝堂上?退了下来,但?在这府州县里都有些人脉,而这位俞先生之前从未听过他?的?名号,说不定也曾是什么朝中的?人物!若自己能入了他?们二人的?青眼,指不定他?这么多年来都考不中的?乡试还?有转圜之机。

众社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提步跟了上?去。

此时正是斜阳夕照,兽云吞日,晚霞如金蟾般蹲踞在天际,金红耀眼。

河畔凉风习习,几个老妪或稚童,凉鞋蕉扇,坐在河畔的?石墩子上?乘凉。

水面风来,在这柳荫深处,坐着个身姿挺拔清逸的?少年。

面前支着个画架,在徐徐画着些什么,神情专注,眼睫纤长?。

秦乡绅突然发现俞峻脚步缓了下来,顿住了步子,这步子一顿,便像是打着旋儿的?风雪陡然消散了,安静了下来。

他?顺着俞峻目光看去,不由一诧,有意道:

“咦——这不是张衍么?”

俞峻闻言转头望向了秦乡绅,嗓音平静听不出?什么异样:“这少年叫张衍?方才他?怎么没过来?”

秦乡绅道:“俞先生你有所不知,这少年是个痴儿!他?与?他?那寡母倒也是我们这儿的?风云人物了。”

“痴儿?”

“说来也是可惜。这小子的?娘亲本不是我们杏子街人氏,不知与?谁私通,未婚先孕诞下了他?,搬到了咱们这儿来。”

“他?说话走路都比别人慢上?半拍,五岁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

陶汝衡微讶:“竟有此事?。”

秦乡绅笑道:“此事?我想周夫子再清楚不过。”

闻言,周夫子皱了皱眉,压下了心头那点不豫之色,

“勤能补拙,基础比旁人慢半拍那不要紧,偏这张衍今日在社学?中交了白卷!态度不端,敷衍了事?,如此不思进取,不说也罢。”

俞峻没有答话,眼帘半低着,绰步上?前,目光落在了这画架子上?。

秦乡绅和周夫子面面相觑,举步跟了上?去。

这画上?画的?乃是个凉鞋蕉扇,敞着肚皮的?老翁。

寥寥数笔,竟然是将其神其意给描摹殆尽了。

这纸上?的?线条甚至可以?说是潦草凌乱的?,但?偏有一股生机,竟像活了一般,在纸上?动起来。

这时,秦乡绅终于察觉出?来了点儿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俞先生认识这少年?”

俞峻一言未发,陶汝衡却露出?了目前为?止最为?发自真心的?微笑:“就是他?,老夫与?危甫欲寻的?少年正是此子!!”

也不管周夫子和附近这些社学?生是何等诧异,遽然变色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说加更,那我先把庆祝营养液9K的放出来了,反正也快了。

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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