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这个......”吴晨东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情我不太了解,我认为最好能请当事人来回答。”
“好吧!”罗副军长点点头,“你把他叫进来。”
不用吴晨东去叫,陈东早就被沈自强拽到了门外。一听有人纠缠这件事情,他在门外立刻高声喊道:“报告!”
“你进来吧!”左政委看了看浑身脏兮兮的陈东,却明知故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有!”陈东向各位首长敬个礼,说道,“各位首长!我承认:那个姓史的排长是我打的!”
“噢?你为什么要打他?”罗玉浦皱皱眉。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我那是在救他!”
“救人有把人救成那副模样的吗?”
“没办法!我们始终怀疑他们是越南特工!”陈东振振有词地辩解道,“就在我们快要打消疑虑觉得这是一场误会的时候,这两个小子中有一个想要拉手榴弹自尽。您想啊!要是我们的人,干嘛要和自己的战友同归于尽呢?所以我们就更加坚信他不是自己人。既然不是自己人,那在战场上就没说的了,放手开干吧!”
“我是问到了医院之后,你为什么还要打他?”罗玉浦在惊涛骇浪的政治生涯中闯荡了数十年,什么阵势没见过?陈东一个小小的偷换概念又如何能糊弄住他?
“没办法!”陈东摆了个很无辜的姿势,“这是我们工作的疏忽,在这里我向各位首长检讨!”陈东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惭愧。
“工作疏忽?”赵军长听得有些奇怪,“你们什么工作疏忽啦?”
“这个......”陈东偷偷看了看李明,一见李明暗自点头,便鼓足勇气说道,“我们事先对这小子搜查不够彻底,没有检查出这小子在裤裆里还藏着一枚手榴弹,在还没有弄清敌我的情况下,为了保护周围的群众,也是为了自保,所以我们就只能不分场合不择手段了......”
“他裤裆里藏着手榴弹?”几位首长全愣住了。赵军长和左政委相互看了看,随后在脸上渐渐露出了诡异笑容。
“首长们是不是想检查一下?我这就去把他带过来!”陈东现在是胸有成竹。
“我看不必了!”罗副军长喝了口茶水,心中暗道,“不用看也知道史松涛的裤裆里肯定放着一枚手榴弹。哼!偷梁换柱李代桃僵的事情又不是只有你们玩过。”
“这样吧!”左政委打了个圆场,“就叫侦察连的连长和指导员各写一份材料,就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要如实详细地进行汇报。后天一早,我希望能看到你们二人的书面材料,怎么样?”
“是!”李明和沈自强答应得都很痛快。
“现在!我们重点是要讨论一下陈沂生的事情。我先开个头......”左政委端起杯子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说道,“第一,要组织专家组对他进行积极抢救,要尽最大的努力把他救活......”众人点点头。左云涛继续说道,“第二,要派专人对他进行二十四小时特护,绝对不能让他再发生什么意外;第三,取消对陈沂生同志以前的处罚决定,如果这次他能够生还,应该考虑给他二等军功并提升为侦察连副连长;第四,火速通知他的家属,其家属路上的一切费用均由部队负责。以上就是我个人的意见,你们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和商榷的?”
众人摇了摇头。
“那好,我看......”左云涛正要拍板。不料赵军长拿着秘书刚刚送来的文件喊道:“老左!你先等一会儿!”
“嗯?老赵,你有不同意见?”
“是的!”赵军长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了左云涛说道,“你先看看这里......对!就是这里......”
左政委接过文件刚看了几眼,突然,他从沙发上“呼”地一下站起来,张大着嘴巴目瞪口呆。“这,这......这是真的吗?”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错!我们的情报部门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看来你给他记个二等功是不合适的......”赵军长笑道,“我看应该给他记个一等功!”
“这......”左云涛没话说了。
罗玉浦抢过文件一看,只见上写:“......据我方核实,越军高坪第二师师长阮庭光于昨日中午在视察主峰阵地的途中,被401高地侧越军重炮击中,现已垂危......据越南官方消息证实,此次事件是由我方部队所为......”
......
“哈哈!”赵军长忍不住拍案大笑,“干得好!干得好啊!痛快!真他***痛快!”
“军长也说粗话?”陈东和李明面面相觑。
“一等功!就这么定了!”左云涛干脆直接拍板。喊罢,他摸着自己的头,也忍不住“呵呵”笑起。
罗玉浦已无话可说,暗自叹了口气,心中感叹道:“没办法,谁叫这小子是个人才呢?唉!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可是......可是军长、政委!”高树青提醒道,“不管咱们给他记几等功,是不是先把他救过来再说?”
“这......”赵军长和左政委马上又发了愁。
“老首长!您要多多保重,我们二师不能没有您.....”黄宽等一干部下早已泣不成声。
阮庭光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这些和自己戎马倥偬多年的老部下,嘴唇轻轻抖动了几下。
“老首长!您想说什么?”黄宽问道。
阮庭光向他的眼睛瞪了瞪。
“都把眼泪擦干!”黄宽大声喊道。溪山团、130、131团的各级主管军官伸出袖子,一起将脸上的泪狠狠擦掉。“老团长!是这样吗?”
阮庭光眨了眨眼,目光中露出了欣慰。军医的一针吗啡令他感觉很舒服,整个身体轻快了许多。“丛……丛……”
“你是说老团长吗?他现在已经在路上了……”黄宽说道,“您稍等一下,他很快就会赶过来。”
阮庭光点点头,随后,他又指了指窗外……“宝……宝……”
“您想看您的孙子?”黄宽的鼻子一酸,他强行扭过头去,不想让老团长再看见自己落泪......
