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胡闹。”
谢时晏斜睨一眼一旁瑟瑟发抖的母子,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摊前,“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拉着李昭到河边一僻静处,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淡道:“昭昭,我哪里惹恼了你,你说出来,我改。我们好好说话,你不要乱发脾气。”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一句话,刺的李昭险些站不住。
她手扶在一棵老榆树上,仰头看他,“我之前是什么样的,天真?温顺?愚蠢?可笑?”
她冷笑一声,“那要让你失望了,我变不回之前的样子。”
“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刺我么。”
谢时晏深深凝视着她,他伸出手,却被李昭倔强地躲开。
他怔了一下,负手而立,“我们就事论事,明明在说这个妇人,你却怪到我头上,昭昭,这对我不公平。”
“我也在跟你说这对母子,方才,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是你的孩子,你愿意吗?”
谢时晏平静道:“你这个说法不成立,没有如果。一来我没有孩子,二来,若是上天有幸,赐我们一个麟儿,我当举全族之力供养,不会让我的妻儿落到那种境地。”
忽然,谢时晏想起曾经那个和他无缘的孩子,他心里忽地一下,针扎似得,眼里闪过一丝伤痛。
原来她想起了他们未曾出世的麟儿。
他缓和了神色,“育婴堂是朝廷出资设立,从国库拨款,每年派有专人巡查,不会像你说的那般……吃不饱,穿不暖。一个女人拉扯一个孩子太辛苦,有朝廷帮衬,也不阻挡她另觅郎君,何乐而不为。”
李昭别过脸,半明半暗的灯火下,看不清神色。
“照你这么说,没了夫君的女人是不是都该舍了孩子,另觅如意郎君。”
谢时晏颔首,“理当如此。”
怕李昭不理解,他特地解释道,“既然没了夫君,女方必势弱,想好好活下去,定然要再嫁……”
“你也知道女方势弱啊。”李昭幽幽道。她什么也没说,电光火石间,谢时晏忽然懂了她的未竟之语。
“你同她不一样!”
谢时晏厉声反驳,话都险些说不利索,“你、你是尊贵无双的嫡长公主,怎能与这等市井妇人相比!”
“是啊。”李昭自嘲道,“连这等市井妇人,都有官府做主,给出和离书,而我,怕是皇室第一个被休弃的女子。”
“不是这样的!”谢时晏哑声低吼,神色再不复方才的从容。
“当初非我所愿,我已经给你解释过了,待日后给你平反,那张破纸自然不算数。昭昭,我一心向明月,这么多年从未变过,你早晚还是我的妻。”
“我不愿意。”
谢时晏怔了,他顿了顿,扯起一个勉强的笑,“昭昭,你在说什么胡话,快别同我开玩笑了,我听不得。”
李昭把身体靠在背后的老榆树上,支撑自己所有的力气。她看向粼粼的水面,说:“谢时晏,我有没有告诉你一件事。”
谢时晏本能地抗拒,剑眉微蹙,“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府。”
“我后悔了。”
李昭不顾他的脸色,自顾自说起来。
“那天……母后本不让我出来的。可我不听话……我太不乖了,拿了令牌偷溜出来。吃个饭也不安生,非得看什么新科状元打马游街……此为一悔。”
“后来琼林宴上,我不顾礼教拦住你,你说配不上我,是我纠缠不休,没有半分女子的矜持,你怨我恨我……此为二悔。”
“太极殿外,父皇训斥了我,他说你是个入阁的好苗子,日后定大有可为。他说你不会甘心屈就驸马……我没有听,我第一次违抗父皇的命令,此为三悔。”
李昭眼角晶莹,似有泪光划过。
“这六年间,我日夜都在菩萨前赎罪忏悔,我好后悔没有听父皇母后的话,我是个不孝女,生前未尽孝道,违拗他们心意嫁你,二老走后,我连皇陵都未曾拜过。”
“谋逆当诛,我时常在想,当初既已判了我谋逆罪,何不杀了我一了百了……”
“够了!”谢时晏手上青筋暴起,他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你喝醉了,这些胡言乱语,我不会计较的。”
他强硬抓住李昭胳膊,“走,我送你回府。”
“你别碰我。”李昭愤然挣脱他的钳制,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现在你还要自欺欺人么。”
“如意糕,锦鲤扇,包子,小摊,晚市……这些旧物,你可以一个个找出来,曾经的场景,你可以一个个复刻,你甚至可以让死去的李老二的手艺传承,但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不会变了!”
李昭觉得自己当真醉了,明知这些话不应说,她还是要说,就让她痛痛快快耍一次酒疯罢。
“你说要补偿我。然而却不顾我的心意,把我强行软禁在相府,让流言满天飞。你说要为我翻案,你说皇后宽和大度,你却不知我在坤宁宫门口跪的膝盖肿胀。”
“你所谓的补偿,就是在过去的余烬里挑挑拣拣,按照你的心意,让我陪你再续演一场故剑情深,郎情妾意的戏码。你补偿的根本不是我,是曾经的你自己!”
“你一直都是这么自以为是!你说你一心向明月,为何偏偏……要把明月拉进渠沟里呢。”
李昭颤抖着嘴唇,她还想说,她想说,要不你放我回黔州吧,纵使再不好也好过京城的刀霜严寒。可话到嘴边,她又想起她的安儿,既委屈又无奈,心中万般滋味,她什么都讲不出。
滚烫的眼泪簌簌而下,她闭上眼,哽咽道,“你放过我吧。”
李昭觉得,说完这些话,好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似乎真醉了,头脑发晕,两腿发软。她背靠着老榆树,身体慢慢往下滑。
她好累。
谢时晏目眦欲裂,抱住她软下的身体,厉声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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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相府,灯火通明。
乔府医施完针,对着面容阴沉的谢时晏道,“殿下急火攻心,待老朽开几帖清心去火的方子,好生温养便是。”
他看着躺在榻上的李昭,即使昏迷着,却还蹙着眉头,眼角泪痕未干,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
“嗳……”乔府医长叹一口气,明明之前养的好好的,怎么又成这幅样子,一个月又白搭了。
他隐晦提点道,“相爷,殿下这是心病,药石只医身,治标不治本。殿下身子不好,平日里,您多担待。”
“这心一通啊,身体自然就好了。反之,若心气不顺,就算一时治好,恐怕将来也是药石罔医啊!”
“我知道了。”谢时晏哑声道,他一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昏黄的烛光跳跃,他挽起袖子,走向旁边的铜盆。
哗啦哗啦的水流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他弯腰,把温热的帕子贴在李昭额头,深深凝望着她。
一遍又一遍。
忽然,他伸出指腹,想蹭一蹭她的脸颊,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他却蓦地停了。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接着是千升恭谨的声音:“相爷,青厌大人来信了。”
“从黔州那边来的。”
“轰隆”一声巨响,闪电乍起,映衬出谢时晏乌黑的瞳孔。
——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额,本文将于7月12日(本周三)入v,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
另外,本文的标签是破镜重圆,圆!(高亮),想看追妻失败破镜破摔的可以移步隔壁《太子夺妻》。
男主渣,但是中间也有隐情未解,评论区大家理智探讨,切勿上升人参公鸡,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