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承担法律责任的是你,不是姚义!……少嗦!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你包办婚姻,破坏国家的婚姻法,又逼死人命,已经构成了杀人罪,现在公安局马上就可以逮捕你!”
四十里采访回来,到地委大院已经是下午了。历时三天的跑颠,本应该要休息了,可宣传部的小刘邀请我到牛家湾,说那里有我的“第一手资料”。
“丰田”在平坦的马路上驰骋,一碧千里的白杨流水似的擦窗而过,仿佛是飞驰着的一望无际的绿色长城。小刘碰碰我的胳膊,调皮地说:“哎!记者同志,需要我讲讲吗?”我一听,求之不得,忙说好。
她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牛家湾有个叫守财奴的老汉,也有人叫他便宜虫。他的姑娘叫牛英,二十来岁,大眼睛、棱鼻子、长辫子,在牛家湾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啊!可她的外号不大好听,叫‘野小子’。就是说她干事比小伙子还利散,还野。可惜,死在了守财奴的手里……”
“什么?为啥死了?”我抢过话头追根问底。
“别急,等我慢慢讲给你听。她和本队的姚义恋爱上了,可守财奴偏偏把她嫁给了一个新疆人,逼得她投河死了。”
“是吗?今天我可得感谢你啦。好!快讲讲守财奴咋个守财法?牛英为啥野啦?详细情况,全都讲讲!”
“好的。要说用‘守财奴’和‘便宜虫’这外号叫牛老汉是最恰当不过了。他简直是个吝啬鬼。去年冬天,他到县城里钉了两个鞋掌。当他知道要掏一元五角钱时,他就像掉魂似的,六神无主。最后他又偷了人家两个鞋掌。他还对人讲吃大亏了,两个鞋掌放着,白掏了一块五。五年前,他老婆子病了,牛英请来了大夫,一张二元五角钱的方子吓坏了守财奴。他说花这么多钱换口苦水不合算,还是别抓了。牛英知道老子有卖杏子得来的一百多元钱,可老子就是不给。
“实在没办法,牛英只好走东家串西家借钱。那年头谁还手头有现钱呢?她只好找会计姚义。姚义一听也火了,慷慨地送了牛英五元钱。药抓回来了,守财奴叨叨了一个晚上,看着药连连喊可惜:‘这么一点儿药值那么多钱,傻子才干呐!’药下肚病竟不见好转,他更是喋喋不休。牛英又请来了大夫,经过诊断,得出结论:马上住院,否则有生命危险。
“牛英急得直哭,哀求爹爹给钱住院。可守财奴说什么:‘住院?说的比唱的还好。你想想一进医院门就得三十块钱,那到出院,鬼知道要我出多少钱!’牛英一气之下,用架子车拉起母亲朝城里跑去。不简单哪!五十里地,一个女孩子家。恰在这时,姚义知道了这件事,他忙借了队里的一百元钱,骑车追上了牛英。
“牛英望着拉车跑得比自己还急的姚义,感激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祁连山区的秋天,景色格外迷人,那成熟的荞麦、高粱……随风飘散着清新的芳香,苍翠的山林,被太阳映得姹紫嫣红。天空中蓝得没有一丝云彩,一群群大雁排着‘人’字形从空中飞过,发出嘹亮的、悦耳的鸣声。路边壕沟里熙熙攘攘的树叶在微风中发出‘哗哗’‘飒飒’的声音。
“牛英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仿佛她今天才发现自然界是这么美,这么可爱。她嘴角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仿佛妈妈已经好了,在高兴地瞧着她似的。
“她和姚义小时青梅竹马,同村长大,姚义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他一直是那样默默无闻地帮助别人。她清楚地记得,一次他把一个被狗咬伤的叫花子背到医院,用自己的钱治好了他的伤。还有一次他竟站出来揭发队长偷记工分的事。队里人哪个不说他好。特别是两次借钱,照牛英的话说,他简直是世界上第一个好人。于是,她便暗暗地把自己的一切许给了姚义。
“赶到医院,经过检查,大夫说来迟了,已经没有救了。
“牛英哭得死去活来,刹时间天塌下来了,仿佛一切都陷入黑暗。姚义也伤心地掉下了眼泪……
“从那以后,牛英的性格来了个九十度的大转弯。以前她爱说、爱笑、爱闹,可这两年她简直变成了哑巴,不笑更不闹。可人们从不把她当姑娘看待,在人们眼里她简直是个小伙子。尽管她不太爱动了,可遇到事情,仍是雷厉风行,果断无畏。
“今年夏天,由于实行了责任制,队里那个从来也不敢使唤的被人们称为野马的马驹子也上阵了。没走几步,它还是惊了。后面的石磙子虽然掉了,可马一跑磙子夹板打在了马蹄子上,那马简直疯了,像飞一样朝居民点跑去。
“过道里一群娃娃们正在玩水。眼看着一场大祸不能避免,孩子们的家长吓得放声大哭,可哭有什么用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红影一闪,马驹子前蹄伸出一个倒立,想甩掉这个突然骑到它脖子里的怪物,可它还是失败了,乖乖地改变了方向,驯良地打了两下鼻嚏。这时人们才看清征服野马的竟是牛英姑娘。
“从此,‘野小子’便成了牛英的外号。这名字尽管不好听,可牛家湾的人叫起来是那样地亲切……”
“噢!”我打断了小刘的话,“报上还报道过呢!”
