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特丽丝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她需要去一趟盥洗室,可又害怕,不敢下床。她心里清楚那人就在外面,近在咫尺,因为她刚才听到了汽车由远而近的声响,接着引擎关上了,后来一直没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她也清楚应当叫醒杜戈,但近来他太紧张了,压力很大,每天翻来覆去好长时间才能睡着,她又不忍心惊动他。
楼上传来比利在床上翻身的声音。两天前他们去商店把他一人留在家里,从那以后他就一直焦虑不安,特丽丝很为他担心。比利现在变得更是遮遮掩掩,什么也不说了。这一次,他碰到了烦心事,但却不愿和他们商量,尽管特丽丝尽可能表现得耐心和理解,但他就是不说,弄的人心里很别扭。
她觉得肚子憋得越来越难受,得马上去盥洗室,而且没有别的办法,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叫醒杜戈。杜戈躺在旁边正高一声低一声地打着呼噜,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里想起睡眠呼吸暂停症,这种病人在睡眠时大脑忘记了指挥身体各部分器官进行工作,呼吸停止了,心跳停止了,从此一睡不醒了。
她告诫自己不要这样想了,这简直就是发疯。
肚子憋得更难受了,她又清楚地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噩梦。梦中她去盥洗室洗澡,当躺到泛着泡沫的浴盆里时,突然发现邮差就在身子底下,一只手从泡沫中伸出来,捂住她的嘴,一个火烧火燎的东西插进了她的身体。
他把手伸过来,小心地捅了捅丈夫。“杜戈,”她轻轻地唤着。
“怎么了?”杜戈一惊,醒了。他马上就显得很机警,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我一个人不敢进盥洗室,”她抱歉地说道,“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杜戈点了点头。即使屋子里很暗,特丽丝也能看清丈夫眼圈发黑。他磕磕绊绊地下了床,穿上睡袍,和妻子一起朝盥洗室走去。厨房里传来冰箱的低低的嗡嗡声,特丽丝绕了过去,摸到了开关,把盥洗室的电灯打开了。
马桶盖上放着一封信。
“是我扔在这儿的,”杜戈说着就把信拿了起来。看到这个白色的信封特丽丝立时有一种恐怖的感觉。上床之前是她最后一个用的盥洗室,当时根本就没有这封信。
他到房子里来过。
“看看比利去,”她说了一声就跑过厅堂,穿过厨房。此刻她惊恐万状,大口地喘着气,她心中有这样一幅画面:儿子的床空了,身上盖的东西被掀到了一边,枕头上放着一封信,信里有一张纸条,要他们付赎金……或写着比这更可怕的东西。
特丽丝在前,杜戈在后,他们疯了似地跑上楼梯,进了阁楼。
阁楼上比利一个人在蒙头大睡。
她从前在小说中不止一次地看到过“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这个说法,自己却从未体验过,但这次总算尝到了。刚才她担心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一口气被憋在肚子里,现在总算把这口气吐出来了。他和杜戈对视了一下,两个人开始检查阁楼,看看邮差是否在这里。
阁楼上没有邮差。
他们又把整所房子过筛子似的过了一遍,衣柜里、碗橱里。床底下都检查到了,杜戈还检查了窗户和门上的锁,一切都很正常。最后,他们放心了,又回到卧室。
杜戈把手放在特丽丝的肩上,给她打气。
特丽丝转过身,把他的手推开,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到妻子突然恼火起来感到很吃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什么呀?”
“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疯了似的非要去警察局,非要他们收拾收拾邮差。可我们睡觉时他进了我们家,把一封信放在了马桶上,你还假装是你扔在那儿的,什么都正常。”
“我没假装什么都正常。”
“那你刚才干什么了?”
“我就是不想让你吓着。”
“不想让我吓着?你刚才想到儿子了吗?要是邮差还没走呢?我们三口可能都被他干掉了。”
“我没想那么多,行了吧?”
