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冬欢伸手摸着额头上的疤痕,默默的给自己点了根烟。他靠坐在墙角的地板上吞吐着烟圈,神情隐在烟雾里晦暗不明。
后来的事他似乎有点记不清了。他好像是被人送回去的?
再后来他在贺政的房间里找到了他留他的离别礼物——一辆手工的汽车模型。漆只上了一半。
从那天起乔冬欢就明白了。如果这个世界上连贺政都可以扔下他,那就没有一个人是靠得住的。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还不如自己变得坚强起来。
等他伤稍微好了一些,他就出门。拿了块比他头还大的砖头去和以前一直欺负他的人打了一架。
那群熊孩子以前因为有贺政压着不敢对乔冬欢怎么样。知道贺政走了,一个个摩拳擦掌的等着报复乔冬欢,想把从贺政那里受得气都发泄在他头上。
没等他们动手,乔冬欢就把领头的孩子敲了个脑瓜开瓢,血流如柱。
他狠狠的瞪着那群被吓哭的小混账说,“以后我就是弄堂里的老大,以后你们谁敢再欺负我,我就把你们头像西瓜一样
全部砸烂。”
被打破头的孩子家长跑来找乔冬欢算账。外婆冷眼旁观。
乔冬欢却是满不在乎。他说,“阿姨,不是你说过的吗?小孩子打架出手没轻重很正常。”
以前他被欺负得很惨,外婆不管,他只好跑去找那孩子的家长告状。这话就是那现在气得跳脚的女人说的原话。
“你个小赤佬怎么这么没教养?”
“我没教养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你不是一天到晚的挂在嘴上吗?叫你儿子不要来惹我。这次我敲破他的头,下次我打
断他的腿。反正你知道,我外婆是肯定不会给我赔钱的。而且我还是小孩子,警察也不会抓我。”
那天之后果然再没有人再敢欺负他。只是他在弄堂里的名声却越发坏了。从原来的拖油瓶、小赤佬变成了小煞星,小流
氓,长大了要吃牢饭的户头。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人如果连好好活着都不能做到,名声这种身外之物谁会在乎?
打拳、吵架,堵得人家说不出话。这些都是贺政教他的。拿着石头可以,拿刀不行。刀算凶器,会给人留下话柄。
弄堂里的人见低踩,见高拜。欺软怕硬。他只要横下一颗心,还真就没人再敢惹他了。宁叫人怕,莫让人欺。
知道贺政当年不是故意不辞而别,乔冬欢心里算是多少放下一些纠结。只是,他摸着眉尾的伤口,想到这十年的心痛,终究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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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政回到住所,老何还在等他。
老何就是以前一直照顾着他的管家。这次他回绅城,贺通就派老何和他一起回来。
说是老何照顾他已经很久了,用起来比较顺手。其实不过是一来继续监视他,二来顺便恶心恶心他。
贺政不是自己愿意去香城的。是老何给他灌了安眠药才把他带回去的。
这件事贺通一清二楚。对于贺政的愤怒,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和下人计较什么?”
这就和当初贺逸帮忙端汤是一个道理。贺通这人大概骨子里还真的生活在封建社会。自大又狂妄。
他心里有着等级森严的阶级感。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
主人帮下人端汤叫自甘堕落,主人和下人计较同样是自降身份。
“贺先生,老爷叫你回来给他去个电话。”
“知道了。”
贺政走进书房,给在香城的贺通拨通视频。
“爸爸。”
“一切还顺利吗?”贺通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抽着雪茄问。
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但是,贺通身上依旧带着锐利的杀气,像一头永不服输的雄狮,目光所及皆是他的地盘和猎物。
“很顺利。”
“我听说你去找你的小朋友去了?已经十年了,你还忘不了?你去绅城是去做生意的,不要搞错了本末。浪费时间。”
贺政勾了勾嘴角丝毫不在意贺通的指责,反而极为淡定的笑了。
“我找他就是做生意啊。”
“什么生意?”
