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天街小雨润如酥。——《一朵雨的碎碎念》】
八月刚至,淮川迎来了持续高温的艳阳天。
一中的梧桐树茂盛青翠,为这晴朗夏日留住了最后一丝凉爽。
踩着地面斑驳的光影,白酥雨最后一个踏入校园。前方教学楼里的笑闹声隔着中心广场与梧桐路也能听见,返校补课的前几天总是如此,难以收心。
也许是为了庆祝她喜提高二生身份,不知从哪飞来一颗球砸到了她的后背。
白酥雨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撞倒,背部如烈火燃烧的痛感和膝盖上的刺疼同时传来,她低叫了声,手里提着的书包飞了出去。
此刻,她无比后悔没把书包背上。
好歹能减少后背的疼痛吧。
“靠,云祁你不会打球就别打,昨晚做贼去了这么没准头?”
有人骂骂咧咧,嗓音高亢不满,脚步声从树后传来。听到声响,白酥雨从地上坐起,膝盖上赫然出现了两大块淡粉色的破皮,有血丝渗出来,一动就疼。
“怎么,祝合禾放你鸽子一整晚没睡着?”声音的主人调侃着。
“滚。”
是鼻腔里发出一声闷音,似是没睡醒,慵懒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还说没有,我看你就是……哎呀我去,”那道高亢的声音倏忽中断,紧接着一阵窸窣声,明显是慌乱起来。
“闯祸了,云祁你给我死过来。”
声音的主人跑过来的同时嘴皮子没停下来,风风火火来,二话没说就把地上的白酥雨架了起来,没注意到她因为突来的拉扯而抽痛的表情。
“对不起啊这位同学,我替我朋友道歉了,他这个二货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能把球打偏成这样……你没事吧……”
白酥雨无暇顾及他的絮絮叨叨,有点虚弱:“有事……您能松一下手吗?”
他们俩现在的姿势实在是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白酥雨想到了老鹰提着鸡崽子。
闻言,白徐行放弃了略显夸张的动作,白酥雨弯下腰看着自己两膝盖上的“开学勋章”,暗叹自己倒霉。
转学,迟到,开学第一天负伤……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过来!”白徐行稍显严肃。
是在和她说话吗?
她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仓促抬头中看到一个男生倚在梧桐树上,有细碎的光洒在他的头发上。
少年长身鹤立,浓眉漆目,皮肤很白。夏季校服是烂大街的款式,他穿着却不同,很是干净清凛,蓝白相间的颜色被赋予了独特的意义。
白酥雨脑中浮现了一个词。
白云少年。
她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局促不安地扇动了几下。
原来不是在和她说话……她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太狼狈了?
男生在白徐行的招呼中看过来,目光顺理成章地落在她的双膝间。
百褶裙刚及膝盖,细白瘦削的双腿上破了好大两块皮,清晰瞩目。
白酥雨捕捉到他眉心微拧的表情,她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男生像是瞬间明白了同伴所说的“闯祸”是指什么,他大步走来,眉眼深邃,即使沐浴在光中,面部冷淡的线条仍给人一种很强的疏离感。
“对不起。”
干脆利落,顶着一张不好惹的冷脸,用着示弱的语气说着道歉的话。
不禁让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白酥雨失去和他对视的能力,她低头看自己的鞋子,把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摁了回去:“……没关系。”
另一边,白徐行手疾眼快地把她的书包递过来,云祁顺势接过,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医务室。”
白徐行难得开窍,他内心盘算着这正好能摆脱这难处理的场面,于是一听到此话便福至心灵般撤离。
看着同伴火速逃离的背影,云祁早已习惯,淡淡收回眼,他伸手过来,修长而骨骼感分明的手指在她手肘处两寸处停住。
白酥雨眼睫扑闪:“……麻烦了。”
云祁把手递了上去,给了她一个可供支撑的点。突然拉近了距离,在这炙热天里,白酥雨闻到了清冷的味道,有种空谷新雨后的凛冽。
她被半搀着坐在长凳上,云祁离她三步远,他站得恣意随性,单手拽着她的书包肩带,连她那用了三年的旧书包都成了最佳的时尚单品。
她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不背书包的原因了。
那上面有一道破口,昨天被她缝上了,因为技艺欠缺,歪歪扭扭的痕迹并不好看。
此刻男生提着她的书包,那道微不足道的破口却像是小丑的嘴巴,幽幽地对着她展示那拙劣的笑。
白酥雨生了窘迫,双手不知如何安放。
“再等等。”他突然说。
也许是怕她不能理解,云祁补充:“这里离医务室不远,校医很专业。”
他是在安慰人。
白酥雨违心挣扎了下:“我不疼。”
某位站姿凛凛的帅哥打量了她一眼,缓缓说:“哦?那给您一个健步如飞的机会?”
