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戴白手套的侦查人员正在教师休息室内进行现场勘验工作,房间不时有警员进进出出。
关月青联系完急救中心,又过了不到十分钟,一辆救护车鸣笛而来。可是,张睿斯早就没了呼吸。一名医生对尸体进行了初步的检查,推测是死于氰化物中毒。既然涉及严格管制药品,对方建议报警。
虽说是建议,不如说是例行公事地告知更合适。不等关月青和魏立行答应,这位年轻医生就开始拨电话了。
身后,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虽然很轻,可魏立行还是听出来者并非一人。魏立行转过身,朝下面张望,三个男生正沿着楼梯蹑手蹑脚地走上来。
“干什么?”魏立行朝下面喊,关月青闻声也转过身子。
“书忘在实验室了。我们回来取。”走在最前面的男生说。
关月青挨个看了一遍。这三人并不是本年级的学生,都是陌生的面孔。
“第几实验室?你是哪个班的,我替你去拿,明天记得找我要。”
见他们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魏立行三步并作两步绕到楼梯口,大有一夫当关的架势。
“我们自己去就行了,不用麻烦老师。”一个留着平头的男生说。
“实验室已经锁门了,你们有钥匙吗?”魏立行向下走了两阶楼梯,彻底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大概是被魏立行说中要害,最前面的男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地说“那就算了吧”,但他仍然没有要离去的打算。
“那还不快回家?”魏立行提高了声音。
“哦。”为首的男生终于转过身,“回去吧,快走。”一边推着另外两人,一边吊儿郎当地往下走。看得出,那两人的表情并不怎么情愿。
原本,关月青取回手机联系急救中心后,魏立行就和她商量应该尽快让两个班的学生尽早结束实验,离开现场。可没想到,到了放学时间,那几个医务人员还是被从楼上下来的学生撞了个正着。
“今天有哪个班做物理实验吗?”六楼即是物理实验室所在的地方。
“可能是高一的。”关月青说。
估计明天,不,也许今晚这件事就会在学生当中传开了。魏立行心想。
回到平台边上的楼梯围栏处,魏立行像刚才一样靠在扶手上。他看了眼手表,已经六点钟了,休息室又不大,需要调查那么久吗?
“有一个小时了吧?”
“嗯,已经六点了。”
那几个警察到了之后,先是从报警的医生那里了解了死者的情况,紧接着就来问魏立行和关月青发现死者的经过。因为是第一发现人,他们也被要求暂时不能离开,等勘验工作结束后还有几个详细的问题要问。
若是往常这个时间,魏立行已经在家中了。眼看着医生、警察忙乎了一个多钟头都没有收工的迹象,魏立行愈发受不了他们磨蹭的动作。
医生来到后,现场基本就被保护了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魏立行和关月青站在门口看了几眼,但警察来后就被要求避让了。
“他们在查什么?”关月青问。
“谁知道呢。”
那些警察似乎还要在现场忙碌很久,唯独一个身形结实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魏立行一眼便认出了那个人。是柴原。
柴原走到跟前,从胸前的口袋掏出笔和笔记本,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两人。“说说当时的情况,怎么发现死者的。”
“在这里吗?”魏立行问。
柴原看了看周围,说:“这里就行。”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带着很大的不快。
魏立行看了旁边的关月青一眼,她似乎并不介意谈话的地点。看来,三个人就只能这么站着聊天了。
“发现死者时的时间是?”
“五点四十五分。”关月青说。“死者”两个冷冰冰的字让她有略微的不舒服感。
“记得这么清楚。”
“是我打电话叫的急救。我记得手机上的时间。”
“讲讲发现的经过吧。”
柴原两手搭在一起来回看了看二人,仿佛是在催促他们抓紧时间。可是他说话的语气像往常一样随意,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上课时我发现张睿斯不见了,就到处去找她。最后看见教师休息室里有人的影子。我也不确定那就是她。当时门从里面锁上了,敲门没人应,只好找我同事帮忙。可是不管我们怎么叫里面都没反应,我们怕有什么事就去传达室拿来了钥匙。进去以后就看见张睿斯躺在沙发上,脸色不大对劲,然后就报警了。”
柴原快速梳理了一遍,心里有了大概。“你放松点儿,有不确定的地方可以想清楚告诉我。”
“哦,不好意思。”关月青尴尬地笑了笑。她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得语无伦次。
“你说发现死者不见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节课刚开始不久,四点十五分左右。”
“在上课是吧。”
“是的。”
“你去什么地方找死者了?”
