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到家的路程不过十几分钟。
这十几分钟之内, 于雾心中想了无数种理由。
放置在书包里的保温瓶仿佛成了炙手可得的烫手山药般,不送也不是,送也不是。
她们和沈家在同一个小区, 只不过沈家在这一排的尽头,而她们家则在中间。
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走来走去,每次快走到沈家那一栋时于雾跟像受惊地小兔子一样, 连忙折回头。
傍晚,天色雾蒙蒙地, 她站在自家门口, 抱着怀里的书包朝那边望了眼。
最终自顾自地叹口气,推开门回家去了。
“我回来了。”
连莉正在厨房忙活,听见声音忙端个水果盘走出来, 面容含笑, 边走边说:“怎么才回来, 快来, 小郑老师都来了。”
于雾心底惊呼。
家教不是每周二四六吗, 怎么今天周五也来了。
无奈, 她背著书包,慢慢移着像灌了铅的脚步,朝客厅走去, 嘴角撑起一抹笑,微俯身道:“郑老师,您来了。”
郑逸楠扶着镜框起身笑了笑, 歉意道:“抱歉,周六家里有点事, 你看你今天有时间吗?有的话我们把周六的挪到今天。”
他知道高三学业忙, 每天在学校写不完的卷子, 而这位学生又是艺术生,如果不是有必要学生家长根本不会请家教。本来他想着先咨询一下这位小妹妹的意见,可他通讯录翻半天了,才想起来,他没有这位小妹妹的联系方式。
于雾余光瞄了眼连莉,刚想说的没空又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有,不过等会舞蹈老师也要来。”
连莉顺势接过话茬,“舞蹈老师一个小时后来,今天时间紧,你和老师快去房间里学习。”
回到卧室,于雾看着眼前又是一摊白花花的试卷,顿时脑袋都大了。
笔尖无力地在上面划来划去。若是往常补习之前,她都会在学校调整好心态,把不会的争取都整理到一个本子上,这样回家等老师来统统讲一遍最后在巩固一遍就会好很多。
若像今天,她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啪。”
刚随手放在桌子上的笔直接滚到桌下,在这寂静地卧室里发出让人觉得怪异地声音。
于雾尴尬地冲郑逸楠笑了笑,随后弯腰将笔捡起来。
从刚开始郑逸楠就一直注意到她状态不对,此时她将书合上,单手推了下眼镜,问:“怎么了?”
于雾又开始拿着笔画来画去,摇摇头,轻声道:“没事。”
郑逸楠哼笑了声,玩笑道:“高三是不是很累,甚至有时候连课都不想上,想直接收拾东西回家。”
除了于清,从来没有人跟她聊过这些,连莉和于永言夫妇也只会问她能不能考上好大学,对之后的统考有没有信心。
黯然无声地眼睛瞬间亮起了微光,于雾小幅度点点头,说话前看了眼门外,低声说:“小郑老师,你之前上高三也是这样吗?”
“我之前比你还严重,你最起码还算听话。”郑逸楠说:“我之前放了学连晚自习都不想上,恨不得立马回家打游戏。”
“那你父母不说吗?”
