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唐牛儿三番四次的阻挠,诸多庄客早已按捺不住,此时得了宋清的解说,就更是愤慨不已。
正当他们斩杀唐牛儿之时,柴进终于抬起头来。
他的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他从一个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一方枭雄,变得如同一个穷途末路的犹斗困兽一般,满身都是悲壮与不平。
“都住手!”
柴进拎着那根椅子腿,一步步走上前来。
众人有些惊诧,宋清微微皱眉,而后又释然了。
“柴大官人这是要亲自动手!如此正好能发泄心头之恨!大官人,不如让小可代劳,莫让这贼子的血弄脏了大官人的手!”
宋清一脸谄媚地走到柴进的面前,然而柴进的目光让他感受到了恐惧。
须知柴进一直在打造“小孟尝”的人设,平日里都是言笑晏晏,如春风般和沐。
即便武松在这里赖了一年,弄得狗嫌人厌,可柴进也只是避而不见,并没有对武松下逐客令。
他是个珍惜羽毛的人,多年来打造的人设,岂能因为一时喜怒而坏掉。
然而此时柴进的目光,充满了忿恨,仿佛宋清就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卜!”
一声闷响,却如开天辟地的斧声,如同晴天霹雳,如同静夜惊雷!
在众人不解和惊愕的目光之中,一股鲜血从宋清的前额汩汩流下,瞬间就染红了他整个脸面。
“大……大官人……这……这是做甚?”
宋清也一头雾水,然而很快就像木桩一般倒在了地上。
“来人!去把宋江抓来!献与唐都头交差!”
“甚……甚么?!!!”
“俺没听错吧?大官人说的是要抓宋江?”
“献给唐都头?”
所有人顿时躁动起来,他们如何都想不通。
“莫不是这小贼用了什么妖法?”
“不,我听说过他,这唐牛儿不过是郓城的泼皮和赌徒,破落户一个,哪懂什么妖法,指不定给大官人下了什么迷药!”
“对对对,一定是迷药!”
“大官人!”
众人如沸腾的开水一般议论起来。
然而柴进却勃然大怒,扭过头来,如发怒的雄狮一般咆哮。
“都闭嘴!快把宋江抓来!”
柴进状若发狂,仿佛稍慢一步,便会天降神罚,将柴家庄从这人间抹去一般。
“大……大官人……”
“快去!”
柴进从所未见的暴怒,让诸多庄客都不敢再置喙。
唐牛儿却云淡风轻:“啧啧啧,这就是兄弟情深啊,我还以为你是个有骨气的人,宁愿搭上柴家庄上下几百口子,也要保护宋江呢。”
这嘲讽如同一把刀子插在柴进与众人的心头,但柴进竟忍住了!
宋江是个怂货,不似弟弟宋清,他只会躲在后方偷偷看着,让弟兄出头。
此刻发现事情不对,宋江才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柴进兄弟,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要打二郎?是不是这不成器的胡作非为了?”
柴进紧握拳头,满目羞愧。
“宋江哥哥,是愚弟无能,为了保住我柴家上下,今日只能委屈哥哥了……”
宋江面色大骇:“这……怎会……这唐牛儿便是当上了都头,也不至于此,柴进兄弟为何……”
柴进摇了摇头,用袖子遮住,将椅子腿的一面展示给了宋江。
被刮去了漆皮的椅子腿上,歪歪扭扭刻着一行字。
“十……年……统江山?”
十年统江山?
宋江看着这刻字,也是一头雾水。
“这有何不妥?”
柴进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压低声音提示了一句。
“宋江哥哥再好好想想。”
宋江又皱眉头,沉吟了片刻,双眸陡然亮了起来,双手颤抖,仿佛那椅子腿是烧红的烙铁一般。
“这……难道是?”
柴进满目痛苦地点了点头。
宋江颓然,腿脚顿时发软,柴进赶忙虚扶了一把。
“也罢,这也不怪柴进兄弟,宋江只能走到这里了……”
轻轻捏了捏柴进的手,宋江走到前头来,朝唐牛儿伸出了双手。
“唐二哥,唐都头,宋江在此,束手待擒,还请唐都头高抬贵手,放过柴进兄弟。”
言毕,宋江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唐牛儿的面前。
众人全炸了锅。
这都发生了些什么?
就一条椅子腿,竟能让柴大官人低头,让及时雨宋江下跪?
“大官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条椅子腿上。
然而柴进却警觉了起来,将那椅子腿藏在胸前,仿佛抱着传国玉玺一般珍视,被人看一眼就会少一块那般。
“都退下,滚回去,谁都不准出来!”
柴进从来都是与这些人平辈论交,但事实上谁都心知肚明,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寄人篱下,被人养着,其实跟狗子没什么区别。
有些识趣的此时就相互拉扯提醒,不敢触霉头,纷纷退了回去。
唐牛儿默默看着,也不阻拦。
“那我就给你留点面子吧。”
柴进如蒙大赦,朝唐牛儿道谢:“柴进谢过唐都头!”
唐牛儿摆了摆手:“认干爹啥的就算了,我还不想折寿,但磕头还是要的,人也让你轰走了,你可以跪了。”
柴进咬牙切齿,迟疑忿恨。
“唐都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柴进纵横河北这许多年,漫说下跪,便是头都不曾低过……”
唐牛儿哼了一声。
“刚才你对我喊打喊杀的时候,就没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你就特别高贵?”
柴进强忍怒气:“是柴进有眼无珠,是柴进有眼不识泰山,都头要钱要银要女人,柴进绝无二话,还请都头给我留点颜面,权当交个朋友……”
如此低声下气的柴进,令得时文彬等人错愕万分。
尤其是时文彬,早先对唐牛儿拆了他这椅子本就不满,当时唐牛儿说这是在救他,他尚且不觉,只是认为唐牛儿在危言耸听,此时再看,难道这椅子有什么古怪?
趁着众人不注意,时文彬来到车边,拿起剩下的三根椅子腿,细细端详一番。
“也没什么古怪之处啊……”
时文彬左看右看,并没有找到什么怪异之处,不由学着柴进,将漆皮刮去。
他的目光突然发直,双手颤抖,哐当一声将椅子腿丢了回去,仿佛这椅子腿里藏着世间最凶狠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