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火车开动的时候,陈东探出头去向站在月台上的陈沂生挥舞着手臂。就在火车驶向弯道的一瞬间,望着陈沂生那转身离去的模糊身影,陈东突然发现排长的背微微有点驼......“排长才24岁啊!怎么看上去像个老头?”

    陈沂生看上去真的有点老了,不是年龄的问题。为此,他的婚姻大事也就成了了连、营、团各级首长们的心病。就在大家正为陈沂生物色合适对象的时候,丁宝国为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总院的护士江素云一直暗恋着陈沂生陈大胆。于是乎,在和医院有关的领导取得联系并且经过证实之后。各级领导同志纷纷找陈沂生同志进行“政治思想工作”。两个月之后,原本及其固执矜持的陈沂生终于崩溃了防线,不得不在领导的面前表示愿意和江素云在同志的基础之上进一步发展一下个人关系。

    江素云终于如愿以偿。为此,她特别感激领导,感谢组织。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报答党组织和各级领导对她的关心——加班加点工作,脏活累活抢着干。一些好事的战士见到江素云就主动改了口,称呼她为嫂子。“嫂子来了!”成为侦察连战士们和江素云打招呼的固定用语。江素云也没辜负这一声嫂子,每次她去侦察连的时候,总是将那些平时不太注意个人卫生的战士所“珍藏”的脏衣服,统统从里到外洗个干净......

    陈沂生对江素云是什么感情,他从来不对外人说。有时被战士们逼急了,就跳到凳子上嚷嚷:“别问啦!什么他***鸟感情,能在一起过一辈子,那就是最好的感情!”接下来,他准保会在“嘘”声一片的起哄声中抱头鼠蹿......

    老陈说的话很没品味,但是沈自强却听出了其中的意味。的确,在中国的农民当中,许多夫妻过了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但是他们却能够平平安安终生厮守。这不能不说是中国几千年来最特殊的一种家庭文化。

    老陈说不明白的事情,沈自强想明白了:既然老陈说出了这番话,那就表示他和江素云是天生的夫妻相。因此,从沈自强开始,连、营的军官纷纷称呼江素云为“弟妹”。

    这对名义上快成为夫妻的未婚夫妻,就在她们都已经做好了要喜结连理的准备时。越南把目光投向了劳山......

    大军开拔的前一天,江素云特意请了半天假来看望陈沂生。当她揭开陈沂生的衣服,数完了他身上的伤口时,她认真地说道:“我记下来了,大伤小伤一共是十三处。就到此为止,不许给我再添上一块!”

    “瞧你说的,打仗哪有不受伤的?”老陈被她逗得“呵呵”直乐。

    “陈沂生同志!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是很认真的!”江素云严肃地说道。

    老陈乐不起来了......

    “你要是打起仗再那么不顾一切......看我今后还理不理你!”江素云说完就哭。

    “别别......”老陈六神无主了,“我记着还不行吗?”他抱着江素云好生安慰,“我小心就是。”江素云趴在他的怀里,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老陈感慨道:“不过,我是带兵的连长,打仗的时候你要是不叫我冲在前面,那让弟兄们以后还怎么看我?”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你活着回来。”江素云第一次变得如此不讲理。

    “素云!你再这样我可就要批评你了。战场上,只想着自家小日子的军人还能打仗吗?你这不是叫我老陈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么?”

    “呜呜......”江素云把脸贴在他的怀里,痛哭不已。

    “亲娘啊!”老陈头痛了。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举手投降”,连声说道:“好好!我自己小心就是。不过,我只能保证活着回来,可不敢保证一点都不会挂彩......”

    江素云气得推开他,捂着脸转身就跑......女人对待自己心爱的男人,往往会突然变得不可理喻。

    后来,在陈沂生的左蒙右唬连番保证之下,江素云这才破涕为笑。使劲拧着老陈的胳膊。一边拧一边责骂道:“疼死你,看你以后还乱说不?”