白酥雨耳后的温度嗡嗡在上升,染上了可疑的粉色,好在她今天披了发。
应该……发现不了。
“你很热吗?”懒洋洋而欠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脸有点红。”
白酥雨:“……”
她暗暗愤懑,顶出口的话却是绵绵的:“我天生就这样。”
对方视线慢悠悠地从她露出的耳朵尖掠过,那里透出一层染上釉色的粉。她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红。云祁淡淡回:“哦。”
风流转在林间,枝叶哗哗作响,他一句话堵死人的尴尬仿佛也跟着吹走了。
远处,推着轮椅的白徐行兴冲冲地挥手:“同学久等了,这就来救你!”
那轮椅被推着在地面飞速滑行,在嗖嗖作响、激情昂扬的轮子滚动声中,她向云祁投去一眼,对方双手一伸,邀请她尽快上座。
看来这服务是不得不接受了……
结果就是,在校医姐姐惊诧的目光里,白酥雨被白徐行风风火火推到了医务室。
她的膝盖在简单消毒上药后,白徐行兴致很高地要将她推回去。
云祁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不过用了两分力,白徐行倒是在校医姐姐面前嚎上了。
“快看看啊姐,他又欺负我。”
女校医早已见怪不怪,她头也不抬:“我不是法官找我没用,而且,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你们确定不回去?”
白徐行收了玩笑脸,掐指一算,脸色瞬时苍白,吊儿郎当的样子无影无踪,他是真急了:“赶紧走赶紧走,这节是南孚哥的课!完了,我期末物理考得差他还记着呢,这次让他逮着机会非得骂死我不可。”
白徐行在边上火急火燎,云祁却仿若没事人一样,抬手搭在轮椅上稳稳按住。
“不是,你都没感觉到恐惧的吗?还不赶紧回去,我爸说了这学期再被请来喝茶就要扒了我的皮。”
云祁没搭理他,侧头对校医说:“医生,你看看她背后吧。”
校医和白徐行皆是震惊。尤其是白徐行,嘴很快:“你怎么知道?你这个变态关注得挺多……”
话没完,他后颈的衣领忽地被人揪住,云祁真是受够他了,咬牙闷声说:“比起扒你皮,显然给你重新装个脑子上去更管用。”
两人出了医务室,四面的帘子拉了起来,白酥雨趴在医务室的床上,连头也没敢抬。
肩带松开的刹那她还是懵的,药膏清凉的质地在后背荡开,她毫无预兆支起身,恼怒地叹了声,把校医姐姐吓了跳。
“疼了?”
“没有,我……我没事。”
她重新趴下,不敢动弹了,医务室的窗开着,四周的帘子随风微微晃动。她能听到白徐行不满地嚷嚷着,某个人大多时候不出声,可偶尔一句就能把人噎死。
一个不算顺利的开场,却碰上了两个有趣的人,这也不糟糕吧?
……
高二(3)班,物理课。
他们的班主任吴诚正在讲台上激情讲题,上他的课最忌讳迟到,一向就只有他占课的份,其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的态度为学生所钦佩。特赐称号南孚哥……因为他上课时间长,一节更比六节强。
蝉鸣不绝的夏日里,他高亢的状态并没有调动起学生的兴致,一个个蔫了吧唧垂着头,脑袋里回忆的还是前一天的潇洒日子。
直到讲台上重重一声拍击,黑板擦掷下的瞬间,透过粉笔灰,吴诚那张脸暗沉得可怕。
集体噤声,教室里的氛围肃杀起来。风扇呼转带动了纸张翻飞,沙沙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他还是没忍住,本打算课后算账的心在课中就爆发了。
“你们一个个真是太不像话了!有人知道白徐行和云祁去哪了吗?”
底下学生纷纷低头,无人作答。
“他们俩是会飞吗?你们一个人都不知道?好得很呐。”
“报告——”教室外赫然一声,“老师,我们回来了。”
众人眸光一转,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前门的三人组吸引了目光。
白徐行理不直气也壮,揣着一颗忐忑的心装无畏,他扯着嗓子刷了一波存在感,可不能在新同学面前装怂是不?吴诚看了眼门口的三人组,眉心紧拧,俩男生各有各的锐气,搀着受伤的女生,要多正直就有多正直。
“……这是怎么了?”
