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日,晴。
时间早上七点,江白帆还睡得正香,迷糊中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却是猛地响起,吓得他一惊。
“小爷小爷,快起床……”清脆的少女声音隔门响起,惶急中又带着懊恼。
江白帆侧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又闭上了发涩的眼睛,不悦道:“还早,催什么催。”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门外聒噪的声音又响起:“太爷爷昨晚特意交待今天要早起,结果咱们明知故犯,完了。”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切切的意味,听上去可怜兮兮的。
江白帆听这话顿时心口一咯噔,卧槽!怎么忘了这茬儿?
他一边飞快的穿衣服,一边听着门外女孩儿娇声埋怨的声音。
“小爷,都怪你!要不是你拉着我打游戏,今天我也不会起晚。太爷爷那根龙头拐杖打人身上可疼了……啧……”
江白帆忙手忙脚的穿好衣服,才有功夫回答门外啰嗦的少女。
“二伯他舍不得打我的。”
“可他舍得打我。”
“莫方!一切有小爷爷我帮你顶着。”
***
与此同时,离这一段距离的江家祠堂又开始三年一度的宗亲祭祖活动,平时因为工作难得见一次面的亲人们,又聚在了这个古香古色的祠堂里。
江家在当地属于大户,直系亲属基本五代同堂,如此庞大的家族齐聚,现场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
还好祠堂够大够宽阔,站了这么多人,倒也不显得拥挤。
此时还早,太阳才刚冒头,江家不少年轻人都困得睁不开眼,年纪更小些的,倒是精神头十足。
这要放到平时,年轻人肯定是睡眼朦胧的打哈欠,可这会儿,看着目光如刀的江太爷,一个个都强忍着困倦,把脊背挺的笔直。
年纪小些的也不敢打闹追逐,而是躲在大人身后,小心翼翼的探头看向这位年轻时真刀真枪去过战场、杀过鬼子的太爷爷。
迟暮的江太爷用龙头拐杖轻轻敲击地面,他面颊消瘦、眼眶有些凹陷,但目光依旧锐利。
他朝祠堂中众人扫视一眼,才开口问道:“少了两个人,还有谁没到?”
旁边的人刚准备开口,祠堂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众人听着声音条件反射地往外看,只见一个少年一个少女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两人齐齐跑到门口,其中一个少女看到祠堂中严肃的姜太爷,顿时脚步一顿,动作立马迟疑了些。
另一个少年则想也没想的冲进祠堂,擦了一把额间的汗,笑嘻嘻的朝江太爷道:“二伯,不好意思,来晚了,嘿嘿∽”
“来晚了?你还知道来晚了?”
江太爷不悦的拿龙头拐杖敲了一下地面,看着他乱蓬蓬的鸡窝头,眉头直皱:“小幺儿,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
“我知道。”
“知道你还迟到。”姜太爷的眉头皱得愈发的紧。
“二伯,对不起。”江白帆眨了眨眼,他知道自家二伯的性格,你要跟他犟,他会更犟,你若服软,他会更软。
所以这会儿老实的认错就对了。
江白帆:“我知道错了。”
江太爷听完,冷哼了一声。
“我真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嘛!”江白帆伸手抓着他的衣袖角,熟门熟路的讨巧卖乖。
江太爷圆眼一瞪,不怒自威:“还有下次?”
江白帆再次保证:“没有下次了,一定没有下次了。”
同辈份里他年龄是最小的,所有人都宠他,连不近人情的太爷爷都不自觉的对他要格外亲近些。
就算这种重要的场合迟到,江太爷也没苛责。
脸上虽然还是不悦,但刚刚皱紧的眉头倒是缓缓松开了。接着又将目光移向了磨磨蹭蹭走过来的江晨晨。
“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
江晨晨被江太爷看得脚一软,差点没跪下了,江太爷跟江白帆好说话,可不代表跟她也好好说话。
“太……太爷爷……我……我……”
江白帆见江晨晨吓得结结巴巴的,只能飞快将她拉至身后,“我昨天拉着她复习到很晚,二伯你知道的,最近学业有些繁重。”
“真的?”江太爷明显不信,“中考不是已经结束了?”