“一开始没有⋯⋯”关月青嗫嚅道,“刚发现她不在教室时我以为她是去了卫生间还没回来,所以并没太在意。”
“你刚才不是说那时已经上课了吗?”柴原问。
“我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所以没当回事儿,没想到会这样。”
自从发现张睿斯的死,关月青内心陷入无休止的纷乱。除了吃惊,不解和自责让她的大脑一刻都没闲下来过。张睿斯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教室,为什么要选择死,这两个问题拉扯着她的脑神经让她一刻不得安宁。
“一般迟到几分钟老师也不会特别在意,而且实验课一般不是很严格。”魏立行赶紧在一旁解围。
“并没有责怪谁的意思,只是有疑问就必须进行确认。”嘴上这么说,可柴原的脸色并不好看。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儿的?”他继续问。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她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就出去找她了。”
柴原沉吟了片刻,问:“四点半?”
“差不多。”
柴原点点头。刚才那位医生已经对死亡时间做了大致的推测,死者是在四点至四点二十分之间停止了心跳,那么关月青的证言并没有可疑之处。
“你都去哪里找了?”问题又绕了回来。
“这层楼的卫生间,药品存放室,仪器收藏室,我挨个看了个遍都没见到她。我就回了趟教室。”关月青指向另一侧的窗户,“教学楼那边。”
窗外是一座灰色的建筑,柴原望过去只能看见部分墙体,但能认出来这就他之前几次去的那栋楼。
“一开始就发现她在休息室?”
“不,发现里面有人时门是关着的,我不确定那是她。”
“那你怎么知道的?”
要说原因,恐怕就是一种直觉了吧。
“我到处都找不到她,最后只剩下休息室了。虽然我不确定她会去那里,可是走近了发现里面有人影。”
柴原在本上写了几笔,写完用笔杆指着魏立行:“后来你就去找他了对吗?”
“因为门锁起来了,我打不开。”
柴原又转过脸问魏立行:“她找到你时你在干什么?”
“在实验室上课。我们下午都有实验课,就在那里。”魏立行用下巴指了一下右翼的走廊。
“这里只有两间实验室?”柴原刚来时已经在这里转了一圈。
“是的。”关月青说,“下午我们一直在那里上课。”
“她找到你之后呢?”
“我陪她到了休息室门外,她让我看看房间里是不是有人。说实话,我也不是很确定,可按理说沙发的位置上不该出现阴影。”
柴原回想现场沙发的样子,的确是浅色的。他瞧了魏立行一眼:“你是上次死的那个学生的班主任。”
“是我。”魏立行淡定地说,“请问上次的事——”
“我们先解决今天的。”柴原打断他,“你们两个一起发现屋子里可能有人,之后开始敲门,但是里面没有反应,所以就去拿钥匙了?”
“是的。”
“那个房间平时上锁吗?”
“平时是锁起来的,只有上实验课的时候会打开。”魏立行本想说,那是专门给老师休息用的,可还是收住了口。他觉得柴原八成会说“你们的待遇还真好啊”之类的风凉话。
“今天是谁开的门?”
“我开的。”魏立行说。
“平时是你负责保管钥匙?”
“不,有专门的人负责实验用品的采购和实验室管理,钥匙也在管理之列。实验课程需要提前申请才能使用实验室。”
“然后也可以借来房间的钥匙?”
“是的。”
“你开门之后把钥匙放哪了?”
“门旁边的墙上有个挂钩,每次都会挂在那里。”
“那你们后来又是怎么开的门?”柴原一脸狐疑地看着二人。
“还有一把备用的,在传达室那里。”
“从这里到传达室可不近啊。”柴原感叹着,好像不像刚才那么严肃了。
的确,从实验楼到传达室即使用跑的至少也要五分钟一个来回,如果早五分钟进入房间,是不是就能救回张睿斯呢?关月青不由自主地开始做无用的假设。
“还有件事,可能有点儿多余,但我还是要确认一下,”柴原抬起头,“你们这里有氰化物吗?”
被突然这么一问,关月青也犹豫了。她去过几次药品存放室,不记得见过装着氰化物的试剂瓶,但万一是自己看漏也有可能,另外,高中需要用氰化物吗?