“不行,这危险都是你给我们带来的。你不想吓着我?这一夏天了我都是心惊胆战的!我不是小傻蛋要别人来保护。见鬼去吧,我就是希望你把我看成是个大人。”
“你要吵醒比利的,”杜戈说道。
“邮差进来过,”她尖声喊了起来。“你让我怎么着?说悄悄话?”
“现在不知道他是不是进来过。门是锁上的,所有的窗户也是关上的……”
特丽丝使劲关上了盥洗室的门,门差点儿碰到杜戈的鼻子上。他站在门厅里,怒气冲天,真想回到卧室爬上床把她一人留在盥洗室里,这样就能着实吓她一回,让她长点儿记性。尽管他很愤怒,但却更害怕。特丽丝说的对,他们三口人正处在危险之中。邮差进来过,到过这个给他们安全感的圣地,这个与外面世界隔绝的堡垒。他站在那里,耳朵听着盥洗室那边的动静,但愿只听到特丽丝的声音,而没有别的声响。
传来冲马桶的声音,几秒钟过后特丽丝出来了。“让我看看那封信,”特丽丝说道。
杜戈从睡袍口袋里掏出信,劝她说,“我们最好别碰它,没准儿还能当证据……”
特丽丝把信撕开。信封上写的收信人是她,里面有一张白信纸,上面只有两个字:你好。字是花体字,像是出自女性之手。
特丽丝把信撕成碎片。
“喂,”杜戈说道,“别撕啊!我们还需要……”
“我们需要什么?”特丽丝对他喊道。“需要这个?”她一边说,一边接着撕,“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你还不明白吗?你就那么傻?碰不着他也抓不着他。警察会来的,可这儿没有他的手印,也没有硬闯进来的痕迹,什么证据也没有,他们也没办法。”
杜戈盯着他,什么也没说。
“他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不会去干能被抓住的事情。这封信上如果没有他的手印,或者我们证明不了是他写的,那就是一张废纸。”
杜戈明白她说的不错,而这使他感到又生气又无奈。特丽丝还在不停地撕着,纸片越撕越小,手越撕越快,情绪也是越来越紧张,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最后流了下来。杜戈抓住她的双手,想让她不要再哭了,可特丽丝把手一甩,说道,“别碰我。”
杜戈又向前凑了一步,双手搂住她,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特丽丝挣扎着,“别碰我,”她又喊了一声。但她的挣扎渐渐地没了力气,态度也不像刚才那样固执了,很快她就伏在丈夫的怀里抽泣起来。
时间还不到8点,但杜戈知道邮局已经开门营业了。此外,他还知道只要邮差夜里的勾当于完了他就会在局里。
汽车驶过银行和托儿所。昨天夜里他们回到床上后就没有再睡,他们低声谈着讨论着,谈到了担心害怕以及他们的想法和对策。最后什么结果也没有,什么问题也没解决,但两人却觉得好多了,更安全更保险了。
不过,杜戈的怒火并没有熄灭,天快亮的时候,他冲了个澡,胡乱地吃了些东西,然后告诉特丽丝不要出门,在家里看着比利。他要在怒气未消什么都不怕的情况下去找邮差,与他直接交锋。特丽丝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也能理解,只是点点头,嘱咐他要格外小心。他的车开进了邮局的停车场。停车场里只有邮差的那辆红汽车,杜戈就把车停在了它旁边。他下了车,朝邮局的双层玻璃门走去。现在他们一家三口成了邮差的攻击目标,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朗达和伯尼遇害了,因为他们和邮差是冤家;斯托克利被干掉了,是为了封住他的嘴;那些狗被杀掉了,是因为邮差讨厌这种动物。但找不到任何理由或合理的解释能说明他为什么总是不断地骚扰他们一家以及他们的朋友。当然他还在骚扰着镇上别的人,但却没有这样狡猾,目的也没有这样明确。杜戈知道出了什么事,邮差也明白他知道这些,但是还在跟他耍手段。形势令人感到越来越恐怖,而且目标越来越集中,目标就是杜戈、特丽丝和比利。
大门开着,杜戈走了进去。早晨的凉气并没有渗入到屋子里,空气潮湿混浊,气温差不多在34℃上下,地面也是湿漉漉,粘乎乎的。他看也不看墙上的那些叫人讨厌的招贴画,径直走到前台。
邮差面带微笑地从后面走了出来。他像平时一样,从头到脚穿着制服,说话的声音也和以往一样,绵绵的。“阿尔宾先生,你有事吗?”
