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寡言少语的师兄,今日愈发沉默。
秋风萧瑟,将院中药草吹倒一片。早该收了,师兄好像一直忘记。
见他捧着冬衣神情恍惚,仿佛沉浸在自已的思绪里。
“师兄不喜欢?”我有意逗他出声,笑吟吟地瞧着他,想要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罗圣手这才缓缓将目光落在我脸上,摇了摇头,“喜欢。”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注视我的眼神深邃复杂,欲言又止。
“你怎么看着不太高兴?不像真的喜欢?”我扬起嘴角,得意地指了指袖子上的图案,“师兄不爱衣饰,所以我亲手描了花样,绣在衣袖上。无意中从书上看来的,说是能祈福平安吉祥。”
罗圣手垂眸端详那曼妙舒展的卷草纹样,手指轻轻抚过栩栩如生的草叶,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他沉默片刻,抬起头时,复又心事重重,“我教你防身的招式,可熟练了?可要我再演给你看?”
我愣了愣,心头涌上一股即将离别的预感。他们要提前启程。
之前说在冬季,师父并未否认。我原以为他们会和何正武一同出城,也渐渐肯定了这个想法。贺城的消息还没有来,粮草未行,他们忽然提前的原因是什么?难道蓝凤秋做了什么,逼得他们不得不尽快赶往苗疆?她能做什么?
昨日她随老夫人出府,又作了什么幺蛾子?
“师兄……”我轻声唤道,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
他应声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流露深深的关切和不舍。
我狐疑地看着师父和师兄,心底充满不安:“你们不会是要马上动身?”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师父神色如常,直视我道,“总是要走。”
话音落地。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在心上,压得我喘不上气来,“为何这般着急?你们可是有事瞒着我?师父脸色不好,为何还要急于上路?”
天色阴沉,四周的空气沉闷得几欲凝滞。
“你这丫头!”葛老颤了颤胡须,终是没有舍得责备我,叹了口气道,“哪天走不是走?还要挑日子不成?”
我视线朦胧,泪水瞬间蒙蔽了眼前的景象,哽咽道:“我为师父酿的忘忧还没送来,不能再等几日嚒?就要送到了。师父不是说要带去给故交老友尝尝吗?怎的又不要了?”我深吸几口气,勉强压抑住哭腔,“我还偷偷酿了几坛药酒,想给师父个惊喜……那么多酒,要给谁喝?”
“你不是说埋在树底下??”葛老眉头拧动,语气不耐,脸上却是满满忧虑,“哭什么?就知道不能告诉你,哭哭啼啼,叫人出门也不安心!我葛清一辈子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偏要受你这罪!快憋回去,哭个什么,埋上几年有何妨,只会更好!”
几年?我不敢置信地盯着师父的眼睛,他们居然要离开那么久?顿时悲从中来,泪如泉涌,一发不可收拾,“那会写信吗?师父师兄会给我写信吗?”
“……从未写过那种玩意儿。”葛老眉头紧蹙,“出了门,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莫要在家胡想,外头的事情岂是你这妮子能琢磨明白的。你且安生过你的日子就是。等我们回来,日子还是这般过。”
我艰难地点头,已然泣不成声。我以为自已做好了离别的准备,却没想到还是来不及。愈发的悲哀懊恼。
葛老见劝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回身进屋去了。他似乎不习惯离别。
“莫要哭了。”院中只剩下我与师兄。他静静地站在我面前。语气低沉而隐忍。
除了哭,我还能做什么。我脑中一片空白,顿时什么也想不起。离开盛府时,我如释重负。离开荣府时,我脱胎换骨。我以为自已早已经不同于往日。以为自已早已经习惯了独立。
可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师父和师兄早已是我的亲人。我才切身感受到与亲人分离的惶恐不安、孤独和无助。我甚至不敢去想,转眼日落西山时,他们或许就不在这院子里了。
漫漫长夜,再听不见师父轻咳,再没有人来敲我的窗棂。这偌大的院落,只剩下我一盏孤灯。我该怎么办。
顾不上师兄的劝慰,我嚎啕大哭:“你们别走。”
“你若再哭个没完!立刻就走!!”葛老在屋中呵斥,话音里透着哽咽。
双膝一软,我掩面蹲下,将脸埋进膝盖,竭力压抑哭声。
“你好生修习,以你的悟性,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城中人人夸赞的女神医。随风传信,我与师父定会引你为傲。”他顿了顿,故作轻松地说,“如师父所言,这回春堂不过死物,你若嫌它桎梏,大可不必为它劳神,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从今往后,回春堂只在你脚下。”
“师兄……”我从膝前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舍不得你们……你们到底去哪里?去哪里才能找到你们?”我不忍出口,却更怕再没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面吗?你们真的会回来吧?”
“……”他缓缓蹲下身子,宽厚的手掌抚于我头顶,喉结滚动,“会。”
正要拽住他的衣袖再多问几句,多讨些承诺。院门突然被人急促地敲响,“姑娘,外头有人急着找您。”
我慌忙抹去泪水,不想让外人瞧见这副狼狈模样。师兄也随即站直了身子,神情凝重地望向门口。
“是谁找我?”我舍不得师父和师兄,生怕他们转眼不见。
“是何将军身边的小厮。”跑堂气喘吁吁,“说将军情况危急,请您速去。”
我心中一紧,怎么可能?不由地看向师兄。适时师父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们郑重地向我点了点头。
这便是告别了?眼眶酸涩,我强忍哽咽,取了药箱。
临出门忍不住回头再看他们一眼。
师父、师兄伫立原地,满眼信任地望着我。
“我去去就回。”我大声喊道。
你们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