    二人和好之后,老陈问江素云到底喜欢自己什么?江素云想都不想,张口回答道:“就喜欢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有没有钱当不当官无所谓,至少你能顾家!”这几句话老陈是一句都没明白,他从来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如此优秀的品质。不管怎样,不管这些优点到底属不属于自己,总之任何一个男人被女人如此夸奖,那就是一件幸福无比的事情。所以,老陈就带着这些幸福——幸福地走上了战场。

    头发全被剃掉。战士们坐在丛林中倾听着远处炮弹的爆炸声,喝着水吃着干粮。有的人还很专注地数着一旁雷区的树上和草丛里地雷裸露的个数,并仔细地辨认埋藏已久,乒乓球大小的挂雷其颜色模样和李子有什么区别。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照射在地面的枯枝烂叶上。一股股青烟薄雾,将甘蔗田百米之外的丛林笼罩得格外神秘。

    刚刚结束了战前动员,侦察连的战士们开始给自己的家人写信。团里来的于干事就坐在老陈和几个连领导的旁边,一边说着话,一边耐心地等待着战士们的提交。

    “陈连长!你这次的入党审查没有通过。看来你还要再加把劲儿才行啊!”

    “还加劲儿?”老陈看看身边的指导员——从保卫部门刚刚下放的白继武和副连长——史松涛,不解地问道:“我递交入党申请书已经两年多了吧?怎么还要考验我?”

    “没办法呀!”于干事摇摇头,“团里倒是没少替你使劲儿。可是一送上去,就被卡住......”

    “为什么卡我?”

    “据说......”于干事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据说是罗军长发过话儿,他说你的档案里还有一件事情没调查清楚......”

    “啥?”老陈急了,“都五年了,怎么还没调查清楚。我要是历史有问题,赵军长和左政委还能这么信任我吗?”

    “那管什么用?”于干事摇摇头,“谁让赵军长和左政委已经不在咱们军了呢?人家现在是军区领导,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你这么件小事?再说了,这件事他们就是想管也管不了,谁叫他们现在不是主要的负责领导呢?”

    “那就是说我这入党问题算是彻底没戏啦?”

    “也不一定......”于干事说道,“再有个一两年,陈司令就要离休了。保不准接他班的就是赵副司令。你再忍忍,没准到那时你就苦尽甘来了......”

    “等到赵副司令员成了司令员......”陈沂生心想,“没准他早就忘了我是那瓣蒜......”堂堂的军区司令,心里整天只装着一个小连长的私事——用脑子稍微想一下老陈都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可能。

    “老陈!你就别往心里去,咱们都要上战场了,还是想想怎么把仗打好再说吧!”白继武劝道。

    老陈默然无语。

    “不就是一个入党的事么?入不入还能当饭吃吗?别想那么多,入不上也没什么关系,将来还不是照样娶老婆生孩子。”史松涛在部队风风雨雨这几年下来,算是把一切都看开了——包括他被老八团一脚踢出来。

    “这你就不懂了!”于干事小声说道,“你要是还想接着往上升一升,不是党员的话,那你就只能在梦里去想了......”看看老陈的脸色,于干事小心说道,“如果你不是党员,那这官儿就算是到此为止了——‘党指挥枪’的道理你们懂不懂?”

    不用问,看看这几个人的反应,就都明白。

    “所以啊!”于干事说道,“陆团长现在为了陈连长的事情很着急。他说了,陈连长是个人才,要是党组织不把这样的人才吸收进来,那就是咱们党的损失了。”

    “那可怎么办?有军长在那儿卡着,老陈的事情也没法解决啊!”史松涛一想到其中的复杂性就替陈沂生发愁。

    “要不......”白继武小声说道,“想办法再和丁政委说说......他对象可是咱们老军长的宝贝女儿......”

    “不!”老陈摇摇头,坚决说道,“我是不会求他的,哪怕我这辈子永远都跨不过党组织的门槛。”说着,他脸色一暗,低头不语。眼神倒有些痴迷了......

    “算了老陈!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你也不必往心里去。是啊!挖门子盗洞走后门的事情,对咱们连的人来说,那比找对象还难。”白继武把话题尽量柔和了一下。

    “对象......哥们......”老陈苦笑着将手中的草棍远远丢出,随后叹口气说道:“成不了党员也无所谓。男子汉大丈夫,将来不管走到哪里,凭一双手吃饭那也照样饿不死!”