“宝......水仙......”阮庭光举起手指在胸前划了个“⊙”。
“我们已经去接了......”溪山团参谋长阮承说道。
黄宽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老首长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孙子已经......”他痛苦地摇着头。
“嘘......”阮庭光长出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了自己那沾满血迹的军装......
131团团长陈河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抽噎着从衣架上摘下军服,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张《越南**党员证》轻轻将它递到阮庭光的手中......“老首长!您要多保重,我们都舍不得你呀......”话音未落,已是泣不成声......病房之中,顿时哭声一片。有的团长抱着柱子边哭边用力撞着头......
“嘘......”阮庭光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从眼角慢慢滚落......他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张党员证,久久不忍停下。微风拂过,送来窗外荷花的阵阵芬芳......阮庭光含着微笑将党员证慢慢送到嘴边,闭上眼睛深情地吻了一下......
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水塘中的青蛙兀自叫个不停。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口,所以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阮庭光的身上......
“老首长......!”130团团长黎猛拖着颤音,轻轻唤了一声。
“老首长......!”黄宽扶着阮庭光的腿,慢慢推了一推......
“老首长!......”众人大声呼唤。越南**的党员证从阮庭光的嘴上骤然滑落,露出他仍在含笑的嘴角......
“老团长!......”三位团长,两位参谋长,一位副团长。他们再也无法支撑住自己那沉重的身躯,“扑通”一声,陡然跪倒在地......先是睁大眼睛失神地望着欣然“入睡”的阮庭光,渐渐嘴角抽动得愈来愈快。不知是谁,突然呛咳了一声,随后这哭声再次轰然而起......
“老首长啊!老首长......”黄宽的前额已经磕得头破血流,手指用力扣着砖缝,鼻涕眼泪和着血水在脸上来回激荡,“......我们对不起你啊!......我们没用......保护不了你......我们给你丢人了......”
“老首长!”几位军官扑到阮庭光的身上,边哭边用力摇晃着,哭着哭着,有人就一头栽在阮庭光的尸体上昏厥过去......
医院所有的医护人员和卫兵全都摘下帽子,含泪而泣。有的士兵贴着墙根缓缓呆坐在地上,眼泪成串地滴溅在身下失禁的尿液上......
“......轻烟薄雾夜雨风,孤木独柳月朦胧。莲堤水畔乌篷外,对饮相歌无语中......”远处的山坳中传来一阵凄凉的歌声。一个身背狙击步枪的越南女兵独自坐在山间的巨石上,眺望着远处奔腾不息的绵河,嘴角含着微笑,空洞而又毫无生气的眼神竟然有些痴了.....
丛文绍拄着拐杖从吉普车上慢慢走下。花白的头发在山风的抚弄下,根根耸立。他稳稳地站直了身子,放眼打量面前这些和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老部下,一切尽在无语中......
“你们......”丛文绍颤动了一下嘴唇,“你们......还好么?”
众人都没有回话,而是慢慢举起了手臂......
“都放下......把手都放下......”丛文绍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众人依旧含泪注视着他,没有一个人舍得放下高举在右额的手。丛文绍不再坚持了,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向人群慢慢走去......
“老团长!......”一个少尉哽咽着喊道,“我们给你和老首长丢人了......”说着,便已泣不成声,随着抽噎,高举着的右手剧烈地颤动着。
“好啦!我都知道了......”丛文绍也流下了热泪,“你们已经尽力了......”说着,他拉住这少尉的手,将它慢慢放下......
丛文绍拍着部下的肩膀,慢慢走进病房。病床之上,安详地躺着含笑而逝的阮庭光。和他生前一样,他的脸上永远都透露着一种亲切,一种慈祥。丛文绍蹒跚着走到他的身边,扶着床头慢慢坐下,拉着老战友的手,。轻轻拍着。抚了抚他手上的党证,久久不曾说出一句话来。
“老团长......”黄宽“扑通”一声跪下,哭喊道:“您枪毙我吧!是我无能,没给您带好溪山团!”
丛文绍摇摇头,把目光盯在阮庭光的脸上,凄然而道:“军人,贵在知耻而后勇。你们既然知道自己没有打好这一仗,那就想办法把下一仗打好。这场仗打到如今这种地步,它已经不单纯是你们的责任了。该总结的并不只是你们,我们所有的人都应该好好认真反思一下了。”
“老团长......!”
“你们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陪着你们的老首长多呆一会儿,好吗?”
“是......!”几位军官转身走出房门,又极不放心地向里面看了一看,这才将木门慢慢合上......
“老阮哪!”丛文绍叹了口气,“你到底还是先走了!我想最后看你一眼都不成了。你送我的潽尔茶,我是直到现在也没舍得独自喝上一口。咱们俩这辈子一直都是一棒玉米各啃半边熬过来的。没有了那个总和我讲党员党性的老兄弟,你叫我以后该怎么过?还和谁去拍桌子吵架?唉!吵了一辈子,不想吵了,可是你也走了......”丛文绍说着说着,一股滚烫的热泪,随着剧烈哽咽的声音,夺眶而出......“你宁肯搭上自己前程舍命把我救出来,可你自己却走了......咱们和法国鬼子干的时候,你说过不把咱们越南建成第二个苏联你是不会走的,可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才五十出头啊!你连孙子都没能看上一眼哪!你就这么舍得丢下跟随你多年的老战友老部下么?你太不负责任了......”他拿起阮庭光的党员证,泪水溅湿了鲜红的封皮,“......临走,你......你也没忘记......自己是个**员!......”丛文绍把证件贴在自己的脸上,肩头耸动着,哭声愈发愈嘶哑......
轻烟薄雾夜雨风,孤木独柳月朦胧;莲堤水畔乌篷外,对饮相歌无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