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足足下了三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下得人心惶惶。
梦中虽也大雪连绵,但身处府中,有人打扫,足不出户,倒也不觉严寒。蓝凤秋的孩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来人还道这是瑞雪兆丰年。
此时再看,才觉得惊心动魄。耳边尽是冻死家畜、流民的消息,门外的积雪每长一分都让人惴惴不安。
“神医,神医,求神医救救我父亲。”
呼喊声传入堂内,守门的小厮立刻掀开门帘。
竟是先前赔付诊金的老汉,被家人用车送来,捂着肚子已直不起腰。
一看是那老汉,小厮脸色阴沉,高声喝道:“找错了,神医在别处!”随即指着头顶的牌匾,“看清楚了,这里是回春堂,不信者不诊。”
“我们错了,我们知道错了,求神医救救我父亲吧。”老汉的儿子哀求,“若非走投无路,绝不敢来叨扰神医。实在是疼得没办法了,让我们进去吧。”
堂中没有病患。其他几个跑堂和小厮听见动静,都挤到门口,“你问问你父亲,当时怎么说的,是怎样打得我们顾大夫!”
大雪封门,本就憋屈。病患没来几个,上门的尽是刺头。众人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四下清冷,随便说句话,便能传到街尾。
街坊邻居不约而同地又伸出头来。
我望着门前,默默聆听。
“是我们错了!只要神医能救我父亲,我愿在门前磕头赔罪。”老汉的儿子焦急道,“神医救命啊!!”
话音落下,门前众人齐刷刷将目光转回来看我。
我不紧不慢地看向顾明彰:“你的老主顾来了,你不去瞧瞧吗?”
顾明彰表面上是在看书,实则耳朵早就竖了起来,说他一直在等也不为过。这两日,他频频去门口张望,又对我欲言又止,不难猜出他的心思。
寒风凛冽,雪花在空中盘旋飞舞。火盆里的火焰跳动着,噼啪作响。
顾明彰故作矜持地站起来,“我先看看。”他的语气略带不情愿,但不妨碍他快步向门口走去。只一眼,就紧张地回过头来,“这人……怕是要不行了?”
门外老汉的儿子闻言,吓得声音都在颤抖,“神医!!救救我爹!!他不是有意冒犯,是真的在疼啊!”声音充满了绝望和哀求。
“你们没去别家看看?”顾明彰仔细打量老汉的脸色,眉心紧锁,“可是用了什么不对症的药?”
“哎呀!!怎么成了这样?!”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虽然众人将门堵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门外的情形。但不难分辨,这是前头牛大夫的声音。显然也是来看结果。
“这……这……”他吞吞吐吐,流露几分惊讶,“不过三天罢了,怎的恶化成这样?”显然是难以置信。
“哎哟,这脸色可不好。”有人惊叹。
看来门外又聚上了人。
老汉原本硬咬着牙,闷声呻吟;一听见这些话,是一点也忍不住了,唉唉直叹。
“姑娘不去瞧瞧吗?”灵卉一听动静,便将斗篷备好,搭在胳膊上,像是随时准备着我起身。
“不急。”我坐在火盆边,火光映在脸上,格外温暖。
“我们去瞧过几家,喝了几种药,肚子里灌满了苦汤,也没能止住我父亲的腹痛。”老汉的儿子苦恼道,“这才不得不来求神医,求神医不计前嫌。若是能将人治好,别说是三倍诊金,就是十倍也在所不惜。”
“姜姑娘怎么不出来?没在堂里吗?”有人问道。
“是啊。”又有人附和,“这人在外面喊了半天,怎么不出来。”
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堂内,似乎在寻找我的身影。
“该不会说了大话,治不了吧?”
“唉,我瞧一瞧。”牛大夫是菩萨心肠。
门外一时静了。都怕惊扰诊治。
“这……”不多时,牛大夫倒吸几口凉气,像是陷入了沉思。
顾明彰也挤了出去。
“姑娘,真的不去瞧瞧吗?”灵卉凑近问道,眼中带着一丝焦虑。
我依旧坐在火盆边,缓缓抬头,看向门外。
不知是不是故意,门前的跑堂和小厮左右分开,正露出一人的缝隙。
门外老汉的儿子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哀求着:“求神医救救我父亲!要再耽搁,怕是真的撑不住了!”
“哎哟……哎哟……”像是为了证明儿子的话,老汉嚎得愈发大声。
周围的人也纷纷出声,焦急地喊道:“姜姑娘,人都求了半天了,你就出来看看吧!”
“神医,救命啊!”老汉的儿子跪倒在地。
这时,顾明彰也回过头来,语气急切:“姑娘,您还是看看吧?”
点到为止。在众人的注视下,我站起身来,灵卉迅速地为我披上斗篷。
门口的众人立刻让出一条通道。
我走到门口,看着跪在地上的老汉儿子,语气清冷:“你父亲可与你说了?”
“说了。”那汉子哭得满脸泪痕,遇雪结冰,想来是个孝子。
我几步走到他身侧,指着门上的牌匾:“既然说了,三个响头,一个也不能少。”
“我磕。我磕。只要能救我父亲。”那汉子忙不迭就要拿头点地。
“且慢。”我指尖轻按在他的肩膀,“谁的罪,谁来赔。”
“我替我父亲磕,磕十个也行的!”汉子听闻我要难为他父亲,焦急道,“他今日一早就已经起不来了。”
我神情冷漠,“你们赔罪,还要与我讨价还价。那医者救人,可也能这般虚与委蛇。今日的病,明天再治。”
话音落下,众人啧啧鄙夷。
“我磕!!”那老汉咬牙起来,结果翻身滚落在地,一身泥泞狼狈,“求神医救我。”
“姑娘何必这般斤斤计较呢,这人都病成这样……”
“是啊,得饶人处且饶人。”
“身为医者,当有慈悲之心。”连牛大夫也忍不住开口教训我。
议论间,父子二人已挣扎着在回春堂门前磕了三个响头。
我眼神示意跑堂与小厮将人搀扶进去,见众人也要跟着,才缓缓转身:“诸位方才说的,我都铭记于心,但只一事不明。当日他辱我回春堂、殴打顾大夫时,可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念过你们口中的慈悲之心?他这样对我时,无人阻拦;我这样还他难道就错了?”
众人一时语塞,我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直言道:“文君不才,以为医者仁心,不是容人践踏的理由。借此也不妨明言,我荣文君与我师兄罗圣手不同,他广施仁义,可舍已救他人。我没有他那般大度的胸襟,做不到以德报怨。
我只晓得,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不怕结怨,就井水不犯河水。来日方长,莫要求我。否则,总是比别处要难受几分。”
话音落地,鸦雀无声。
灵卉适时地将我迎进堂内。小厮合上门帘,瞬间阻隔外头的目光。
“姑娘,”顾明彰担忧地看着我,“那老汉安置了,真要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