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达所带来的人少说也有五十来人,乌泱泱一大片,身材精壮,目光凶狠,可不是寻常差役能比的。
这些人都是弓手,也叫“弓兵”。
所谓弓兵,可不是指弓箭手或者弓箭兵,而是大宋县尉统领下的地方治安武装力量。
他们虽然也是吏役,而且由各个乡村的三等户来轮差,但都是些凶狠角色,他们的职责本该是缉捕盗贼,巡查市场,维持治安。
可这些人常常以捕盗或者维持治安等名目,欺压百姓,通取资财,简单来说就是向百姓收取“保护费”,比唐牛儿这样的街头泼皮更可恶!
要命的是这些人虽然没有军籍,但短则三五年一轮换,长则七八年一轮换,甚至有“子承父业”的潜规则,渐渐也就成为了官府撑腰的黑恶势力。
而且弓兵的规模取决于县城人口规模以及治安环境,大县的弓兵多达二三百人,即便是小县,最不济也有五十人的编制。
郓城可是山东大县,徐光达手底下足足有一百多号弓兵。
原本弓兵都需要自备武器,自带干粮,也正因此,他们才利用权势来欺压百姓,以此获利。
但今番要去追捕宋江,时文彬要大搞排场,徐光达就带着几十人来领用兵器。
见得大哥被打,这些弓兵一股脑涌进来。
他们可不是徐光达,他们都是街头或者乡村的百姓,他们是听说过唐牛儿之名的。
在他们看来,唐牛儿之所以敢打县尉,一定是疯病又犯了。
试问正常人,谁他娘的不要命,敢去招惹县尉?
“弟兄们,先摁住他!”
好歹是维持治安的,里头还真有些“专业人士”,知道对付疯子最好的法子就是一拥而上,先压制,因为疯子发起疯来,通常力大无比。
武库为了保持干燥和通风,设在了酂侯庙上面的阁楼,旁边是窄窄的木楼梯,这些人只能站在底下的院子里。
此刻他们蜂拥而上,将楼梯压得嘎吱作响。
阁楼的入口也逼仄狭小,三人并肩已经够呛,此时那些人全都挤在了楼梯上。
“滚开!”
唐牛儿好歹练了十几年的八极拳,一个侧踹如同出膛的炮弹一般,将为首一人踢飞出去,打保龄球也似地将楼梯上的人全都撞散,一时间也是惨叫连连。
“寡妇,去门口守着,谁敢再上来,就剁了他的狗头!”
唐牛儿收回脚来,一个蝎子摆尾,堪堪从武器架上挑起一柄钢刀,汪恭人条件反射一般捞住,也是满目震撼。
这家伙的动作实在太过洒脱随意,若不是经常摆弄兵刃,根本不可能如此的自然而然。
汪恭人起初还想试探唐牛儿惯用的兵器,此时看来,他的刀法应该已经到了融会贯通的地步?
难怪他如此天大的口气,竟要汪恭人去请武道宗师周侗,莫不成他还真是什么隐世高手?
汪恭人猛然摇了摇头,内心在纠结。
“杨妙春啊杨妙春,你到底在想些甚么!”
“他唐牛儿不过是个街头泼皮,说了几句花言巧语,做了几样发疯也似的好事,你就这般沦陷了?”
难道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西施眼里出英雄?
汪恭人还在胡思乱想之时,弓兵们已经再度集结,发了疯一般涌了上来。
他们何时受到过如此羞辱,平日里都是他们在作威作福,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泼皮疯子踢翻他们?
汪恭人也不敢再拖延,横刀立马,堵住门口。
众人见得她一个寡妇,拎着刀虚张声势,自是不怕,甚至有些双眼放光,都想着趁机摸一把。
唐牛儿还在痛打徐光达,汪恭人知道已经没法回头,此时也拿出了将门虎女的姿态,双眸一冷,杀气腾腾。
“谁敢上前,当如此木!”
汪恭人沉腰蓄气,挥刀猛斩,竟是将木楼梯的栏杆拦腰劈断,前面几个人吓得后退,便从缺口处摔落了下去。
虽然这栏杆年久失修,但也是手臂粗的方木,这不是蛮力能斩断的,可见汪恭人刀法精通,武道境界比他们这些土兵不知高多少!
“唐牛儿这泼皮已经不要命了,这寡妇也魔怔了,快去请时知县过来,再迟些俺们当家真要被这厮打死了!”
众人被汪恭人震慑,唐牛儿却仍旧在抽打徐光达,后者等不来援兵,一味哀嚎惨叫,终于是低头认输了。
“别打了!别打了!我认输!我认输还不成么!哎哟……哎呦……”
此时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抵抗唐牛儿,趴在地上就好像趴在烧红的铁板上,碰哪儿哪儿痛入骨髓。
唐牛儿抖了抖竹条上的血液和碎肉末,蹲在了徐光达的面前。
“还骂不骂?”
“不骂了不骂了……再不敢骂了!”
“给我家寡妇磕头,赔礼道歉。”
唐牛儿仿佛在说一件无所谓的小事,但徐光达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给……给寡妇磕头?”
这天底下就没有男人给女人磕头的道理,更何况她还是个寡妇!
唐牛儿用竹条挑起他的双下巴:“怎么?不乐意?”
“不不不,我乐意,我乐意!”
徐光达果然是个怂货,当即给汪恭人磕头赔礼。
“是我徐光达嘴贱,我该打,我给杨大姐磕头,还请杨大姐饶恕则个!”
也不含糊,这家伙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正当此时,时文彬风风火火,几乎被那些弓兵架着来到了阁楼之下。
“怎么又是你,这回又闹腾个甚?”
因为视角问题,时文彬只看到唐牛儿的脑袋,无法看到跪在地上的县尉徐光达。
听得知县的声音,徐光达猛然弹了起来,而后又哎呦惨叫,跌回地上。
“你的知县爸爸来了,打算怎么报复我?”
徐光达一脸心虚,讪讪笑道:“可不敢……”
唐牛儿将鲜血淋漓的竹条丢下楼去,刚好落在了时文彬的脚前,抖了抖手上黏腻的血迹,满脸不在乎。
“行了,你就别装了,下去找你爹吧。”
徐光达试探着往前爬了几步,发现唐牛儿只是带着意味深长的阴鸷笑容,便大着胆子爬出了门口。
眼看唐牛儿果真放他走,徐光达马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滚落下来。
“明府救我!这贼子殴杀本官,该杀!该杀啊!”
时文彬见得徐光达如此惨状,也是脸色大变。
然而唐牛儿却走到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时文彬,竟还笑得出来!
“你怎么就惹上了这泼皮啊!”时文彬暗自嘀咕,也是一个头两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