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轻易地揭过,反倒让我生出内疚。进门前的困倦也席卷一空,清了清嗓子道:“河石说你昨日只吃了一顿,一直未曾合眼?”
吕伯渊不以为意,目光扫向案前堆叠成山的公文,撑着额头道:“我若再不出门,不知你还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我能做什么?”我睇着他,见他眉宇间难掩的疲惫,抬手轻拂过案上的茶盏,尚有余温,轻轻递至他手边,“我只是惊讶盛家要抄家落狱,去看了一眼……”
他接过茶盏,轻呷一口,随手搁在另一边,目光深邃地望向我,“你当我还会信?”
“我若想做什么,能瞒得住你?”我一边说一边在他身边蹲下,撩起他的裤腿查看,虽无大碍,却也因为久坐显出隐隐的胀紫,想来说腿疼,也不是假话。放下裤腿,我长叹一口气,指着床榻,“你需得躺下,我才能为你施针。”
吕伯渊看向窗外的天色,已泛起了鱼肚白,声音轻得好似叹息,“该上朝了。”
我愣了愣,梦中只知道他诡计多端,却不知道他能这般废寝忘食,全然不顾惜自已的身体。印象里他总是苍白消瘦,这般熬下去,怕是寿命都要熬折几分。不由地生气道:“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吕伯渊凝着我的脸,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最终化为一抹苦笑:“有些事,要亲口与你说才能放心。军赏一事,我会替盛青山周旋。不用担心。但我看他行迹,并非真的受此桎梏。更像是自已要往火坑里跳。是另有图谋也未可知。倒是你,切莫再糊里糊涂掺合进去,做些冲动之举。”
我点头,从善如流:“知道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让青萸出门了……你们不会派人去抓她吧?”
吕伯渊气笑道:“你倒是诚实。还知道让她拿着我给你的金鱼出去花销。”
我心中一动,那些金鱼与平日里见的并无不同,只是瞧着精致一些,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印记?事发不过两天,就被他发现了?那我以后花他的金鱼,岂不是都要被他知道?要不让人熔了重制?
方才拿定主意,吕伯渊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那些金鱼,非同寻常,莫要再轻易示人。我能寻到她,就能寻到你。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那你有没有银鱼?”我笑得讨好,那些看似平凡的金鱼,竟有如此深意,“下次我再被抓去,你顺着银鱼来寻我。或许能救我一救。我想我还是有些怕死的。”
吕伯渊目光黯了黯,认真道:“不会再有下次。”
我点头,心里愿意信他一信。但也知这世间纷扰,纵有万般能耐,亦难挡所有风雨。即便他拦住了萱乐,也拦不住宫中那么多贵人。我有预感,萱乐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的目光不时掠过我脸上的指印,虽只是细微的一瞬,仍让我有些不自在。没话找话道:“不如你再说说你和萱乐的事儿吧,日后我若需提及,也能说得更为真切?”言罢,书房内陷入一片静谧,只余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姜文君,”吕伯渊气得握拳,瞪了我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折磨我的法子,指着伤腿道,“它疼得厉害。”
明知他有意指使我,我亦不能放任不管,缓缓蹲下身去,再次卷起他的裤腿,小心地揉捏,“你偏得坐着看吗?让河石替你搬去床边不行?这伤腿若一直蜷着,会肿胀发麻,越来越疼。才刚见好,要不还是告假吧。”
他听着我絮絮叨叨,忽然笑道:“告假?你当真愿意让我袖手旁观嚒?”
话音落下,我动作微微一顿,噤了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气息。盛青山是故意还是落难,我分不清。但树倒猢狲散,除了吕伯渊,我不知还有谁能帮他。可拿吕伯渊的腿去换盛青山,这念头让我觉得自已既卑鄙又不公。
突兀的沉默,让他的玩笑变得有些可笑。
吕伯渊自嘲地笑了一声:“终究还是他更要紧。”
我抬眸,内心愧疚:“你的腿也是要紧的,没人说你不要紧。”说着,我自药箱中取出两只精致的瓷瓶,一瓶圆扁如月,轻轻置于他手中,“你一夜没睡,这个给你,若精神不济,抹在穴上,可提神醒脑。”又从另一瓶中挖出一小块膏体溶化在掌心,轻轻揉搓在他的膝盖上,虽能缓解疼痛,治标不治本。
望着手中不足掌心大小的药瓶,吕伯渊随手拧开,空气中立即飘散出清凉的气味。他不由自主地凑在鼻尖嗅了嗅,惬意地眯起眼睛,“这是什么?”
“凝神香。”我瞥他一眼,手中不停,故作轻松道,“便宜你了。这可是天下独一份儿。”蓝凤秋初入府时送过我一瓶类似的香膏,可防蚊虫叮咬,我用过几次的确好用。后发觉那材质特殊,不会像普通的药油容易倾洒,还可保存更久,便做了一些其他的尝试。凝神香是其中自用的一种。
“你的?”他望着若有似无的痕迹,有些意外。
“你嫌弃?”我挑起眉梢,“那你还我。”自提炼以后,我用得次数不多,上次还是为他治腿的时候。医者要长时间保持专注,难免煎熬。但到底也是用过的旧物,确实欠妥。作势想要拿回药瓶,却被吕伯渊一把按住。
“倒也不必那么见外。”言罢,他贴身放入怀中,靠进椅中闭眼假寐。
河石适时在门外询问早膳。
吕伯渊依然用得不多。
眼见他勉力操劳,我愈发愧疚。
临出门,他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似有感应,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就在府中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