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奸夫的骨气

八月中的山东府已经凉爽起来,外头秋雨绵绵,郓城县衙大堂有些昏暗,差拨们从外头带进来不少泥水,搞得青石地板滑腻腻。

知县时文彬端坐高堂,六房司吏分坐两边,衙役差拨肃立堂中,气氛威严肃穆。

唐牛儿被押到堂上来,放眼一扫,就看到一幅山水画格外的扎眼,上书“清正廉明,一方父母”,估摸着是百姓送给时文彬的。

“跪!”

看到唐牛儿直愣愣地盯着知县父母,差拨一脸不满,一脚就踢在了唐牛儿的膝盖窝上,然而唐牛儿却仍旧如标枪一般傲然而立!

他可不是先前的泼皮唐牛儿,他白手起家,刀头舔血,从街头杀出来,差一步就能成为地下王者,双手没少沾染鲜血,一身八极拳功夫出神入化,岂是小小差拨能撼动的!

差拨如踢铁板,迎面骨疼得厉害,举起杀威棒就要往唐牛儿腿上招呼,时文彬却眉头一皱,抬手阻止了。

“唐牛儿,反省了一夜,今日可招供?”

唐牛儿昂首挺胸:“欲加之罪,栽赃嫁祸,无从可招!”

此言一出,诸多差拨和吏员一个个满脸嫌弃。

在他们看来,唐牛儿就是个卑贱的街头帮闲,这类人本来就是用来背锅顶缸的最佳人选,谁能想到,平日里最软骨头,整日里充当宋江舔狗的唐牛儿,竟如此硬气,如此麻烦。

“好,继续用刑!”

时文彬从签筒中抽出一根令签,便丢在了差拨的脚下。

差拨冷笑连连,举起杀威棒架住唐牛儿,要将他压在板凳上打屁股,然而唐牛儿却仍旧岿然不动,目光却是看向了左边的角落。

“小张三,你还是不是男人?都这个节骨眼了,还不打算站出来么?”

唐牛儿此言,令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角落里的男人身上。

这小张三,名叫张文远,正是阎婆惜的奸夫!

身为贴书后司的张文远,乃是宋江的同僚,同样是合同工,不过严格来说,他只能算负责文书工作的小杂鱼,而宋江算是知县秘书,可算是他的老大哥了。

当初宋江带张文远这个小老弟回家喝酒,才给了他与阎婆惜勾搭的机会,张文远勾搭嫂子,属实令人不齿。

但唐牛儿知道,张文远这个人颇为自傲,仗着英俊的相貌,总觉得自己与阎婆惜才是真心相爱,宋江又矮又黑,还不近女色,整日里结交朋友,阎婆惜也看不上他。

如今宋江落跑,正是他借机上位的好时候,这个时候不趁机踩宋江一脚,更待何时?

再者,如果罪名推给了唐牛儿,宋江就得了清白,回来之后还不得收拾他这个奸夫?

咬咬牙,张文远终究是站了出来。

“明府,这唐牛儿挨了三日好打,硬是一声不吭,也算是条汉子,张文远斗胆,恳请明府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

张文远拱手行礼,众人便都摇头嘲讽了起来。

“小张三,你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睡了大嫂也就算了,如今还想害大哥,真真不当人子啊!”

“难怪只能做个书手,就这眼力,这辈子也别想出头了!”

“这唐牛儿不过是个街头泼皮,能为自己辩白个甚!”

张文远本就地位不高,那些个吏员甚至懒得掩饰,连交头接耳窃窃议论都省了,当面嘲讽起来。

张文远下意识捏了捏怀中的血书,看着唐牛儿,心知吃肉还是喝汤,就看今日,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诸位,俺确实对不住宋押司,但一码归一码,总不能因为宋押司与大家交好,就能罔顾是非黑白,唐牛儿固然不值一提,但若屈打成招,不明不白地死了,试问诸位夜半了怕不怕冤魂敲门?”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小张三!你够了!你这是污蔑我等不分青红皂白,坑陷唐牛儿么!”

“宋押司义薄云天,乐善好施,是顶天的好人家,他唐牛儿唯利是图,作奸犯科,谁杀了阎婆惜,但凡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来,依我看,根本不必再审,直接将这唐牛儿收监,上报检察,秋后问斩!”

众人又争执起来,张文远却分毫不退,时文彬也是猛拍惊堂木。

“好了!都别吵!”

众人身子一震,都不情不愿闭了嘴。

时文彬指着那幅山水画,朝唐牛儿说:“唐牛儿,我时文彬作为一方父母,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现在就给你个辩白的机会,若你还是闷声闷气,说不出个像样的话头来,可就莫怪本府无情了!”

唐牛儿抬起手中的木枷,朝时文彬说:“请明府解开我的枷锁。”

“唐牛儿,别得寸进尺!”

差拨厉色沉喝,时文彬揉了揉眉心,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解开他,无论如何,今日这事儿必须有个结果。”

唐牛儿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朝张文远使了个眼色。

“张文远,你过来。”

张文远虽然只是个书手,但好歹是县衙的人,唐牛儿区区泼皮,怎么敢直呼其名,使唤张文远?

然而让人不解的是,张文远竟乖乖走了过来。

唐牛儿突然抓起司吏的毛笔,仿佛抓了一把刀,一下就捅在了张文远身上。

“唐牛儿,你好胆!”

唐牛儿这一举动吓坏了众人,差拨赶忙冲过来,唐牛儿却已经丢掉了毛笔。

张文远一身青衣,此时左胸下方却是多了一团污迹,墨汁散开来,如同黑色的血。

“唐牛儿你发什么疯!本官给你辩白的机会,你就这般胡闹?你这是自寻死路!来人!押他下狱,不必再审了!”

时文彬仿佛受到了戏耍和羞辱,彻底放弃了唐牛儿。

差拨们露出冷笑,就要拿住唐牛儿。

然而唐牛儿却朗声问时文彬:“明府可曾看过阎婆惜的验尸报告?”

“验尸报告?”

“哦,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叫尸格?”

所谓尸格,就是仵作提供的验尸报告,然而直到宋慈确立了验尸制度,才开始使用尸格,而宋慈生活在南宋孝宗赵昚的年代,眼下是北宋,哪有尸格这玩意。

“尸格?”

面对一脸懵逼的时文彬,唐牛儿只能再换了个说法。

“明府可知道阎婆惜的受创位置?”

时文彬好歹是知县,平日里主管审判,唐牛儿如此反常的言行举止,终于是引起了他的疑虑。

今日的唐牛儿,无论是目光气度,还是思想口条,都与先前判若两人,难不成脑袋受创,反倒让他开了窍?好端端的,为何要提阎婆惜的受创位置?

时文彬下意识看向了张文远胸口的墨迹,突然灵光一闪,如遭雷击。

“不对,我知道他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