“别装傻了,”杜戈说道,“你我都知道我为什么到这儿来。”
“你来有什么事?”邮差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
杜戈向前探了探身子,“因为你在威胁我们全家人,因为你昨天夜里进了我们家,还留下了一封信。”
“什么信?”
“你这个混蛋最清楚,信上只有‘你好’这两个字。”
邮差格格笑了起来。“真够吓人的。”
杜戈握起拳头,放在台子上。“不许再这么干了。这儿只有你和我,我俩都清楚昨天夜里你进了我的房子。”
“我没有。昨天晚上我和克罗韦尔先生一直没分开。”邮差装出无端受到伤害的样子,但表现得却很假,很拙劣。
“克罗韦尔先生在哪儿?”
邮差呲牙一笑,“很不幸,他今天病了。”
“不许你再干下去了,”杜戈说道。
“不干什么?”
“什么也不许干了。立刻离开威利斯,你不走我就想法让你走。”
邮差哈哈笑起来,这次他假装出来的温和里带上了刺人的成分,两只蓝色的死鱼眼狠狠地盯着杜戈,“你别想让我听你的,”他的声音不再温和了,那腔调让杜戈浑身发冷。
杜戈向后退了一步,意识到自己第一次看到了邮差的真面目,他本能地想跑开,但还得压住这个冲动。能刺激得邮差摘去面纱他更害怕了,真不应该到这儿来,要是来也应该带上迈克·蒂姆或别的警察。但他得坚持住,不能让邮差发觉自己怯阵了。“你为什么对我们家进行骚扰?为什么对我下手?”他义正词严地问道。
“这你知道,”邮差说。
“我什么也不知道。”
“因为你到处说三道四。”
“很多人都有看法。”
“因为我想这么干,”邮差承认道。虽然他的解释缺乏理智,又显得很冷酷,但杜戈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邮差微笑起来,“那个小娘儿们怎么样啦?就是那个小娘儿们?”他的话语很有几分猥亵的味道。
“你这混蛋!”杜戈的拳头打了出去,但邮差向后一闪,拳头落空了,杜戈失去了平衡趴在了台子上。
邮差又格格笑起来,恢复了往日和蔼的假嘴脸。“对不起,阿尔宾先生。邮局还没开门,如果你要买邮票的话……”
“不许你再骚扰我们,”杜戈站直身子说道。
“送信是我的职业,我会继续尽我最大的努力履行职责。”
“没人再看信了。”
“没有一个不再看信的。”
“我就不看了。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了。”
邮差望着杜戈眨眨眼说道,“你得看。”
“我把信从信箱里拿出来直接送进垃圾箱,停都不停一下。”
杜戈第一次看到邮差不知说什么是好了,他只是摇摇头,好像不明白杜戈说的是什么似的,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得看。”
杜戈笑了,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击中对方的要害了。“我不看邮件,我的妻子也不看,连谁写的,写给谁的都不看,一扔了事。所以你也别浪费时间了,别来骚扰我们。”
“可你得看你的邮件。”
吉赛莱从后面走进来。
“别骚扰我们了,”杜戈对邮差说。说完这话,他转身走了出去。他在打颤,在发抖。
他离开邮局的时候好像听到邮差对他说了什么,但说的是什么没听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想知道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