“说啊,比连阿姨还厉害。后半年他们把我游戏机全砸了,而我当时也发生了点事,就觉得不学习不行。”
于雾共情地‘啊’了声,又捕捉到准确信息。
“你也觉得我妈很严吧,虽然她看上去是那种温柔类型的。”
郑逸楠附和着点点头,“但连阿姨处理方式比我父母要好。”
于雾耸耸肩,“一点也没觉得。”
余光突然瞥到一旁放在地毯上的书包,她趴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郑逸楠,“小郑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她觉得郑逸楠身上有股于清的气质,好多次说话她差点把他当成于清。
郑逸楠挑眉,“当然可以。”
眼珠子一转,她笑了声,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但你不能告诉我爸妈,还有我哥。”
“嗯。”
她抿着嘴默了一阵,脑海里飞速旋转,像是在想该怎么说:“你上学的时候肯定也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
“那倒没有。”郑逸楠身子往后仰,眼神悠悠地落在她身上,“但是如果我有喜欢的人会主动一点,不会像你一样想很多,反正高中就三年,成不了以后大学不见面就行。”
于雾似有非有地点点头,觉得郑逸楠说的很对。但下一秒,她总觉得这句话有点像是在点她的意思。
她连忙摆手,否认道:“不是,我说的不是我。”
郑逸楠笑了笑,没再搭话,从书包拿出一个小册,放到桌上:“青春固然重要,但眼下最重要的是高三这一年。这是你接下来要背的英语单词,后面还有一些数学公式解题思路,一切都等你把这个上面东西学会再说。”
说完,郑逸楠收拾好东西,起身背著书包,“行了,我先走了,有什么不会就给我发消息。”
于雾看着桌上放着有一定分量的小册,闷声‘噢’了声。
郑逸楠走没有五分钟,舞蹈老师便又来了。
她自己穿着舞蹈服在楼上练习,老师和连莉在下面说着过段时间要去集训的事情。
时间到了后,老师上来看了她一眼,嘱咐好这几天的训练要点,又匆忙离去。
洗漱完之后,她回到卧室里,抬起手臂看着腕表时间。
已经快九点半了。
幸好今天放学早,要不然这一套下来估计得要十一二点。
将书桌上的东西整理好,又把放在地毯上的书包拿来,把明天要用的东西先放书包里。
就在拉上拉链的那一瞬,手指突然碰到冰凉地硬物。
于雾顿了一秒,随即想起来那件粉蓝色的保温瓶还在她这里。
琢磨半天,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那人聊天对话框。
距离上次发的消息还停留在那天。
指尖在键盘上不断停留,打好的字又删掉,以此重复多次。最终,原本一串话被删成四个字。
乌:你还好吗?
已经很晚了,现在发过去说不定人家已经睡了,她要是再把沈惟江吵醒那罪过就大了。
“喂?哎哟,你今天不忙?”
门外突然响起连莉女士高昂的声音,那是一种只有不熟悉的人突然打电话才会发出的声音。
于雾揉揉耳朵,在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却发现那四个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发出去了。
她惊得张大嘴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看到上面一栏正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看着空白地对话框,她紧紧咬着牙齿,喉咙像是被东西堵住了般,期待又懊恼。
“叮咚~”
惟:【不好,难受。】
不知为何,只是看着这四个字。
她脑海里已经开始幻想,少年慵懒缠绵地声音说着这四个字。
莫名有些娇气。
连莉脚步匆忙,走到门口,说:“小乌,妈妈出去一趟,你先快点睡觉。”
于雾眼睛紧盯着那四个字,嘴巴里回应道:“你去哪呀?”
“你沈叔叔儿子生病了,家里没人。”说着连莉顿了一秒,“妈妈去他家看看,一会就回来了。”
沈叔叔儿子?
那不就是沈惟江吗?
“妈。”顾不得多想,于雾随手扯了件外套披在身上,又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塞在内侧口袋里,走到门口,“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吧。”
连莉上下打量着她,刚想说什么,但又突然改了话锋,“也行,差点忘了你俩是同学。”
说完,连莉拿上一保温盒,准备出门时又说道:“穿厚点,外面起风了。”
于雾紧了紧身上外套,右手隔着衣服紧握着保温杯,生怕不小心掉下去。
她乖乖应道:“好,我穿了外套。”
许是到了夜里的原因,白天看着宽阔热闹的小路,此时配上风‘沙沙’刮过的声音,莫名有些阴森森地。
她左右望了眼,下意识往连莉身边靠了靠。
“妈,刚刚沈阿姨给你打电话了吗?”
连莉端着上半身,“嗯,她们夫妻二人现在都在外地。估计周边也是没人了吧,不然也不会给我打电话。”
于雾蹙眉听着这句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对了。”连莉继续说:“等会到了你就远远的说几句话意思意思得了,别离得那么近,小心你也染上病毒。现在正是高三,时间紧任务重,你又要学校又要跳舞,人家是预定状元,咱不能跟人家比。”
夜里很静,道路两边的微光也只能照亮固定一块,耳边树叶来回剐蹭的声音格外明显。
每走一步,于雾心跳便快一分。待走到沈家院里时,她漂浮不定地脚步已经没了踩实感。
她随着连莉女士站在一旁按门铃,等待着这户主人开门。
连续按了三下都没人应,连莉从外面瞄了眼客厅,小声嘟囔道:“该不是睡了吧。”
于雾站在一旁,小声回道:“没有。”
“是吗?”连莉又四处张望,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们关系很好吗?”
