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分明已经扣住她的肩胛,突然发觉手指竟软绵绵使不出半分力气,刚想缩手,已被谢金铃反拿住腕肘,身不由主,踉跄冲出厨房,一个筋斗摔倒在地上。
他急忙挣扎欲起,却只感眼前发黑,耳中轰鸣,遍体渗出冷汗,手脚都酸软得变成了棉糖……
谢金铃轻轻探手,就从他掌中夺去了双镝剑,轻轻一脚,就踢了他两个翻滚,然后蹲在他面前,用手揪住他的头发,得意地问道:“你现在还能凶吗?这种结果,你没有想到吧?”
海云冷汗遍体,气喘吁吁,就像一个精疲力竭的病人,又跑了三天三夜远路才停下来,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谢金铃冷笑道:“半缸清水就是解药良方?哼!天下哪有这样容易的解药,卖药郎中都要饿死了。”
海云喘息许久,才迸出一句话:“你这妖妇,一定在水缸里做了手脚……”
谢金铃道:“让我老实告诉你吧,水缸里并没有做手脚,冷水也的确可以化解媚药药力,但是,你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海云喘息道:“什么”
谢金铃笑道:“你应该在喝水以前,先制住我的穴道。”
海云瞠目结舌,惑然不解。
谢金铃接着又道:“凡是服了媚药的人,无论阴阳交合也好,饮水化解也好,药力消除之后,必定有一段时间心神交瘁,疲惫不堪,大约总得休息半个时辰才能复原,而这段时间,体内真气涣散,百骸松弛,任何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也能轻易置他于死地现在你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明白是明白了,可惜为时已晚。海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追悔”,便已困乏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仿佛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聂开泰粗重的说话声,以及零乱的脚步声音……
接着,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海云发觉四肢穴道全遭封闭,身上更绑着坚韧的牛筋绳,整个人就像一只粽子,被束缚成一圈。
置身处是一个阴暗而潮湿的石室,宽不过三尺,迎面却有两道木栅,最外面那道木栅上,挂着一盏半明半灭的油灯。
不用猜,这儿一定是囚人的地牢。
海云试着提运真气,知道内腑并未受伤,更幸运的是贴身所穿“铁皮衣”,居然没被搜去,只是穴道受制,无法动弹。
他凝神倾听了一会,发现这地牢不止一间牢房,囚禁的也不仅自己一个人,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藉以试探附近的反应。
果然,叹息声才出口,左边就有人低唤道:“海大哥,海大哥,你醒了吗?”
海云惊喜应道:“你是小龙?”
隔室道:“是我,还有盛大哥,被关在我左边房里。海大哥,你怎么也被他们抓住了?”
海云轻吁道:“一言难尽。你和盛大哥都怎样?有没有受伤?”
小龙道:“虽然没有受伤,却被制住穴道,像粽子似的捆绑着,动也不能动。”
停了一会,又接道:“昨夜你被送进来的时候,咱们已经看见了,我一直在叫你,总不见你回应,却呼噜噜打着鼾,睡得好熟,你怎么会那般疲倦呢?”
海云长叹一声,只得把受擒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小龙听完,恨声道:“我和盛大哥也是一样,都是被聂开泰那老狐狸识破的,现在你也被擒,一切希望全完了。”
海云道:“先别说泄气话,咱们失陷了三个人,还有苹儿和悟非他们在外面,只等铁门庄各位老前辈赶到,自然会救咱们出去。”
小龙道:“咱们快死了这条心吧!你不知道,金蚯蚓宫四周都是高山峭壁,就像铁桶一样,全宫建在山腹地底,只有前后两个出入门户,他们只要把入口关闭,千军万马也进不来。”
海云道:“机会总是有的,咱们三人不是进来了么?何况,他们也不可能困守宫内,永远不出去添购食物。”
小龙道:“他们早有准备了。宫里购藏的食物,足够一年半载吃用的,根本不须跟外界交往。”
语声微顿,旋又接着道:“还有,听说金蚯蚓宫宫主已经快要由密室脱身出困了,这几天,铁皮书生谭人杰正在安装炸药,如果她真的脱困出来,金蚯蚓宫就要正式开山立派……”
海云讶道:“不是说她已经出困了吗?”
小龙道:“还没有,据说上次炸药的力量太小,只将门锁震松,这一次一定会成功。”
海云叹息道:“自从谭人杰被掳,我已经料到玄姑脱困只是时间迟早而已……”
小龙接口道:“那婆娘出来可不得了,听宫中剑手们说,这些年她困在密室内,武功更为精进,尤其那套‘追风快斩’剑法,已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海云没有再说话,好像在默默思索着什么。
小龙又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咱们失手被擒以后,两柄双镝剑被送到密室去了,那婆娘正在寻思破解双镝剑的方法,等她一出来,咱们就更不是对手了。”
海云只轻轻“唔”了一声,仍然没有开口。
小龙忍不住问道:“海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呀?咱们总得想办法进出去才行,千万不能等那婆娘脱困出来,那时就太迟了……”
海云低声道:“我正在想。这事不能急躁,总得有合适的机会……”
忽然听见一声轻嘘:“别说话,有人来了。”
海云急忙住口,片刻后,果然有两名黄衣剑手撑着灯笼,鱼贯走了进来。
两人一直走到铁栅外,举灯向海云照视,海云闭目假睡,做作不知。
只听其中一个说道:“这小子倒真能睡,四五个时辰了,还没有醒?”