    见他已经想开,大家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嗡......轰轰......!”几发炮弹落在不远处的甘蔗田里。“呒......”一头黄牛闷叫着,就在一颗炮弹的爆炸声中气化成了血雾......拖着血沫子的牛蹄子重重砸在一个惊慌失措的老乡头上......

    “快卧倒!”周小米放开喉咙喊道。结果,当老乡的身躯刚刚扑进草丛的......“轰轰......”几声地雷的爆炸卷着在血雾中横飞的肢体,慢慢向东南方飘散......

    周小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妈个x的!不是命令过不准老乡下地干活的吗?是哪个王八蛋把人给我放过去的?”老陈从地上跳起,破口大骂。

    “连长......”马德财低下了头。

    “马德财!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吗?”陈沂生咬牙骂道,“我他妈毙了你个***!”

    “连长!”周小米委屈道,“不是我们不拦着,而是这庄稼没人侍弄,老乡们急得都给咱们下跪呀!你让我们怎么办?我们总不能把他绑起来吧?”

    “你就应该把他绑起来!”老陈喊道,“哪怕是咱们犯了错误,那也比他白白送命强!”

    “连长!”马德财苦笑道,“庄稼人对待庄稼那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你不让他下地干活儿,那还不如直接把他毙了好受。”

    老陈不吭声了,他看着马德财那一脸的无奈和悲愤,心里窝火得要命:“妈个x的,要是换了几年前,老子非要带人到越南光了他妈越南村子......”他想想还觉得不够解气,飞起一脚就把眼前的石头踢出去......

    “连长小心......”

    “轰轰......”一连串的地雷爆炸声中,陈沂生被周小米死死压在身下......

    “妈个x的......怎么到处都是雷?”老陈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狠狠骂道。

    “怎么回事?”刚刚公干赶回的金玄和提着“81—1”自动步枪炮跑过来。“连长!你没事吧?”他扶起陈沂生,焦急地问道。

    “没事!吃了一点泥而已。”老陈擦擦嘴,“看来越南王八是下定决心要和咱们耗下去了。”

    “连长!你放心,咱们来了,越南孙子们就收拾收拾准备哭吧!”金玄和晃晃手中的武器,信心十足地说道,“我们排昨天夜里出去,就用两把这家伙,把一挺越南机枪给打残废了。”

    “咦?你们和越南人遭遇啦?”

    “算是吧!”金玄和笑道,“咱们昨天摸了个越南上尉。临走时,洪玉秀搂草打兔子非要看看越南的火力布置。这不......”金玄和掏出一张火力配置图递给陈沂生,“上面......这个火力点就算是永远消失了.”

    “嗯!干得漂亮。越南人的暗堡都查清啦?”

    “都弄清了!用红笔画的就是。”金玄和又道,“咱们把罐头盒子丢得‘叮咣’乱响,越南人还真以为是大部队上来了,这枪炮打得,比过年还热闹。呵呵!”

    “嗯!对了,雪龙回来没有?也不知道他把那个炮兵阵地查得怎么样了?”老陈一想到杨雪龙要穿过越南人的封锁线,心里就暗暗焦急,“这小子,可别像上次那样——学着列宁给越南人上政治课......”

    正想着,二排的五班长项飞领着全班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怎么就你们?你们排长呢?”一看这副德行,老陈的心“呼”地一下就凉了......

    “排长没事!”项飞嘟囔了一声。

    “没事?他人哪?死到哪里去啦?”老陈更加着急。

    “喏!在那边......”项飞向越南人的阵地努努嘴。

    “那边......什么意思?难道越南人还想留他吃早饭不成?”

    “那倒不是!”项飞苦笑道,“我们排长现在正和一个越南漂亮女兵讨论保尔和冬妮娅的问题。”

    “什么?”老陈听到这儿,差一点没昏过去,他暴跳如雷地喊道:“杨雪龙!你小子到底要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