!
意识到刚刚说了什么,于雾恨不得立马折返回家。
眼睛乱瞟,她随手指了下楼上亮着的灯,像是做贼心虚般,声音提高一点,说:“那不是开着灯嘛。”
连莉狐疑地瞥了眼她,但终究也没再说什么。
于雾整个小身板躲在连莉身后,在连莉看不见的地方,长舒了口气。
母女两人又等了不到一分钟,房间里面传来窸窸窣窣地脚步声,愈来愈近,单是听着声音,就知道里面的少年在趿拉地拖鞋。
没一会,门从里面打开。
连莉是个圆滑之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些年来早被她琢磨地透透的,更别说是和这种小辈们说话。
“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快快快,快进去,别在外面站着了。”
于雾顺着发出的声音看去。
泛白的脸色在漆黑地夜里显得人更加憔悴,而他此时又穿着极为宽松的家具服,看起来像是病了很久的样子。
沈惟江别过身轻‘咳’几声,侧身给连莉让出一条路,哑声道:“阿姨您先进来吧。”
连莉连连应好,拿着保温盒直冲厨房。
于雾看着连莉那种义无反顾地背影,刚准备跟上去,却发现一旁少年倚靠在门边,玩笑地望着她。
目光相望,两人在风中对视几秒。
于雾不自在地先别开眼,看向院子里种的花草,手指不自在地扣着衣角,“怎么了吗?”
沈惟江闷笑声,摇摇头自顾自说着:“没事,刚还在想你时不时经常不回人消息。”
“啊?”
她好像没有不回人消息这么习惯吧。
想到这,她连忙拿出手机看。原本停在那里的对话此时又多了几句。
惟:【关心我?】
惟:【?】
惟:【你是不是不爱回人消息。】
每条消息差不多间隔三分钟,于雾瞧着这几条消息,尤其是第一条,面色唰的变得通红。
她晃着手机,支支吾吾解释道:“不是,刚给你发完消息我妈叫我,然后就来这里了。”
沈惟江大概也没想到她会直接拿出看,本就病态地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度。
捂着嘴尴尬地‘咳’了几声,他侧身让开一条路,眼神示意,“先进来吧。”
两家房屋布局结构差不多一样,不过她们家整体呈暖色,让人看着有一种刻意温馨的感觉。而这一家东西摆放规整,客厅随意乱放的几本书和水杯。
或许是这一阵被压抑的难受,又或许是叛逆期到了顶峰。
这一刻,她觉得沈家比她们家好无数倍。
目光落在一旁厨房边站着的沈惟江。
那一瞬,两人像是有心灵感应那般,同时望向对方。
两人同时愣住,大概都没想到对方会看过来。
“小惟。”连莉将热好的粥盛出来端到桌子上,“来,先把这个吃了,等会在吃点药。”
喉结滚动,沈惟江匆忙收回视线,连忙接过滚烫地瓷碗,“我来就行阿姨。”
指腹握着微凉地瓷勺,一口一口舀着热粥。
不知是不是感冒原因,热粥流过喉咙越发痒,而平静地心脏越跳越快,本就发烫地身体变得越发燥热。
他不自在地清着嗓子,指尖时不时挠着。
连莉坐在一旁,看着孩子病成这样显然是不好受。
“还特别难受吗?不行阿姨带你去医院看看,都高三了,一直拖着学业也跟不上。”
沈惟江摇头,轻声道:“不用了阿姨,本来今早该好的,又赶上考试昨晚熬夜就又重了点。”
他体质好,鲜少感冒发烧能超过两天,平时这种小病一般也就一晚上左右,晚上睡觉吃点药,蒙着被子睡一晚。
毕竟不是自家孩子,连莉也不好说什么。
“我忘了。”安静片刻,连莉又说道:“小乌,你先在这待一会,你爸爸快回来了,锅还没关。”
于雾乖乖点头,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握着保温杯的手都出了一层薄汗。
待连莉走后,偌大的房子突然变得安静无比,甚至连墙上挂着钟表指针跳动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想了片刻,她从沙发上一步一步慢吞吞地移到餐桌那里。
“那个……”
沈惟江动作一顿,身子闲散地向后仰,疲倦地眼皮轻抬。
被他看这一眼,到嘴边的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起。
“沈、沈惟江。”牙齿咬着嘴巴里细肉,从衣服里面拿出藏匿许久的保温杯,放在桌子上,磕磕绊绊道:“这是邓星阳让我带给你的。”
“邓星阳?”他认真想了想,拧眉说:“他把这么娘的杯子给我干嘛?”
