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旧事

若是想问心死是什么感受,此刻的江芷萝比谁都领悟的透彻。没有人能知道她听到纪修然那句话时候的感受,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从生下来,就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家里人围着转,母亲从小就教育她,女人最重要的自尊自爱,切不可贬低自己去讨好一个男人,男人都喜欢端庄大方的女人,若是一味讨好卖乖,只能得一夕欢愉,迟早会被男人厌弃。

可母亲从未告诉过她,即使她安分守己,孝顺公婆,同丈夫相敬如宾,做个贴心的贤内助,费尽心血为他操持家中大小事务,即使受了委屈也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仍旧会被夫君厌弃,而厌弃的理由,竟如此的荒谬让人难以置信。

是母亲骗了她,还是纪修然有异于其他男人,如此败类的思想,她从未想过会是自己枕边人会说出来的。

简直可悲可耻!

这一刻的江芷萝已经颜面扫地,她不知这样的话纪修然在这个女人面前说了多少次,两人是否还会在事后调侃她究竟有多无趣以此调笑,亦或者他将两人的房中密事当做无聊时的谈资,对多少人笑言过,她不敢想象。

屋里两人的调笑声还未结束,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不堪入耳,红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听的面红耳赤,一边是羞愤,一边是被气的。

她没想到大人竟然私下同外人这样编排夫人,夫人为了大人付出多少她都有目共睹,如今大人这样说夫人,简直是忘恩负义!

她忍不住想要上前踹门,被江芷萝死死的揽住腰捂住嘴拖了回来。

她不能这样出现在这两人面前,她已经无颜面见人,不愿再让那两人看到她这样窘迫的境地,不愿意再成为他们的下一个谈资。

红秋,求你,请让我保留这最后一丝尊严吧,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两人颤颤巍巍的出了宅子,一跨出那道大门,江芷萝放开红秋,红秋看着她惨白的脸,心中心疼不已,正准备说点什么,江芷萝突然捂着嘴跑到一边扶着那颗大槐树疯狂的干呕起来。

那状态真是吓坏了红秋,赶忙上去查看:“夫人你没事吧!夫人!”

她轻轻拍着江芷萝的背,见她呕吐不止,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啊夫人!”

江芷萝昨晚宴会上就没吃什么东西,今早更是滴水未进,腹中空空,哪里有什么东西能够吐的呢,她只是觉得反胃,这种反胃既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压下心中的恶心,缓缓的直起身来,一张脸带着不正常的红,是被憋的,嘴唇却是白的吓人。

她此刻的面相,看着像是刚刚大病了一场一样,双腿已经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整个身子几乎都压在了红秋的身上。

红秋双手努力扶着她,拼命支撑着她不让她倒下去。

“夫人,你说句话啊,别吓奴婢!”红秋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江芷萝从刚刚进了那间宅子起就一句话都没说话,大人和那个贱人说的话,连她都听不下去,更何况夫人……

“夫人,奴婢带你去找大夫,你撑着点啊!”

红秋心急如焚,生怕江芷萝再出点事。

江芷萝一把扯住了她,摇了摇头,虚弱的憋出几个字:“我无事,带我回府。”

红秋觉得她现在这个状态看着太吓人了,随时随地都要昏过去似的,要去看大夫才行,可江芷萝坚持要回府,无奈她只能带着她先回去。

从乌衣巷到纪府的路明明就几条街的距离,江芷萝却觉得那么遥远,她就像被困在这条大路上,抬头望不见前路,回头寻不到来的方向。

她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失了,如今她的身边除了红秋,早已空无一人。

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府上的,红秋从后门偷偷将她带回房里,安置在床上,见她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下了还是醒着,她知道她此刻心中难受,也未必想听她说话,况且她嘴笨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

江芷萝被困在了一场大梦里,梦中回到了和纪修然相遇的那年,那个错误的开始。

她生长在徽州,那是个如诗如画的江南水乡,自小生活优渥让她不懂人间疾苦,身为家中唯一的孩子,她从小被千娇百宠长大,因此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从十岁开始,她就爱穿着一身男装游荡在徽州的大小街道,她知道哪个巷子的桂花酒酿的最地道,哪条街上的布料成色最好,哪家店铺的桃花酥最软糯香甜……

开始的时候每次都被父亲发现,抓回去后便被罚跪祠堂,祠堂里的祖先那几年听的最多的便是她爹骂她和她不服的回嘴,估计是顶撞的多了,连祖先都生气江家怎么出了她这等不肖子孙,所以这之后才生了这许多的磨难给她,让她知道当年的自己是有多混账!