“对呀!”小刘继续讲了起来。
“她本来就长得漂亮,所以求婚者就很多。这一登报就更多了。不上一月,牛家的门槛可真矮了三寸啊!这下该守财奴得意了,他准备在女儿身上发一笔横财,可一个个求婚者都被‘三千元’的数目吓退了。
“这时候,牛英就悄悄地与姚义商量对策。她要他也来求婚,到时候她会站出来说话的,可到头来还是失败了,除了‘三千元’还增加了‘三十打袜子’。这显然是姚义家穷,守财奴看不上嘛。
“过了几天,一个三十六岁的新疆人来求婚。新疆人在‘三千元’巨款下屈服了。他知道自己年岁不小了,不这样说不定还会有打光棍的可能,再加上牛英的美貌,他就满口答应了。
“当然这门亲事是守财奴一手包办的。他也知道牛英不会答应,他就催新疆人走后门领取结婚证,这事由他不由牛英。
“牛英没有办法,又和姚义商量,商量的结果是让姚义再次登门求婚。这下可惹恼了守财奴,他骂姚义‘挑拨婚姻’啦‘不正经’啦,再嗦要‘砸折干干梁’啦等等难听话。这一回牛英也生气了,她自出娘肚皮第一次跟父亲真刀真枪地干。她说:‘现在兴自由恋爱,你爱钱,你就去嫁那新疆人!我就是不去,要么,我现在就和姚义去结婚!’守财奴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也真怕女儿会飞了,就把女儿锁了起来。
“锁了三天,守财奴怕了,这不吃不喝,要是饿坏了可赔本了,别说是三千元,就连三十元也没有了。
“他这样想着,就去重新开导女儿,讲了许多古典。无非是‘儿女从父’呀,这是‘天意’呀,要是违了天意可要遭‘大祸’呀等等,最后就把牛英放了出来。牛英找了个脱身之计去找姚义。她挑个水桶出了庄门,守财奴认为她回心转意了,心里暗暗高兴。
“哎!这也是巧事啊!偏偏姚义也去挑水。河沿上,牛英哭着问姚义,她见姚义竟让父亲吓倒了,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便默默地蹲在了地上。姚义替她打满了水,牛英要他倒掉。姚义问为什么,她一语双关地说:‘水’。说完自己就把水倒了。姚义没办法,自己先回了。走了一程不见牛英回来,便又来到了河沿上。天啊!桶子扁担在,人却不在了!姚义顿时醒悟,朝下一看约四十米处水里漂个人,他大喊一声‘救人!’甩开膀子追了过去……”
车停了,小刘的讲话也到此中断了。
在往牛家走的时候,我无心去看牛家湾的景致,只是在心里想着这件事的结尾,牛英死得真可惜啊!这个责任应该由守财奴来承担!要让他偿命啊!同时一篇通讯稿的标题已经拟好了,它叫做《包办婚姻害死人》。
“听!准是他在哭!”小刘捣捣我,我停止了构思,侧耳一听果然是号啕大哭的声音,那牛吼般的哭声越来越近。
踏进守财奴的家,我仍然没有去看这个家是什么样子。屋子里好多人给我们让开了路,我开始用审视的眼光盯了他足足两分钟。他上身一丝不挂,下身只穿一个裤衩,大约六十出头吧,一张脸上地瓜沟似的皱纹微微抽搐。那伤心劲可真像孩子死了娘一样。当时,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连衣服都不穿呢?后来我才知道,每年夏天他都是这个样子,他认为穿衣服不是要花钱吗?真是可笑。
也许我摄人的目光起了作用,他误以为我是法院的,“庭长!求求你!”他忽地跪下了,抹了一把长长的鼻涕,伤心地说,“请你给我做主,我要告姚义这个杂种!他把我姑娘给害死了!”
“你打算怎么处罚他呢?”我这样问。
“要他赔命价,至少也得五百块!”
也许是由于气愤的原因,我的语气十分严厉:“真真承担法律责任的是你,不是姚义!……少嗦!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你包办婚姻,破坏国家的婚姻法,又逼死人命,已经构成了杀人罪,现在公安局马上就可以逮捕你!”
这下把守财奴吓坏了,先前还是磕头,到后来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啦!
这时,小刘捣捣我,示意我出去。我忙问啥事?
她调皮地笑着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哈!哈……牛英没有死!”
“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
“悄声点!故事还没有给你讲完哪!”她把我拉到一间小屋里,继续对我说,“姚义追上了牛英,等到人们闻讯赶到时,姚义已经把牛英从主渠推到了支渠里。牛英得救了,而姚义的头部被分水闸碰伤了。乡亲们救出了姚义,他有气无力地说:‘牛……英,牛英,我……我对不起你。我……我要和你……你结……’,‘婚’字还没说完就昏迷过去了。
“牛英扑在姚义身上大哭起来,大伙儿也悄悄地擦泪。我忽然有了主意,忙上前拉起了牛英,我对她说:‘牛英,别哭!我替你想了个办法!非让你满意不可!’‘快说吧!啥主意!’乡亲们都催我快说。
“我说:‘把牛英和姚义统统送医院,对守财奴说,牛英已经死了,看他怎么办!等他后悔了,我们再说出真相。’
“大伙儿都非常赞同我的意见。所以,我们把守财奴狠狠地吓了一顿!”
“可也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又问她,“哎呀小刘,你跑到牛家湾干什么去了?”
“去看牛英,顺便请她到城里做客。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
好啊!这个闲事管得好!
这个故事的结尾跟小刘想象的一模一样。所以,守财奴只好退回了新疆人的“三千元”。
姚义经过治疗,现在已经痊愈了。他和牛英打算在国庆节举行婚礼,而我也答应和小刘一道来贺喜。
还有一件事也告诉读者,现在的守财奴也非常喜欢姚义。
你知道这是为啥?
原来呀姚义已和他的父母商量,父母已经答应姚义“倒插门”。这下好了,守财奴觉得有人给他养老送终了,所以他非常的高兴。
我们又一次来到牛英家时,守财奴这样夸奖女儿和女婿:“女儿好,小伙子更好啊!这辈子我算是有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