“真的。”江白帆说的信誓旦旦,“结束了才要复习。”
江太爷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盯了他一会儿,拄着拐杖慢慢转身往前走。
“祭典要开始,小幺儿跟我去前面……”
“好。”
江白帆乖巧的跟在他身后,侧身的时候不经意的朝江晨晨扬了杨眉,那神情仿佛在说:看吧,小爷出手,马到成功。
江晨晨松了一口气,悄悄朝江白帆竖起了大拇指,果然还是这个最小的爷爷牛掰。
***
江白帆是江晨晨的爷爷,真正的爷爷。
他们俩虽然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但其实江白帆比江晨晨高了整整两个辈分,做不得半点假。
江晨晨的太太奶/奶,也就是江白帆的奶/奶,她老人家生了五个儿子,三个女儿。
八个子女有的结婚早,有的结婚迟,导致堂兄弟之间年纪相差特别大。
而江白帆他爹,就是结婚最迟、生儿子也最迟的那个,于是这也导致了江白帆的辈分奇高无比,同龄辈的基本上都是他的侄子孙子。
老人家都重视辈分,这几年江家人大部分在外面挣钱,但是只要回来了,还是得按规矩办事,不管年纪大小,该叫什么就得叫什么。
于是年仅十七岁的江白帆,就拥有了一大堆六七十岁的老哥老姐,和一堆三四十几岁的侄子侄女,加上一堆大大小小的孙子孙女。
江晨晨就是他其中的一个孙女。
他们俩同年出生的,之后一起读幼儿园,一起读小学,一起读初中。
这不,他们又一起考上了J市同一所还不错的高中。
***
准备入学的前几天,江白帆收拾完东西,准备去找江晨晨,开门却见村头六十几岁的老堂哥正欲踏入院门。
江白帆放下书包,快步走过去,一把搀扶在老堂哥的手臂上。
“七哥,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当然有事,老幺呐!你是不是要去就读那个J市的城南第一高中?”
“嗯。”江白帆点头。
他薅了一下耳侧有些乱的头发,想到这几天来找他的各路人马,不由嘿嘿一笑道:“七哥,不会是你的某个儿子也在J市创了厂子,开了酒店,当了老板,然后让他顺便照顾我吧?”
还不等老堂哥开口说话,江白帆就挥了挥手,自信的拍了拍胸脯道:“其实不用了,我虽然没出过远门吧,但你们也不用这么担心,我能把自己照顾好的,再不济,也还有江晨晨在。”
“不是。”堂哥摇了摇头,拉过江白帆的手,有些愧疚道:“堂哥不能帮衬你,反而是来麻烦你的。”
“麻烦我?”江白帆怔了一下,随后眨了眨眼睛道:“都是自家人,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幼年便失了双亲,全靠你们一把屎一把尿将我拉扯长大,这几年一直是我在麻烦你们。”
江白帆一口气说完,都不做停顿,又认真道:“七哥有事你直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老堂哥点了点头,“临慧是谁?你还记得吗?”
江白帆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记得。”
临慧,江临慧,老堂哥外嫁的女儿,嫁得有些远,好几年也不见回来一次,现在她长什么样,江白帆肯定忘了。
但他小时候见过这个侄女。
那个时候她会抱他,还会给他糖吃,然后捏捏他白白嫩嫩的脸蛋,笑得温柔道:“小叔叔,给侄女儿亲一口。”
那年他两岁,她二十七。
***
老堂哥头发花白,背也有些岣嵝。
他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前些年她离婚了。”
江白帆一怔问:“为什么?”