“贺家投资在绅城的地块计划已经启动了。政府也把大部分的地皮都交给我们了。可是有一块中心地带他们搞不定。这
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提到这点,贺通就火大。十年前的金融风暴,他目光老道的没把钱投到东南亚。反而趁机吃掉了很多投资失败的香城老
牌世家。包括他的岳家钟家。
旁人说他心狠,他却沾沾自喜。做生意讲什么心软?修佛吗?
当时他只顾着在香城吞并,没有把战线拉到华国内地。等到发现华国内地的经济已经飞速起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投资时机。
好在这时候进驻虽然不能最大获利,却也安稳。贺政就是他派去绅城搞发展计划的人。
可是内地政府做事情总是很喜欢拖拖拉拉。他们发展项目都已经启动了。那头地皮还没完全搞定。真是让他伤透了脑筋。
“这件事你赶紧和他们交接啊。去找你的小朋友干什么?浪费时间。”
贺政松开袖口上的袖扣,将他们扔在白瓷盘里。轻描淡写道:“那些地皮、房子的归属权在乔冬欢手里。”
“你怎么知道的?”贺通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 “不愧是我儿子。”
贺政面不改色,“你教我的嘛!生意场上不讲人情,只讲利益。”
“不过,你就舍得?”贺通吐出一口烟,挑着眉问,“我听老何说,以前你可是很疼他的。”
“喜欢他,所以要把他圈起来放在笼子里养啊!”乱跑会摔破头的。
“有把握吗?”
贺政想了想,“早晚吧。”
挂上电话,贺政沉默的走到窗口看着外面灯火如昼的绅城夜景。这里和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变了太多。城市在变,人也在
变。
就像他对乔冬欢说的,他现在是一个说十句话最多能有两句是真话的生意人。
在贺家,每天锦衣玉食,可是活得比狗还不如。贺通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他的儿子就是他用来发展贺家的工具。除了赚
钱再没别的用处。
贺政能从香城的“小贺先生”混成如今绅城的“贺先生”。中间经历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即便如此,在贺通的眼里,他也只是个傀儡。是他放在出去的门面。他年纪大了,很多事不能亲力亲为。可是极强的掌
控欲又让他什么都不愿意放手。
贺政可以为贺家赚钱,但是,他绝对不允许贺政飞离他的掌控。
今天这通电话就是一个警告,告诉贺政,十年前他可以不顾他的意愿带他回贺家。十年后,他的一举一动依旧逃不过他的眼睛。
“贺先生,洗澡水放好了。”
贺政回头看了老何一眼,“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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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冬欢做了一个许久不曾做过的恶梦。
梦见病重快死的外婆躺在床上,死死的盯着他,曾经一丝不乱的头发如此如同枯草般堆在头,杂乱无章。称得她只剩下一把枯骨的脸越发骨瘦嶙峋的可怕。
她伸着枯柴似的手指指着乔冬欢,“侬个小赤佬,不要面孔啊!早知道你男人也可以,我就把你卖给人家有钱人家做少爷。你妈妈没出息,你比他还没有出息。”
房间里昏暗阴冷,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乔冬欢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呆下去。可是他不能走。已经病得起不了身的外婆需要他的照顾。端尿擦身,除了他没有别人。
哪怕她直到死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句好听话,温柔的话。她依旧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外婆恨他是因为恨他的父亲欺骗了母亲,恨他的出世害死了母亲。更恨没办法甩掉这个她心心念念最讨厌的人。
可是就跟乔冬欢没办法不去照顾病重的外婆一样。她也没办法真的做到不管他。他们生命里没有亲切,没有和解,却甩不开骨血里的牵绊。
大概他真是个讨债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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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一边给车子紧螺丝,一边看着乔冬欢唉声叹气。
小汪忍不住问,“胖哥,你是不是喜欢老板啊?”
“喜欢个屁。老子比钢管还直。”胖子恨不把扳手砸他脑袋上。“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小白菜又要落在那头蓄谋已久的猪嘴里了,还不能抱怨两声?”
小吴一边拉水管一边淡淡的插了一句,“老板可从来也不承认是被你养大的。”
胖子瞪他一眼,“我们相依为命不行啊?”
