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久违

【云祁很凶,可我好像……还是喜欢他,很喜欢。——《一朵雨的碎碎念》】

雨后的马路上映出流光溢彩的夜色,路灯似乎也能遇水洇开,就着湿漉的地面拉出长长的几道。

他们上车后不久,雨就停了。覆在车窗上的雨珠被风吹斜,流下的雨渍也是七零八落的。

乱七八糟的不止重逢,她的心也是。

“小雨,回去可以看看你的房间,如果有什么住不惯的直接和我说就行,仲山早就和我交代过了,如果有什么不周的还请你谅解。”

游走的神思回笼,白酥雨受宠若惊:“章教授,很高兴您愿意带我做项目,住宿本就是我的私事,您愿意帮我已经很感激了。更何况我不是娇生惯养的人,怎么住都行。”

其实她申请了住宿,只是西京大学的教师公寓正值装修整改。听闻此事后章振慈直接和江仲山打包票,白酥雨的吃住他负责。

迫于现实条件,且有热情相邀在前,白酥雨就被安排到暂住章振慈家。她过意不去,于是章振慈象征性地收了些房租。

“你这孩子……做我们这一行的,女孩并不多见。我能接触到的,你是第一个。”

白酥雨低头看着濡湿靴面的,听到这话坐直了些,她勉强笑了声:“确实……还在这一行的女生确实不多,但我记得我那一年同专业的女生是占半成的。”

“这……”章振慈犹豫了会儿,“文物修复是个

耗心神耗体力的工作。”

“是的,但是女性也未尝不可坚持,比如我。”白酥雨对上了章振慈的目光,“不过这是有运气加持的,我遇上了老师和章教授您。”

“你这孩子……是想说机遇吗?”

“是机会。如果能给到一样的机会,这行业会有更多的女性。所以,尽管反对的声音很多,对于重回西京,我义无反顾。”

当然,她也有一点私心。

章振慈看着眼前姑娘,她说这话的时候双眸中似乎有摇曳的光。

江仲山这些年带在身边培养的人,果然不凡。她从毕业到如今崭露头角,一路走来会比其他人更坎坷。

当晚,白酥雨梦见了淮川的满月,一中的操场,海边的微醺……

漆夜中天光一抹又一抹划过,在一片惊叹声中,有人圈住了她的胳膊,她闻到了清冽的雪松香,他过分认真的语气是邀请也是决心:“一起考京华吧。”

纵有羞涩,她仍是抬起头看他的眼睛:“好。”

……

云祁的气息似乎仍在身边,他的话在耳畔迟迟不散,白酥雨看着窗外,早已天光大亮,她像是吞了一颗半熟青柠,鼻尖染上少许酸涩。

她的住处是单栋的复式小洋房,离章振慈夫妇所住之处隔着花园与泳池,幽静且隐私性强。可以看出章老先生很用心准备了。

二楼有一个长长的露天阳台,花枝繁茂,摆了不少时令花,白酥雨喜欢在那里翻阅资料和备课。

开学前,闺蜜金榆打来了电话,白酥雨正弯身为洋桔梗浇水。她的绿色洋桔梗花苞全开了,在阳光下散发昭昭生气。

“我要来西京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金榆爽朗的笑声传来,“在那等着老娘吧。”

白酥雨还算淡定:“您不创作啦?”

“我在哪不能创作啊?灵感来了在哪都能写。剧组来西京取景拍摄,你金榆姐姐需要跟组随行一段时间。是不是要感动哭了,白酥雨同学?”

“嗯,今天也是泪如雨下的一天。”

金榆戳破她的敷衍:“你好冷漠啊雨……对了送你的发簪收到了吗?我精心挑选的,特别符合你的气质。”

白酥雨终于有了动静,她摸了下微卷的发尾:“到了,我今晚会戴它。”

“那个晚宴?”

“嗯。”

她把洒水壶搁置在架子上,在玻璃移门上看到了自己宽大的卡通睡裙,上面印着几个可爱的头像。

今晚是章振慈夫妇的结婚50周年纪念日,白酥雨并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她认为绝大多数的社交意义都不大,不如不相识。然而她没有理由不参加,地理位置的优势摆在那,况且她还代表着在淮川的江仲山。

金榆起哄:“这种宴会一般会有很多青年才俊的,好好把握哦。老规矩,姐姐摸一把塔罗牌……看看我们清心寡欲白小姐的桃花如何?”

她关上阳台的门,手机被扔在床上,在金榆解牌的间隙里换上了新中式旗袍。

米色旗袍上绣着精致绝伦的图样,布料柔软贴身,将她身体的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

等白酥雨把头发都梳通了,外放的手机里仍没有任何回音。她终于问道:

“不会有烂桃花吧?”

