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文彬用手绢掩住口鼻,紧皱着眉头,怒瞪着懒洋洋枕在小翘儿腿上的唐牛儿。
“唐牛儿,本官来了,你出来说话吧。”
“时知县,这里是县狱,又不是地狱,我耳朵不好使,听不清你说什么。”
“本官让你出来说话!”
唐牛儿故意摆谱儿,时文彬也失去了耐性。
“时文彬,这世间最不值钱的就是面子,多少人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唐牛儿从不勉强别人,你不乐意进来说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你别得寸进尺!”
他时文彬好歹是堂堂知县,别看只是个父母官,但大宋朝冗官太多,不知多少人眼巴巴等着补缺,唐牛儿一个泼皮,竟如此不识好歹,他又如何不气?
唐牛儿摇了摇头:“你走吧,别打扰我坐牢。”
时文彬倒是想走,但如今最有可能知道宋江藏身之所的就只有眼前这泼皮,而抓捕宋江已经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又岂能一走了之?
“唐牛儿,你也说了,面子并不重要,本官也不与你计较这许多,只要你告诉我宋江的藏身之处,我便让你做本县的都头,这可是天大的好处,算你祖坟冒青烟了!”
“让我做都头?”
唐牛儿不由失笑。
他可是立志要成为地下王者的人,与皇帝老儿平分天下,皇帝管白天,他统治黑夜的男人,一个县衙临时工的都头职位,唐牛儿岂会放在眼里。
“面子自是不重要,但尊严重要。”
“这不是一回事儿嘛。”
唐牛儿认真地回答:“不一样,很不一样。”
时文彬眉头皱成了“川”字。
“所以你想要什么?”
唐牛儿呵呵一声:“时文彬,这个时候就不要装傻了,我说过,想要让出去,就跪下来求我。”
“你做梦!我时文彬连皇帝都不跪,会跪你个破落户!来人!传我命令,谁敢给这泼皮半口饭,半碗水,本官就扒他皮!”
时文彬拂袖而去,小翘儿也有些失落。
“官人……我听说书人时常说一个词,叫做什么弄巧成拙,咱们是不是玩过头了?”
“放心,他会回来的。”
“官人……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跪下来求你出去?人家毕竟是父母官,换个都头来做,那多美啊,我见那些都头可威风了……”
唐牛儿捏了捏她的脸蛋:“怎么?想当都头夫人?你要是想当,我可以骗……哦不,挣一个回来,但不能是时文彬给的。”
“一来,我要说话算数,说了让他求我出去,就必须做到,这叫言出必行,二嘛,他仍旧高高在上,用施舍的姿态赏赐我,这样的都头,做了也是受气。”
小翘儿仍旧有些担忧,唐牛儿的话,对她来说有些费解,因为她并不明白言出必行为何那么重要。
汪恭人比小翘儿要更加成熟,自然听得懂唐牛儿的意思。
“时文彬是个老狐狸,他拉不下这个脸,若让人知道了,就算他能东山再起,也会让人瞧不起,他是不会跪你的。”
唐牛儿看了看汪恭人,如同教导一个学生一样。
“寡妇,你要记住,他时文彬不可能东山再起,他跪我,才能给自己换条活路。”
汪恭人皱眉:“我不明白……与生辰纲劫匪往来的是宋江,内奸是雷横和朱仝,他时文彬最多就是失察之罪,大不了这个知县做不得,不至于危及生死吧?”
“所以说你做不了官嘛,生辰纲一案让朝廷颜面尽失,但别说贼头晁盖,朝廷方面连共犯都抓不到半个,案子拖得越久,朝廷就越丢脸,如果你是主办官,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汪恭人的死鬼丈夫毕竟是个举人,她又出身武将世家,政治觉悟虽然不多,但确实还是有的,沉思了片刻,谨慎地做出了回答。
“拖?”
“答对!这时候只有小事化了,不了了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唐牛儿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但这个时候,宋江杀妻灭口,便似在即将平静的湖面又投入了一块巨石!”
“恭喜你,寡妇你都学会抢答了。”
汪恭人白了他一眼,但内心却佩服不已。
“难道说,从一开始,他就看清了整个大局,打定了这个主意?”
小翘儿却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瘪着小嘴。
“官人,说这么多,还不是远水解不得近渴,咱们明天饭都没得吃了……”
唐牛儿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
“他会回来的,你以为张继只是来凑热闹么?若没有张继,他还有拖延和回旋的余地,张继找不到他想要的幕后之人,抓不到宋江,就会牺牲时文彬来博取功劳,不会让时文彬一直拖下去的。”
汪恭人恍然大悟:“难怪张继没有参与追捕宋江,原来他打起了时文彬的主意!”
汪恭人再看唐牛儿,突然感觉这男人的心思深沉似海,暗黑如冥,实在很难想象他会是个声名狼藉的破落户,难道他之前只是装疯卖傻,韬光养晦?
小翘儿许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肚子一直在咕咕乱叫,夜里也很难入睡,唐牛儿就给她讲了后世的一些小说桥段,记不太清楚的地方就东拼西凑,张冠李戴,岳飞打张飞,关公战秦琼的乱说一通,倒也连汪恭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夜算是这么捱了过去,天还未亮,牢门就被打开了。
时文彬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站在牢门前,紧抿着嘴唇,死死盯着唐牛儿,手里拎着一把钢刀,满目杀气。
“张文远,你们都滚出去!”
张文远脸色大变,赶忙劝道:“明府且息怒!若杀了这厮,拿不住宋江,便又多了一桩葫芦案,还请明府三思!”
“滚出去!”
时文彬转头咆哮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张文远脸上了。
如今宋江逃亡,雷横和朱仝被拘,张文远反倒成了时文彬唯一能使唤的人,因为其他胥吏都选择明哲保身,当起了缩头乌龟。
张文远想要火中取栗,必须做出努力,但见得时文彬如此坚决,他也只能招呼狱卒差拨等一干人,全都退出了牢房。
时文彬走到牢门前,恶狠狠地给唐牛儿下了最后的通牒。
“你果真不愿意做这都头,要跟本官作对到底么!”
唐牛儿坐了起来,打了个哈,伸伸懒腰,舒舒服服地出了一口气。
“人都走了,时知县可以跪了。”
时文彬身子一紧,深埋着头,捉刀的手开始轻轻颤抖起来,没人知道他现在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