“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问了咱也管不了那么宽。”老堂哥一句带过这个话题之后,扭头对江白帆继续道:“我来找你,是想让你替我照顾我外孙,他跟你在同一所学校。”
“父母离婚后,这孩子谁也不跟,也不回家,一直是一个人,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想让你帮我照看着点他,寒假的时候最好能把他带回来……”
老堂哥说了事情的始末之后,江白帆点了点头,“裴珉是吗?我知道了,七哥的外孙子也是我的外孙子,我会照顾好他,寒假也会带他回来看你的。”
江白帆将这件事情记到了心上,顺便也告诉了江晨晨。
入校的第五天后,江晨晨便打听到了裴珉的消息,她拉着江白帆一路狂奔。
“小爷,咱们得走快点,要不然就错过好戏了。”
“什么好戏?”
“关于裴珉的。”
听到这儿,江白帆立马放快了脚步,反过来拉着江晨晨往前跑,“往哪边跑?快点儿。”
“他在北区,和二高的学生打架。”江晨晨气喘吁吁,哭笑不得:“让你快点,也没让你这么快。”
***
城南第一高中外不足百米处,还有另一所学校,是J市的二高,因为隔得近,两个学校经常一起组织校运动会或者各种比赛,但是同样的因为距离太近,两个学校的学生会爬墙去对方的学校玩。
江晨晨和江白帆跑向北区废弃的教学楼后,由远及近,耳中传来有些尖锐的叫骂声,当停下脚步,江白帆就看到了一群正在打架的少年人。
江晨晨喘了一口气,指着混乱的人马中的某一个人,小声道:“小爷,就是他。”
“他?”江白帆顺着江晨晨的手指看过去,然后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被江晨晨指着的那个少年眉眼冷戾,唇角染血,下手打架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正在与人单挑。
当然,所谓单挑,那也只是少年单方面的单挑,对方却是三四个人。
江白帆微微偏了偏头,眼睛却没离开那个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问:“你确定?”
江晨晨:“我确定……十分确定!”
江白帆听到这一句话后,默默收回视线,随手脱掉了身上的外套,低头看向了脚下,然后将目光锁定了其中一块最顺手的板砖。
江晨晨还在继续:“我翻遍了本届所有的新生入校名单,有江珉、有周珉、有李珉,各种重名的珉都有。”
“唯独叫裴珉的,而且父母离婚的,家住×市的,全校就只有这么一个,我怎么可能弄错,你……”
江晨晨话还没说完,就见江白帆突然把外套塞给她,将她往后面推了推。
“你走远点,最好躲起来。”
说完,江白帆撸起袖子弯下了腰,他白皙的手指微微弯屈,动作麻溜的扣起了地上的一块板砖。
江晨晨接过他的衣服,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诶?我干嘛要躲起来?……小爷,你拿砖头干嘛?”
“不干嘛,就是玩一下当年与隔壁村那些臭小子欺负你时玩的小游戏而已。”
江白帆一手拿着砖头,另外一只手薅了一下耳侧的头发,眼睛盯着还在打架的人,手却又推了推江晨晨。
“女孩子不适合参加这种场面,听我的,你走远点。”
“知道了,”江晨晨点头,一边小跑着离开,一边叮嘱:“小爷你也注意安全。”
听到身后飞速走远的脚步声,江白帆这才一咬牙,抓着板砖二话不说就朝着打架的众人冲过去。
他这个突然冒出的程咬金,把打架的人吓了一跳,纷纷不由自主地住了手,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江白帆不管他们看向自己警惕和充满恶意的眼神,只趁势将裴珉护在身后。
时间是早晨九点,太阳耀眼却不刺眼,柔和的光洒在穿白衬衫的江白帆身上,让这个青葱少年像一只挺拔的九节竹,格外吸人眼。
唯一不和谐的地方是,他一只手拎着砖头,另外一只手防备的横在身侧。像护鸡崽的老母鸡一样,将裴珉牢牢护在身后,眼神中是不符合年龄的老练。
裴珉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也愣了愣。
他擦了一把唇角的血,乌黑的眸子冷漠到透不出半点光,语气却有些迟疑:“你……哪位?”
“我是你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