另一个道:“这年头,能睡得着觉也是福气。至少,他比咱们轮班守卫要舒服得多。”
“可是上头交待了,等他一醒,就要提审问话。”
“那要等他醒了再说,咱们操的什么心?最好他能再睡半天,咱们也乐得休息。随他去吧!”
“嗯!这话也对。反正现在百事都是她们女人作主,又划分什么‘内宫’、“外宫”,咱们连门边都挨不上,过一天算两个半天,管她娘的。”
两人交谈了几句,没精打彩地转身而去,
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小龙便兴奋地道:“海大哥,听见了么?他们还要提你出去审问呢,这可是难得的脱身机会。”
海云诧道:“脱身的机会?为什么?”
小龙哑声道:“现在金蚯蚓宫内外划分十分严格,黄衣剑手只能在外宫驻守,不准擅自进入内宫,可是,内宫那些女人,武功剑术都很差,动起手来比较容易对付……”
他略停了一下,又接着道:“他们提讯审问的地方,必定在内宫大厅,那儿是山腹甬道的中心,门户四通八达,只要夺得一柄剑,她们就挡不住你了。”
海云道:“就算能夺到一柄剑,不知何处是出路,又怎样脱身呢?”
小龙道:“有了兵刃,事情就简单了,你可以在那些甬道里横冲直撞,跟他们捉迷藏,迟早总会找到一条出路。”
海云不禁苦笑道:“说了半天,你是要我去碰运气,这办法只怕行不通。”
小龙急道:“那总比困在地牢里好,我和盛大哥也试过这个办法,若不是他眼睛有毛病,或许已经成功了。”
海云道:“你们也试过?”
小龙道:“咱们夺了一柄剑,冲进甬道,在里面乱撞了一阵,谁知那些甬道纵横交错,就像蜘蛛网一样,盛大哥看不见,只顾向右手转弯,一路转下去,最后却又转回大厅上,才又被聂开泰截住。”
海云失笑道:“可不是吗?这就是吃了不知路径的亏,你们已经失败,我又怎会成功?”
小龙道:“你和咱们不一样,因为你的眼睛……”
海云道:“好了!你且让我静静地想一想吧!现在情势已经十分险恶,凡事必须谋定而后动,不要妄求侥幸,去碰运气。”
小龙虽未再争辩,却仍在低声嘀咕道:“除了碰运气,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宁可失败被杀,总比这样束手待毙痛快得多……”
海云默默不语,心里亦在细细咀嚼着这几句话。
过了许久,他低叫道:“盛大哥!”
小龙应道:“他被关在靠近牢门的地方,不方便说话,怕外面听见。”
海云哦了一声,问道:“这座地牢共有几间房?关着多少人?”
小龙道:“多少间不太清楚,除了咱们三人,没看见有其他囚犯。”
海云又问:“看守地牢的,只有刚才那两名黄衣剑手吗?”
小龙道:“不错。他们大约两个时辰换一次班,每班两人看守。”
海云道:“这一班还有多久才到换班的时候?”
小龙道:“他们是刚换来的怎么?你想在他们身上下手?”
海云哑声道:“我想趁这段时间,试试运气冲穴,你和盛大哥要特别注意那两名守卫,发现他们进来,就赶快告诉我……”
小龙急道:“解开穴道也没有用,那条牛筋绳结实得很,我一直用牙齿咬了整整一夜,连一层皮都没有咬破。”
海云道:“只要先冲开穴道,我自有办法解脱牛筋绳,不过,运气冲穴很耗时间,希望他们别再进来察看才好。”
说完,深深吸一口气,便不再出声了。
小龙侧耳倾听,半晌才听见海云徐缓的换气声音,知道他已经开始在运气冲穴,于是低叫道:“盛大哥”
他刚开口,隔室的盛彦生便接口应道:“我都听见了,别说话,让他试试!”
地牢中随即沉静下来,昏暗的灯光伴着低沉悠缓的呼吸声,使这本来已够阴森的牢房,越发显得死寂可怖了。
无言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小龙除了倾听海云的呼吸,只能默数着自己的心跳,藉以打发这段令人焦急难耐的时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闻海云一声长吁,仿佛遭遇到什么阻碍和痛苦,呼吸突变急促,而且有轻微的呻吟之声。
小龙大吃一惊,忙问道:“海大哥,你怎么样了?”
连问两声,不闻回应,再听听,似乎连呼吸和呻吟声音也完全停止了。
小龙一急,忍不住惊叫道:“海大哥,海大哥……”
“嘘”恰在这时候,盛彦生忽然沉声喝道:“当心!有人来了。”
小龙慌忙闭口,一阵脚步声响,那两名看守牢房的黄衣剑手已大步走了进来。
前面一个举起灯笼向铁栅里照了照,诧声道:“奇怪,怎么还没有醒?”
