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复从高中那会就玩车,不过当时只够两个轮的格,一天到晚骑个重机往学校去,拉风是拉风了,教导处也没少去。
后来一成年就去考了驾照,拿着家里的钱组了现在这支车队,算不上商业车队,就一群兴趣相投的年轻人。
裴枝跟他们玩了几圈,酒又进肚五六瓶,劲头也下去了,就打了声招呼坐到旁边。
微信上许挽乔刚给她发来几条语音,说了查寝的事,让她到时候去销假别对不上谎。
末了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用不用下楼接她。
裴枝让她别等:【还没结束,我带钥匙了。】
那头很快发了个OK的表情包过来,话题转得也快,估计憋好久了:【那个……陆嘉言真是你的哥哥啊?不是某种情趣吧……】
裴枝知道许挽乔想问什么,一个姓裴,一个姓陆,长相看起来也确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她忍着笑回:【真哥哥,但不是亲的。】
简单来说,就是异父异母的兄妹。
裴枝初二的时候邱忆柳就和裴建柏离婚了,那时裴建柏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所以她没有悬念地判给了邱忆柳。
她不清楚邱忆柳是怎么搭上陆牧的,只记得那年夏至,最闷热的傍晚,她被邱忆柳领着搬进了陆牧的房子。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陆嘉言这个便宜哥哥。
少年刚好放学回来,十六岁的年纪已经窜得比陆牧高,书包很随意地背在右肩上,蓝白校服也没好好地穿着,拎在手里。
他看到家里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并没有惊讶,只淡漠地扫了眼,冷着张脸一副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
裴枝觉得大少爷有脾气特别正常,她也没什么本事,就是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必要的时候还能装得很乖。
所以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就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下井水不犯河水地过,裴枝原本以为这种微妙的平衡能够一直维持下去,但没想到最终是被她亲手打破的。
“想什么呢?”直到头顶的光亮被人遮了下,陈复在她旁边空地方坐下,手里多出一瓶鲜牛奶。
裴枝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想。”
陈复不以为意,拆了吸管把牛奶一起递过来。
裴枝接住,牛奶的温热隔着纸盒传来,她喝了口问:“酒吧还有这个?”
“怎么可能,”陈复一脸你没事吧的样子觑了裴枝一眼,“小爷给你跑的腿。”
裴枝忽略掉他中二的自称,低低地哦了声,咬着吸管慢吞吞地喝。
陈复翘着二郎腿,从坐下来手机就没消停过,好友申请那里一连串的红点。
裴枝随意瞥了眼,哼笑一声打趣道:“真行,来者不拒啊。”
陈复也笑,吊儿郎当的,“那当然,老人不是说相遇即是缘么,姻缘到不了的做朋友也成。”
“别扯,我看到有人房卡都递过来了。”裴枝晃了晃快到底的牛奶,面不改色地问:“打/炮的朋友?”
陈复不要脸地又笑了会,像是想起来什么扭头问裴枝:“对了,刚刚那两个你真认识啊?”
裴枝反应几秒然后点头,“嗯,同学。”
朋友算不上。
“认识就行,”陈复耸肩放松下来,“搞得我还以为又是你的风流债找上门了。”
裴枝习惯了陈复这人狗嘴吐不出象牙,懒得搭理,扔下一句我去趟洗手间就起身走了。
酒吧光线都浑沌,唯独洗手间的灯亮的很。
白色吊灯顺着玻璃镜面蜿蜒,让一门之外那些隐秘的、刺激的东西慢慢见了光。
裴枝洗完手看着旁边男厕所挤进去一对男女,但还没过几分钟,两人就一前一后地走出来,衣服皱着,面色却比吃了屎还难看。
洗手间的门开了又关,裴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地收回视线,从洗手台上抽了张纸,一点点擦干净自己的手。
再抬头,墙壁上的镜面映出一张娇媚的脸,化了浓妆的她再也没有一点少女的青涩感,眼尾勾着,满身堕落的风情。
裴枝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把那团湿纸扔进垃圾桶,推门离开。
外面DJ打碟的音浪又上一波高潮,轰轰作响,吵得裴枝头疼。她看了眼已经不早的时间,刚准备和陈复说一声先走了,不远处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裴枝?”