“没有。中学实验室不会用到那种东西,也没有能制造氰化物的原料和设备。”魏立行抢先回答。
柴原问了一些张睿斯的个人情况,大抵都是和韩立洋死时相似的几个问题。这才几天,学校就有两名学生相继死亡,表面上很淡定,可是柴原心里早就接近忍耐的极限了,刚才在现场巡视的时候他更是止不住地心烦意乱。现场找不到明显的痕迹,又是难以界定自杀还是他杀的案件。柴原已经对这所学校的任何事情产生厌烦的情绪了。
关月青几次思量要不要把自己和张睿斯谈话的原委告诉柴原,但那次交涉明明是张睿斯占了上风,况且冷漠也是她待人的常态,即使说不存在不寻常的地方,那么她又为什么要轻生呢?
讯问结束后,柴原留下话,告诉两个人今后如果发现疑点还会再回来了解情况。如果他们得到了与死者相关的线索也要及时联系警方。之后,柴原用笔记本夹住圆珠笔,就那么拿在手里,又折回了休息室那边。
站在休息室的门口,柴原和几个同事说了几句话。因为距离太远,根本就听不清。或许是在听现场勘验的结果吧,魏立行想。
太阳已经西沉,窗外蓝色的天空把走廊也映出了一层浅色。
办公室门外就有悦目的风景可真好啊。在工作的地方发现意外的美景,关月青的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
再往前走就是校长室了。在等警察来的间隙,关月青给王珺发了短信,简单汇报了张睿斯的死讯。没过多久王珺便发来了回复,内容很简单,只说让关月青留在现场,等一切结束后再来办公室见自己。
王珺收到消息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郁闷还是愤怒?不到半个月就有两名学生轻生,她一定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关月青在门外停下脚步,刚要抬手敲门,里面传来了王珺的声音:
“进来。”
关月青推开门,房间内没有开灯,很暗。王珺一只手支在桌上,扶着额头。她一定知道关月青已经进来了,但连看都没看一眼,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你坐吧。”王珺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她身后的窗户是房间内唯一的光源。拜这逆光所赐,王珺看起来像是要坐成雕塑。
关月青坐在长沙发一侧,虽说是被叫来了,但也不知道该不该打破沉默。
房间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片刻之后,王珺坐直了身体,说:“什么结果?”
“学生的遗体被带走了,说要进一步调查。”
“通知家长了吗?”
“警察说由他们通知。有些问题他们想要当面询问学生父母。”
王珺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看了下屏幕,又轻轻放下。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传递噩耗的事就应该让专业人士去干。
“那我们就等着吧。”
王珺抱起双臂,疲惫地倚在柔软的靠背上,两眼盯着桌面,看样子又陷入了沉思。
房间归于沉默,这是关月青一向不擅长应对的情况。
关月青轻咳了一声,接着说:“真是对不起。”
“嗯?”王珺抬起头,但是因为逆光,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如果我能看好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王珺轻轻“哼”了一声:“和你没关系。”
“也许能避免。”
王珺慢慢地来回转动真皮座椅。“如果一个人想死,拦是拦不住的。劝也没有用,他会想尽一切办法付诸行动。她想死在学校还不简单,不在实验楼可以在教室,卫生间隔间,哪里都行,你能时刻盯着她吗?”
她顿了顿继续说:“专心上你的课,你还有其他学生要负责。”
“我知道了。”关月青说。
王珺叹了口气:“你回去吧。学生家长会打电话过来的,不管打给谁,我们随时联系。”
的确,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了。“那么,我先下班了。”
关月青站起身离开,门快关上的时候,透过门缝,她发现王珺已经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了。
走廊的光线比刚才来时更加暗了,学生们早已离校,周围听不到任何声音。出了学校,关月青才发觉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走在去车站的路上,肚子也有些饿了。这时,关月青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做。她从包中拿出手机给肖馨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你出发了吗?”一听到那边的应答,关月青立马问。
“早就出发了,现在都快到住宿的地方了。什么事啊?”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告诉你不用买东西了,什么都不用买。”关月青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听筒里传来肖馨抱怨的声音,“真是受不了你,临时变卦。”
“是我不好,不过这样你回来时不是更方便吗,回来我好好补偿你。”关月青开始安抚起朋友来。
“我是无所谓啊,就是想买点儿山里的水果和特产,又不沉。”
“我明白。但是你就专心做你的事情吧。我这边也不轻松,等你回来再见面聊。”
嘴上这么说,关月青却很清楚,自己这位同学的好奇心是绝等不到实习结束的。但就在她琢磨该以什么借口搪塞好友时,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声音传来。
“喂?”关月青不禁把手机紧贴着耳朵,可她一连问了几声都不见有人回答。
她再一看屏幕,原来手机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