后面一个笑道:“这小子昨夜一定太辛苦了。你没听说,他是从谢关主卧房里抓出来的,咱们总头儿等在门外干着急呢……”
前面那人道:“老张,别尽顾说笑话,我看这情形有些不对劲。”
被叫做“老张”的问道:“哪里不对劲?”
前面那人正色说道:“咱们上次来察看时,这小子还有鼾声,现在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老张”骇然一惊,嗄声道:“你是说……”
前面那人道:“快打开栅门进去瞧瞧,我担心这小子可能受了内伤,万一死在牢里,咱们都脱不了责任。”
那“老张”连声答应,急忙取出钥匙打开了铁栅门。
两人进入一试探,发觉海云脉息已十分微弱,呼吸似断似续,眼看快要断气了。
“老张”慌道:“这是怎么搞的?刚才还好好的,忽然变成这样了?”
另一个道:“我说他一定受过什么内伤,果然不错吧!”
“老张”道:“咱们该怎么办?”
另一个道:“你先捏紧他的‘人中’,别让他断了气,我立即去呈报值班统领。”
“老张”急道:“好!你快去快来,这小子只怕不行了。”
另一名剑手放下灯笼,匆匆而去。
他一走,海云喉咙里“咯咯”一阵轻响,竟“悠然复生”,睁开了眼睛。
“老张”忙问道:“你什么地方受了伤?快说!”
海云喘息了几声,虚弱地道:“我没有受伤,只是宁死不甘受辱,已经服了烈性毒药……”
“老张”大吃一惊,道:“呀!服了毒?你怎么不早说?咱们跟你无怨无仇?你何苦害人,替咱们惹麻烦?”
海云摇摇头,忽然两眼反插,竟是只见出气,不见入气的模样。
那“老张”急了,用力拍着海云的面颊,大声叫道:“喂!你现在不能死呀!好歹挺着点,等一会再死还不迟呀!”海云缓缓吸了一口气,复又悠悠醒转,轻叹道:“想不到我海云会死在此地,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害你的,咱们素不相识,临死时何必连累你受罚……”
“老张”接口道:“说的是呀,你若现在死了,我就脱不了责任,你好歹再熬一会,等值班统领来了以后再咽气,就没有我的事了。”
海云道:“药性已经发作,生死岂能由得自己控制,但是,念在你无辜受累,我愿送你一样宝物,作为对你的补偿。”
“老张”愕然道:“你要送我一样宝物?”
海云道:“是的,一样旷世难求的至宝。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送你的东西,尤其不能献给聂开泰。”
“老张”越发不解,道:“为什么?”
海云道:“这件宝物,正是聂开泰耗心费力没有得到的,我马上就要死了,宝物不能随命带走,所以特意赠送给你。”
“老张”道:“是什么东西?”
海云道:“你一定要发誓,绝不让它落在聂开泰手中,我才能告诉你。”
“老张”想了想,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如果言而无信,将来不得好死。”
海云长吁道:“这宝物乃是练武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穿在身上,可以水火不侵,刀剑难伤,你得到它,大可从此远走高飞,纵横天下,逍遥一辈子……”
“老张”失声道:“莫非就是火王庄庄主的防身至宝‘铁皮衣’?”
海云道:“正是。”
“老张”忙问:“在什么地方?”
海云低声道:“就在我贴身穿着,我死之后,你最好趁他们未来以前,赶快拿走,千万不能被人家看见………”
“老张”没等他说完,早已迫不及待伸手向他身上摸索,掀起外衣襟角,果然看见那件光华闪烁的“铁皮衣”。
“老张”回头张望了一眼,心里顿时狂跳起来。
海云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喃喃道:“我不行了,临死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仔细珍藏,不要辜负我一番赠宝之意……”
说着,语声忽然中断,颈脖一挺,便停止了呼吸!
那“老张”慌忙动手剥解海云的外衣,但海云身上捆着坚韧的牛筋绳,衣服无法卸脱,要取“铁皮衣”,势非先解开牛筋绳不可。
当他匆匆将牛筋绳解开,卸去了外衣,刚要剥取贴身穿着的“铁皮宝衣”时,冷不防海云两眼猛睁,突然当胸一拳,飞击而出。
“砰”的一声响,“老张”被击得离地飞起,倒撞在石壁上,当场便昏了过去。
小龙听见声响,急问道:“海大哥,得手了么?
海云跃起身来,夺了“老张”的长剑和锁匙,笑道:“惭愧得很,铁皮衣没送给他,反向他借了刀刃。”
于是,打开铁栅,分别替小龙和盛彦生解去牛筋绳,拍活穴道。
小龙道:“马上就会有人来了,咱们赶快走吧!”
盛彦生摇头道:“咱们路径不熟,很难进出金蚯蚓宫,必须捉住一个带路的人才行。海兄弟,刚才那姓张的剑手伤势如何?”
海云道:“小弟出手太重,纵未致命,恐怕无法由他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