小吴摇摇头,“胖哥,你现在这样子有点像怨妇。”
“胡说八道。”胖子如同被人踩了尾巴,一下子跳了起来,“我是觉得姓贺的不是好鸟,以前能扔下我们冬冬不管,现
在会这么好就回来找他?我觉得他没憋好屁。”
小汪在旁边慢悠悠的冒出一句,“贺先生人英俊又有风度。胖哥你满嘴脏话。我看老板就是被你带得才变得这么粗鲁野
蛮。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不好。”
“你们俩混账想造反啊?也不想想是谁把你们捡到车行来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小吴举手第一个表忠心,“是胖哥捡了我没错。不过,是老板收留了我,还教我修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我不
是白眼狼。”
“我也是。我对老板忠心耿耿。”小汪跟着点头,完全一副狗腿子模样。
胖子气得说不出话。
乔冬欢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对着胖子的屁股就是一脚。
“大清早的不好好干活,在这里扯什么闲蛋?小爷给你脸了,还养大我?你咋不上天呢?”
“我也是担心你嘛。”
乔冬欢淡淡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和他没什么。我不过是想知道一个答案。现在他已经告诉我
了。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说到底是我自己不甘心,他又不欠我什么。”
胖子一脸不可置信。你骗鬼吧?
乔冬欢用扳手轻轻敲了敲胖子的额头,“我是喜欢男人没错。可是贺政又不是。他只是我的一段执念,一个哥哥罢了。”
胖子差点又要开黄腔。虎狼之词还没出口就被乔冬欢手上的扳手吓住了。只能臣服于强权之下, “哥哥好,哥哥好。”
“瞎担心个屁。有他没他我不是一样这么过日子。谁离了谁活不成?”
他话刚说完,就看见一个快递小哥哥抱着一大束玫瑰走了进来,“哪位是乔先生?”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乔冬欢身上。
“我是。”
“有位先生叫我把这束花送到乔冬车行的乔先生手里,麻烦你签收一下。”
乔冬欢满脸通红的收下花,还嘴硬的说,“这也就是表达一下久别重逢的喜悦嘛。这没什么的。”
胖子从花中间拎出一张卡片,一脸鄙视的大声的读了出来,“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无论在哪里我要让你知道,有一个人在等着你。”
他嫌弃的把卡片扔给乔冬欢,“狗东西还挺浪漫。”
“别满嘴脏话的。狗东西叫谁呢?”乔冬欢用力拍了他一记,一脸不高兴。
小汪有句话还真是说对了。乔冬欢的脏话还真是跟胖子学的。胖子从小跟着酗酒的父亲,成天不是挨打就是挨骂。小小年纪早就学得满口脏话。
乔冬欢和他相依为命之后。打架斗狠,有时候几句脏话不仅可以唬住前来挑衅的小混混,也能和街头的小流氓们迅速打成一片。
今时今日,他居然嫌弃自己满嘴脏话了。胖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就知道贺政这狗东西一回来,他的冬冬就要变了。
嘴上说得好听,他们没什么的。这一大束花算怎么回事?收到花的乔冬欢笑得跟发春似的又是怎么回事?
这世上的事真是离不开“真香”二字。小脸打得“啪啪”的。
大概是胖子的眼神实在太过怨念,乔冬欢假装咳嗽一声,“我去找个花瓶把花插起来。”然后抱着花脚步轻快的走进后
院上二楼。
小汪怀疑的看着小吴,“我们车行有花瓶吗?”
没等小吴回答,胖子就没好气的说,“有个屁,骨灰盒有一个,专门用来装贺政正好。”
远远的就听到二楼传来乔冬欢恼羞成怒的声音,“说了多少遍了,我和贺政没关系。别动不动的就说人家坏话。”
小汪和小吴都看着胖子,生怕他被吼得气出病来。
结果胖子却笑逐颜开,颇为得意的说,“听到没?狗东西是人家。我和冬冬才是一家子。”
“哦!”你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