本就微皱的眉毛顿时皱的更深,眼睛瞥了眼粉蓝色地杯子,目光又落到面前神色有些紧张的女孩身上。
他很凶吗?
“……”
齐晚晴送给他到现在总共也没超过四十八小时。
于雾窝在一旁,小时提醒道:“这是齐晚晴给你的。”
“你跟她很熟?”
?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不是。”她解释道:“昨天考试她去给你的,不是她让我给你。”
四周气氛有点怪异,于雾这一刻只想着逃离这里。
垂眸把杯子往前送了点,她连忙说道:“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沈惟江:“等等。”
于雾回眸不解地看向他,视线渐渐下移,落到两人交错地手指。
她有个不好的习惯,靠着桌子或者有支撑点站着的时候,总会把手展开搭在桌面上。
而此时。
少年发烫的手心压在她手背上,暖与凉的碰撞。霎时间,仿佛一股电流从手背涌到心头。
她连忙抽回手背放在身后,颤着声道:“有、有事吗?”
沈惟江扯着唇角笑了声,漆黑地眸色不动声色地暗了一度。
昏暗地房间里,他眼神定定紧盯着她,起身迈着双腿朝她走去。
于雾默默咽口口水,强烈地压迫感迫使她控制不住自己脚步向后退。
看着越来越近的人,脑海里不由得全是一些颜色废料。
“那、那个……”
话没来得及说完,男人走到她面前,拿过一旁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披上。
沙哑地嗓音夹带着一丝笑意,“走吧,我送你。”
于雾窘迫地站在原地,两颊越来越烫,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起风了,你不是难受吗。我自己回去就行。”
沈惟江回眸睨她一眼没搭话,拉开门独自走出去,拖着嗓音道:“如果你不介意在这里过夜,我可以再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于雾一步做两步,连忙道:“走吧。”
夜里风大,到了晚上十点半往后,小区内道路两旁的小道灯全灭了。
两人迈着小步并肩行走在黑压压地沥青路上,于雾余光偷偷瞄了眼身旁异常沉默寡言地男人,抿着唇无声地笑了笑。
这条路走的很快,没有一会便到家门口。
她望了眼路边停放的黑色商务车,想来是于永言回来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回过身,她垂眸小声道。
少年拖腔带调地‘嗯’了声,又道:“明早在这等我。”
于雾诧异地抬眸,而留给她的只有一道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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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风很冷,而他却浑身燥热。
回到家里,他又坐回桌前,将剩一半的粥喝干净。又把连阿姨拿来的药吃进去,刚准备上楼睡觉,眼神落在桌上那个粉不拉几的杯子。
不爽地‘啧’了声,又拿出手机打通电话。
“喂?”邓星阳那边正激烈打着游戏,“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大半夜给我打电话?”
邓星阳停顿一秒,又拖着长音补充道:“啊~想来是见过某人了。怎么样,够不够哥们。”
沈惟江揉着眉心,听着他这段无赖话突然被气笑,“你特码有病?”
邓星阳‘嘿嘿’笑两声:“这不哥们怕你生的是相思病吗,你怎么还骂人呢。”
头痛欲裂,沈惟江没跟他废话,直奔重点:“得,别贫了。明天去买个杯子还给齐晚晴。”
说完,也不给邓星阳说话的机会,当即就把电话挂断。
手心里揣着那盒药,在经过餐桌的时,顺手将那瓶突兀地杯子扔到垃圾桶里。
躺到床上,脑海突然呈现女孩刚刚害羞地模样。
草,真特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