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些,被罚后安生不了几天她又会跑出去,久而久之,父亲都懒得再管她了,街上撞到她不伦不类的装扮,气的吹胡子瞪眼最后也只是丢下一句“早些回家,你母亲还等着你吃饭”,然后就假装不认识,头也不抬的从她身旁走过。

比起父亲,母亲在这方面管束她很少,只要她按时回家,平日里去了哪里并不过多过问,只是有时候会叮嘱她不要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接触,她在母亲面前一直是个乖乖女,母亲即使知道她在外做了许多出格的事,也仍旧对她很放心。

就这样开心的日子一直过到了她十八那年,到了早就该议亲的年纪,父母即使再不舍,也不能耽误她的前途,她生辰后的第二天,父亲便拿了一打画像给他,还有徽州城中各家公子的资料让她挑选,她开始不知其意,明白后又羞又恼,甩下一句“我不嫁!”扔了画像后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她一点也不想同那些人成亲,徽州城中总共就那么几户有名有姓的人家,那些人家中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她都一清二楚,她一个都看不上。

母亲曾私下里问过她心仪什么样的夫君,当时她的回答——

他不需要官拜几品,也不需要家财万贯,只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不需要他为我遮风挡雨,只要他在我需要的时候坚定不移的站在我的身边,自古男人多薄幸,可我讨厌负心之人,所以他必须要全心全意,只能跟我一个人,我要他完完全全的属于我,不与任何人分享。

当时母亲听了她的话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久才扶上她的头发,对她说了句:“阿萝,那很难。”

她当然知道这很难,可正因为难她才会想要,她就是要一个与众不同的,若是平庸的随处可见,又如何能配得上她。

她到了适婚年龄,有想法的自然不止她的父亲,周围的一些家中有适龄男丁的家族都在蠢蠢欲动,不断的给她和那些人创造独处的机会,试图撮合她与那些人,有的她能避则避,可有的就算是她和父亲也招惹不起,只能去应付。

和纪修然的初遇,她刚刚从一场相看中偷跑出来,对方是徽州州吏的嫡次子,可能是父亲为官的缘故,那人年纪事情却一身的狐假虎威之气,三句话不离自己的家族,好像是个脱离了家族便不会独立行走的幼童,她能看出来他对她应当是有好感,因为从她进来开始,他的眼神就没有从她的脸上挪开,显然是喜欢她的外貌多过内涵,再结合她曾经听到过的关于这位少爷的丑闻,听说从十几岁开始就是秦楼楚馆的常客,相好更是一大堆,如今后院乱七八糟,他母亲就是觉得自己管束不了,所以才想给他找个貌美又厉害的妻子,好让他收收心。

这对她来说,就是个大火坑,傻子才会往下跳。

所以当时面对那位少爷,她真是一刻钟也待不下去,好在出门前她便让人去寻了这位少爷当时的相好的,那姑娘还一心做着嫁进州府的美梦呢,她让人故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她,果然两人坐下没一会那姑娘便急匆匆的赶来了,那少爷鱼和熊掌都想要,江芷萝可不会惯着他,转头便离开了。

不想回去面对父母的询问,因此她便带着丫鬟在大街上闲逛。

徽州民风淳朴,大多人都性格温和好相处,可这也不妨碍里面会出现一两个败类,给原本平静美好的大街,激起阵阵涟漪。

她是在一条有些破落的街角遇到了正被一群人按着殴打的纪修然,至于怎么会走到那里,她早已经忘记缘由,在很久之后她才想,那日一场莫名其妙的说走就走之旅,在破烂大街的相遇,可能就是命运故意的捉弄,只为了施加给她一场不懂人间疾苦的惩罚。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可能有一两章以前的事,不会很长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