“老师,我们是路见不平,出手帮助受伤的同学。路上聊了几句,这一聊就聊出缘分来了,没想到这位同学正好是我们班转学生,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呐。”白徐行心虚地冲白酥雨眨眼睛。
白酥雨接到信号,回头看见班主任吴诚露出了稍显为难的神色。
这不赶巧了,又是新同学介绍环节,又是训人环节的。
格外漫长的几秒里,她一咬牙:“老…老师,我叫白酥雨,很高兴能够来到这个新集体。”
吴诚点点头:“新同学先找个位子坐下吧。”不等白徐行殷勤搀扶,他接着说:“前排同学帮忙扶一下。”
白酥雨第一次在全班面前亮相,过于独特了。在奇怪而又紧张的氛围中,她朝着最近的空位靠近,第一组倒数第二排靠墙有个空位,她自然而然坐下。
扶她的同学微顿,不等白酥雨思索这一瞬停滞的原因,吴诚不算友好的声音中带着不好糊弄的意味:
“你们俩怎么会碰上新同学?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的大课间活动时间,我发了一张卷子。写好了吗?”
白徐行抿着唇压低声对云祁说:“还有这事?你咋不提醒我。”
云祁手里还拎着白酥雨的书包,往门框处一站,完全不像是挨训的人,有一种任你东西南北风,他也受不了半点影响的感觉。
“我睡着呢,怎么会知道?”
吴诚阴测测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俩满身是汗的,就怕我不知道你们去打篮球了是吧?”
白徐行脸色一变,他还特意把球藏楼梯底下了,奈何南孚哥的电眼实在厉害。他僵着脖子嘴硬道:“没有。”
能怎么着?打死不认呗。
“来,其他人说说,补习期间的规则一是什么?”
“不准打篮球。”稀稀疏疏的回应。
吴诚一眼扫去:“大声点!”
“不准打篮球!”
“你俩明天把三千字检讨书交上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着我做什么。”吴诚视线一转,讲台下的吃瓜群众纷纷低头,装作听不懂。
白酥雨跟着低头,装模作样地看着桌面,尽力降低存在感。
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缝补过的草莓熊图案,是她的书包。头脑立时被敲醒,白酥雨嗖地扯过书包肩带,匆匆塞进课桌抽屉里。
有人在身边坐下,他趴下的动作毫不犹豫,留了一个后脑勺给她,似乎刚刚被训的人中没有他一样,同样,他也不怕被点名。
白酥雨看着课桌的另一边,隐隐的喜悦从嘴角冒出来。
吴诚仍在激情昂扬上课,一切和被中断前并无二致,只是窗内少年细微的一呼一吸牵动着少女的心绪。
毫无悬念,物理课后的时间也被纳入了正式的课堂,无休连续上了两节课的高二三班学生疲惫不堪,课间聊天的人不多。
前排扎着麻花辫的女孩神神秘秘趴到了她的座位上,戳了戳她的笔袋。
“白酥雨,你的名字很耳熟。”
白酥雨笑笑:“可能来源于一首诗。”
“不是因为这个,你初中在梧桑读的吧?”
“对,不过我只读了一年多。你也在梧桑读的?”她想,世界可真小。
“对呀,我叫金榆,很高兴认识你,白酥雨同学。”
白酥雨握住了她递来的手,眉眼弯弯。
“不过,是什么诗来着?”金榆没想出所以然。
桌面上砰地一声响,不知从哪窜出的人影罩了过来,语气不善:“祖宗姑奶奶金大课代表,第二组的英语作业全到齐了。”
不等金榆恼火,白徐行搭手在云祁的课桌上:“还是别指望你能说出诗了。”他对着白酥雨眨眨眼,“妹妹的姓就很有品味,名字更有品,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好名!”
金榆在一边倒油:“油腻油腻。”
他提高了声音要和金榆辩驳,刚起了话头就被桌面上趴着睡觉的人轻松锁喉,云祁的眼皮印出困顿的深褶子,是睡眠不足且很不爽的状态。
他摁着白徐行,冷冷道:“没有文化就不要用你那公鸭嗓念诗了。”
云祁松了手,胳膊搭在他肩上,声音散漫干净,落在白酥雨的心头。
“天街小雨润如酥。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