“不是。”金榆幽幽出声,“我只是有些讶异。”

她把那根发簪拿在手心,捻指触碰上面的玫瑰花:“你说吧,我承受得住。”

信则有,不信则无。

“你这朵桃花还挺倔的……”金榆错愕了一阵,吐槽了句,“我的解读是拧巴,有些坎坷,既拿不起又放不下……我还是再洗洗牌吧。”

说者无心,白酥雨凝滞了一瞬,镜子里的自己一双杏眼微瞠,瞳仁分明。或许是近期工作闲散,手里也没项目,她脸上圆润了些,气色也不错。

“不用了,多算几次岂不是投机取巧?反正不信则无。”

起码她从晚宴中途出来时还是不信的。

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别墅长廊,管弦乐声隔着后花园也能听清,小提琴与钢琴合奏的绝美篇章倾泻而出。

Por Una Cabeza.

《闻香识女人》的插曲,著名的探戈舞曲。是学生时代的白酥雨向往的,极致浪漫的慵懒乐章。

她在淮川一中的舞会上跳过。

踩着熟悉的旋律穿过碎石路,花园里有几个年轻男人聚着说话,她放轻了脚步,从葡萄架下的长廊往水晶湖泊而去。

仿佛置身两个世界,湖泊的这端骤然昏暗,夏末秋初的夜晚,她被湖面吹来的风扑了一身冷意,不由加快了步伐。

地面落下斑驳灯影,转角紫色鼠尾草和木槿花丛糟了罪。白酥雨猝不及防发现了迎面而来的人,不及反应就被撞到鼻梁酸痛,牙齿磕在唇上瞬时有血丝渗出。

对面也没好多少,发出一声闷哼,两人双双栽倒在花丛里。

哐当——

一声金属坠地的清脆声响,白酥雨没有感受到意料中的疼痛,有人的胳膊护在她的脑后。

白酥雨撑起身,抽了抽酸痛的鼻子,头晕眼花中看到了半躺在地上的男人。

是他……

云祁。

黑色的西装外套此刻并不妥帖,他有些狼狈地倒在地面,浅色的衬衫上留下几道不合时宜的灰痕。

云祁的手掌磨破了皮,冷白的皮肤上沁出血色,他低着头看不到神情。银白色的金属袖扣掉落在手边。

但她知道这不是。

很快,白酥雨找了金属声音的来源。

一柄漆黑的手仗,泛着冷调的金属光泽。

她的心跟着颤了颤。

传闻得到了印证,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第一时间捡起手杖,有些局促地伸手,刚碰到云祁的胳膊就被推开了。

动作干脆而生硬,拒绝之意很明显。

“别过来。”他冷声。

她的手僵在空中。

云祁的侧脸在微弱的光影下冷峻深邃,薄而白的眼皮垂着,是不欲搭理人的姿态。

他支起胳膊,抬腿的动作有些迟缓吃力。

白酥雨握着他的手仗,低声:“对不起,我帮你吧。”

“白酥雨。”

他这一声中带着戾气,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恶劣,他转而生硬道:

“不需要,我不需要同情,和无用的施舍。”

云祁死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从她手中抽走手仗就走了。倨傲冷硬的态度令她有些难过。

有那么几分钟,她站在风口一动不动,直到一个哆嗦敲醒了她,眼中酸涩的东西在往下掉,脖子上有些痒,发丝垂了下来,她才发现发簪掉了。

转角的光线暗沉,她在地面没找着,于是蹲在鼠尾草丛中翻找。

白酥雨不知哪来的脾气,她只想找到发簪,她是怎么出来的就要怎么回去……她一直很倔,本以为这几年的工作消磨了她的气性,其实只是藏着。

他凭什么这么凶?

为什么要说那样冷冰冰的话?

温热的湿气盈满了她的眼眶,白酥雨哭着骂:“神经病。”

话落,身后亮起一道光,眼前的鼠尾草丛亮了起来,她被罩在了明光中。

白酥雨听到手仗敲地的声音,缓步靠近,在离她三米之处停下。

谁都没出声,他没理由折返,却在身后几步远默默举着手电筒。

白酥雨找到了发簪,也许是起身的动作太急又或是她最近丰满了些,新中式旗袍的腰际线乍然崩开。

松垮的感觉刚传来,她视线一黑,头顶罩下的外套安全感十足地兜住了她的身体。

特有的味道比记忆中更好闻。

这淡淡的雪松香几乎贯穿了她情窦初开的年纪。

愣神间,他搭手在她的肩膀:“走。”

后花园的光亮处有人成群而来,人未至而声先至。

“云祁不是喂鱼去了么?怎么喂了这么久?”

“别不是在幽会美女吧……”

调笑声阵阵,愈来愈近。

手电不知什么时候关了,周边又陷入了昏黑。

白酥雨被身后人带着往碎石路另一端走。宽大的西装将她裹在有他体温的安全屏障中。

他在身后的感觉像极了某个夏日,某个不可战胜的夏日。

蓝天与白云,凉茶与汽水,海风与派对……都比不过淮川一中的云祁。

真是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