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手术室的红灯灭了,站在门外的人群一下子都紧张起来。赵静和江素云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
门被缓缓推开,两名护士推着轮车慢慢走出来。
“大夫!我们排长他怎么样了?”金玄和拖着颤音问道。
“手术是成功了,其它的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护士的一句话,暂时令这些精神高度紧张的人轻松了一口气,但是周小米随后的一句话却让众人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重新悬在了嗓子眼。周小米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们的责任是没有了,可是排长的死活还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喽?”
护士白了他一眼,的确,周小米说话的语气不太中听。
“借光!”护士喊道,“病人需要休息。”众人闪出了一条甬道。默默注视面色蜡黄兀自昏迷不醒的陈沂生。
当车子推到赵、江二人的身边时,两个人禁不住同时睁开了眼睛,向车上的老陈偷眼瞧了瞧......
赵静的心彻底碎了......
丁宝国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赵静的脸色,又扭头看了看车上的陈沂生。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堪。紧抓着赵静的手,轻轻地抖动了一下。
赵静将陈沂生默默目送到了电梯,附在腮边的一滴眼泪,缓缓滴溅在丁宝国的手上......丁宝国的手背微微一颤,就此再也一动不动。
众人知趣地悄悄离去。丁宝国先是笑了一笑,随后大度地掺起赵静说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去休息休息。”不料赵静猛然挣脱了他的手掌,头也不回就向后院职工宿舍跑去......
“赵静!”丁宝国叫了一声,两只手端在半空中,目光随着赵静远去的背影,渐渐灰暗起来,他努努嘴,无奈地摇摇头,习惯性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根香烟,夹在手指上却没有点燃,人已经陷入了沉思......
赵静脚步匆匆,就连路上和她打招呼的同事姐妹,她也无心应酬。钻进自己原先居住过的宿舍,翻箱倒柜找起了东西。
“你干嘛?”江素云站在门口有些生气。
赵静没有理她,继续寻找。
“你到底要找什么?”江素云喊道,“这里哪还有你的东西?你要什么就和我说。”
“我走的时候剩下的半袋玄米呢?”
“早就吃没啦!”江素云走到手足无措的赵静身边,不知为什么,心里对赵静的那股子怨气渐渐消散了一些。她平和了语气问道:“你找米干什么?”
“我......我要煮点红枣甜粥......”
“给他的?”
“......”
“你呀!”江素云苦笑道,“你也不看看他现在能不能吃饭......”江素云心里充满了苦涩,她望着面前这位连自己的衣服都洗不干净的大小姐,很想哭,“你什么时候给别人做过饭呢?也许只有他才能让你亲自端起碗盆......”想到这里,江素云已经是心乱如麻。
“我......”赵静坐立不宁,干涸的嘴唇起满了白泡。“是呀!他还没醒,他不能吃东西,我该怎么办呢?” 在屋里来回走动着,她越走越心急,“我怎么就帮不上他呢?”一着急,这眼泪又掉了下来了......
“你别哭,这样吧!你先在我的床上休息一会儿,我去打早点。你想吃点什么?”江素云心软了,抚着赵静那干枯生涩的头发轻声安慰。
赵静怅然呆坐在床上,神情越来越麻木。江素云很理解她现在的心情,知道再劝也是徒劳。叹口气,抓起桌上的水壶,正欲离去。突然一位身穿军装的中年妇女出现在敞开的房门前,用手轻轻敲了敲门板......
“齐阿姨!您......您早......”江素云回身看了看神情呆滞的赵静,一时反应不出该怎么应付这对母女。
“小江你也早啊!呦!看你这眼圈黑的,是不是又一宿没睡啊?”齐瑞芳挎着皮包,斜插着手笑吟吟地打量着江素云。
“是啊!”江素云笑了笑,“我早就习惯了。”
“可不是嘛!还是百姓的孩子早当家呀!”齐瑞芳叹口气,“我们家静静给你添麻烦了!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齐阿姨您太客气了......嗯!我还有点事儿,你们先聊着......”说罢,江素云提着暖瓶,向齐瑞芳歉意地一笑,侧身从她的身边挪将出去。
赵静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齐瑞芳伸手关上了门,用手中的皮包在小方桌的桌面上刮了刮,随手将皮包丢在桌上。
“静静!妈妈来了你也不理么?”齐瑞芳在女儿的身边坐下,一脸严肃地瞧着自己的宝贝闺女。
赵静抽动一下鼻子,没说话。
“你见过小丁没有?那孩子早晨给我来了电话,说你平安叫我不要着急。嗨!这孩子就是懂事啊!”