裴枝打字动作一顿,随着声音抬眼。
两米开外站了个寸头男人,浑身腱子肉,灰色背心露出张牙舞爪的花臂。眉毛那儿断了一截,往下有道颜色很深的疤,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攀伏在上面。
他背着光,笑容显得阴郁,“还真是你啊。”
手机被放回口袋,裴枝站直了身体却没搭腔,转身想走。
结果廖浩鹏几步就堵住了裴枝的去路,嗤笑出声:“装不认识就没意思了吧?”
裴枝低头看了眼被男人猛然攥住的手腕,这会已经泛起一点红。她掀起眼皮,冷漠而直白地睨向廖浩鹏,“放开。”
廖浩鹏不以为意地笑笑,手倒是松开了。他上下打量着裴枝,一副和她熟稔的口吻:“在北江念大学呢?”
裴枝用指腹蹭了下自己手腕,没什么情绪地挑起眼角,“关你什么事。”
“啧,你这话说的。”廖浩鹏嘴上不满,心里倒也没当回事,“不过那事后来我们在屁大点的南城愣是两年多没见着面,我就来北江跑趟货,这么大一城市居然碰上了,真够巧的。”
裴枝直接撂他面子:“巧不巧的你心里没数?”
廖浩鹏没想到裴枝脾气还是这么大,他不置可否地哼笑,转而提议:“来都来了,过去喝一杯聊聊?”
裴枝闻言抬起脸,嘴角淡淡地勾了下,“有什么可聊的?聊你脸上这道疤哪来的吗?”
没人比她更清楚。
廖浩鹏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面色沉得像一汪死潭。
裴枝见状,也懒得和他再耗下去:“让开。”
廖浩鹏瞧着裴枝不待见的模样,冷笑一声:“怎么,急着回学校啊?”
裴枝平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裴姐,装什么好学生啊?你以前可都是玩一整夜的,不记得了?”两人都太过了解彼此的痛处,一戳一个准。廖浩鹏下巴微抬,朝裴枝身后扬了扬,促狭地笑起来,“你男朋友知道你以前什么样吗?”
裴枝几乎是在那一瞬猜到什么,她身体僵了下,回头就看见沈听择斜靠在不远处的走廊上。
左手抓了件黑色冲锋衣,北面的LOGO醒目,微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玩打火机。领口露出的喉结性感,牙齿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吊儿郎当的样子很坏,但他站在这乌糟糟的夜场里,身上气质就是莫名干净。
裴枝不知道他听见多少,心底没来由一股烦躁。她重新看向廖浩鹏,说的话带上几分凉薄:“廖浩鹏,你要真觉得无聊,酒吧出门右转就是游乐场,别他妈闲得一直拿以前说事。我那时候是给你多大的脸了,才会让你产生那种错觉?”
她压着那点火气说完,一刻都不想多留,快步从廖浩鹏旁边绕开,和沈听择擦肩而过。
顺着走廊一路走到酒吧后门口,迎面一阵穿堂风把裴枝今天晚上喝的酒吹醒了大半,她想起廖浩鹏的话,想起以前那些破事,只觉得自己是真他妈的有毛病。
微信上陈复问她到哪去了,再不回来他就要报警了。
裴枝随便诌了一个理由,刚回完,就感觉身侧的冷风被人挡住。她偏头,瞥见沈听择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出来的,也和她一样,手肘支在路边的栏杆上。
路灯年久失修,暗黄的光线在不断下沉,细尘涌动,两人就这样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对视。
他先开口,意有所指地问:“朋友?”
裴枝移开眼,她垂眸望着路灯下两人被拉长的影子,沉默一瞬后很轻地笑了,不答反问:“沈听择,你都听到了对吧?”
沈听择没吭声,裴枝就自顾自继续说:“上次忘了告诉你,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夜好像又深了点,风更大了。沈听择手里的那件冲锋衣下摆被吹得扬起,拉链不经意擦过裴枝的手背,冰凉的金属质感从神经慢慢地传到了心脏。
裴枝看见沈听择笑了一下,然后在这个混乱的夜晚一点一点变清晰。
他说:“那正好,我们狼狈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