赵静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脚面。
“你大了!自己的事儿自己拿主意吧!妈妈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将来的路该怎么走,全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间。不管你选择哪一条路,妈妈都希望你能得到幸福!谁叫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呢?”齐瑞芳抚着女儿的头发,眼角渐渐湿润了......
“妈妈!”赵静“哇”地一声哭将出来,将头贴在妈妈的肩头上,许久许久不肯拿开......
“护士!我们排长到底怎么样了?是死是活你给个准话行不行?我求求你了!”杨雪龙抓住小护士的手臂,就差没把人家举到头顶上,“手术也做了,血也输了。咱们闹腾了半天,也总该有个结果吧?”
“你放手!快放手!痛啊!”小护士扯开嗓子尖叫起来。这一嗓子居然把全楼层的医护病患全吓了一跳。探出头来一瞧,马上又缩了回去,如同触了电门似的。
“啊!对不起!”杨雪龙赶紧将小护士从半空中轻轻放下,还很有礼貌地替人家揉揉手臂。
“放手!”小护士在他的手背上一拍,嗔道,“你们简直就是一群野人!哎呦!”说着,她捂住痛处,又惨叫一声。疼就是疼,这种事情是根本不能装假的。
“对不起!”杨雪龙向她敬个礼,“下次注意,一定注意!”
“别下次了!你下次再来,麻烦你最好赶在我不在班的时候!”
“是是......嗯?”
“免得我被你弄断骨头!”
“啊!对不起!对不起!呵呵!”杨雪龙也觉得自己很孟浪。
“你们排长还没醒过来,不过请你放心,我们这里有专人看护,有情况我们会及时处理的。”
“那......那我们排长什么时候能醒?”
“这就要看他自己。度过危险期之后,也许一天,也许三天,还有可能是一个星期。总之,他终究会醒过来的。”
“那......那什么时候能度过危险期?”
“明天吧!明天就能知道结果了!”
“天哪!还要等到明天?”
“怎么啦?你着急啦?我还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兵!”
“是的,我们都很着急!”杨雪龙默默说道,“如果换了是我们,排长他也一定会着急......”说罢,他将脸贴在房门上,他不想让一个女兵看到自己流泪,尽管这个女兵——也许他这辈子也不会再遇到。
护士低下了头,轻轻摇晃的身体,紧咬着嘴唇......
“老高!你到底通知陈沂生的家人没有?”吴晨东气急败坏地问道。
“你着什么急啊?”高树青摘下眼镜,“已经给他的家人拍了电报,估计再有个一天两天,准会有信。”
“我可等不及了!你知不知道上面是一会儿一个电话,催我递交陈沂生家里的通讯地址。都快把我烦死了。好在这陈沂生的英雄事迹没通报地方,否则那地方的记者还不在屋里把我给挤死?”
“嗨!我是理解你啦!谁叫你是这一团之长呢?辛苦点就当锻炼身体吧!”
“你少给我说这风凉话!你这政委是吃干饭的?要说思想政治工作,那可是你政委的工作范畴。可你到好,在军长面前说我对陈沂生的情况比较了解,硬把我推到了最前线。你到底按的什么心?”
“按得当然是好心!”高树青笑道,“这件事情必须要你来解决。”
“什么?我难道就该活活累死?你姓高的还有没有战友情份了?”
“这和战友没关系!”高树青合上手中的报纸,淡淡说道,“这件事儿要是叫我来办,以我在首长们面前的性格,没准就会越办越复杂。”
“什么意思?不就是找陈沂生的家人么?有这么复杂么?”
“有!”高树青站起身来,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香烟说道,“你以为这仅仅是找一户人家这么简单么?我告诉你,这关系到以后在咱们军谁才是主力团的问题。是老八团还是咱们团!”
“你越说越玄,麻烦你有话直说别绕弯子!”
“好吧!”高树青点上烟吸了一口说道,“你想想是谁没事催你尽快递交陈沂生的家庭住址?是副军长对不对?”
“对!”
“你用脑子好好想一想,一项不冷不热的罗副军长为什么会突然对陈沂生的家人这么感兴趣?”
“我......我不知道!”
“其实很简单,他是想把陈沂生弄到老八团去。”
“什么?这怎么会呢?关心他的家人难道就是为了挖我们墙角?”
“还不只这么简单!”高树青冷笑道,“我查了一下,陈沂生家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娘。据说这个陈沂生是个大孝子,世上没有孝子不听娘的话。按我们军的惯例,接待立功负伤人员家属的时候,一定会问家属有什么困难和要求是不是?”
“是啊!”
“这就对了。如果陈沂生的母亲提出希望自己的儿子去拥有光辉历史的老八团锻炼锻炼,你想上面会怎么决定?”
“那还用问......哎!不对呀!陈沂生的娘——一个农村家庭妇女她知道什么啊?你是不是杞人忧天了?”
“我不是说了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所以,副军长才催你递交陈沂生家里的通讯方式。这很明显,副军长是想派专人去接这位农村老太太。你好好想一想:农村人比较心实。好吃好喝好招待,临了再封官许愿给句好听话。她要是不把罗副军长当成有道明君,我就把脑袋给你。”
“这......”
“所以啊!这件事最好叫你出面。原因很简单:在咱们军,谁都知道你和老白以及副军长的关系。关键的时候你这个团长说话最有分量,而且也只有你能冲上去撅他的颜面。另外,我要是出面的话,那就是做老太太的思想工作了。”
“这......这管用吗?”
“管用!”高树青点点头,“老白这次颜面是丢尽了,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善罢甘休?他这个团可是副军长一手主抓的团。咱们都是这个团出来的,你最清楚这个团在咱们军的份量。换句话说,老八团没了颜面,那就是摆明了罗副军长带兵无方。你让这位号称军政都过硬的军中司马颜面何存?自古以来,对人才的态度就是两种:为我所用和杀之而后快。咱们团有了陈沂生这个宝贝疙瘩之后,就把老八团压得翻不过身。你想想,为了解决这种被动局面,老白和副军长会琢磨出什么道道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真......真会是这样么?”吴晨东冒了冷汗,“老白他真要挖墙角么?”
“以防万一吧!”高树青掐灭烟头,狠狠说道,“我把话挑明了,如果你不尽早派人去接这位老太太,恐怕你再见到她的时候,一定会是在老八团的团部里面!”
“我,我这就派人去买车票......”吴晨东顾不得戴帽子,风风火火就向门外冲。
透过玻璃窗,望着吴晨东远去的背影,高树青自言自语道:“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您们就别想从我这儿打陈沂生的鬼主意,他生是我们x团的人,死是咱们x团的鬼!”
“团长!我......”史松涛惭愧地低下头。
“你......你......你他妈把咱们老八团的脸全给丢尽了!你还好意思回来?你干脆撒泡尿沁死得了!”白团长点着史松涛的鼻子尖破口大骂,“你简直就是一头猪!猪他妈都比你聪明!”
“团长!”史松涛哭丧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说说!三十多个人居然打不过人家七八个,还让我这团长陪着你一块丢人。妈个x的,我怎么养了你们这群废物?”
“团长!我们都拼了命了......”
“你怎么不死?”白团长揪住史松涛的衣领,恨不得在他的脑门上啃上几口,“你他妈平时吃的馒头稀饭都跑到狗肚子里头去啦?”
“团长!你处分我吧!”史松涛实在是承受不住这种心理压力了,放开嗓门痛哭起来。
“妈个x的,处分你有什么用?处分你就能挽回咱们团的颜面了吗?***,你他妈给老子把猫尿憋回去!老八团不收只会尿炕的兵!”
“是!”史松涛擦擦眼泪。
白团长绕着他转了三圈,越想越觉得窝心,“妈的!人家的兵是怎么练的?一出手什么都有!我的兵......妈的,只会躲到裤裆底下撒尿和泥!还他妈主力团?我呸!从今往后,我他***还有什么脸自称是主力团!”喊罢,他一咬牙,自言自语道,“妈的,这口气我是真咽不下去,能不能翻身就拜托老首长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