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老邵!!!”陈沂生猛然从梦中惊醒,浑身上下全是冷汗,密集的汗水顺着脸颊如同小溪一般潺潺流淌着。刚才作了个很不吉利的梦,梦中的邵海山身中数枪,在地上剧烈地扭动、抽搐。老陈想要上去救他,可是这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水,丝毫也不能挪动半分。

    “老邵不会出事的!”陈沂生喃喃自语,抬手擦擦汗水,“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活着回来。”

    二排的战士如同被霜打的茄子,个个无精打采。队形也站得稀稀落落,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悲愤和无奈。

    “老邵呢?”李明抓着陈东的肩膀问道。

    陈东痛苦地摇摇头,眼睛里含满了泪水,一声不吭。

    “你他妈说话!老邵到底怎么啦?”李明扯开嗓子大喊,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邵海山多半已是凶多吉少。可是作为多年的老战友,他怎么也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刘卫国!**你个妈!你把老邵给我扔到哪里去啦?”他卡住刘卫国的脖子,愤怒得像头狮子,瞪着血红的眼睛,五指用力地收缩再收缩......

    “你,你放开.......咳咳!”刘卫国无力地挣扎着。

    “你快说!”

    “你......你不放手......我......我怎么......说......”刘卫国翻起了白眼......

    李明将手指张开,恶狠狠地瞧着他。

    刘卫国咽口吐沫,揉揉脖子,说道:“他......他已经牺牲了......”

    李明的头嗡嗡作响,痛苦地蹲了下去.......虽说他已经预感到了这种结果,但是在事实面前,他仍然不敢接受。此时的他,浑身上下就像在打摆子,剧烈地抖动起来......“老邵!!!......”李明哀号了一声......

    “这个......这个......我也没办法......侦察兵就是这样......一种命运......”刘卫国嗫嚅着说道。

    “放你妈个臭屁!”李明猛然站起,抡开硕大的拳头,就开始招呼刘卫国的鼻子眼睛眉毛......

    “啊!!!......”

    “静静!客人都来了,你怎么还不出来?”齐瑞芳喊道。

    赵静的房门还是没有被打开,紧紧地闭着......

    “这......”齐瑞芳的火气“腾”地冒了出来,刚想继续砸门,她身后的军官却阻止了她:“齐阿姨!我看不着急,要不咱们俩先说说话好么?”

    “那......”

    “没什么,我相信赵静一会儿就会出来,咱们就再等一等好吗?”军官一边说着,一边将齐瑞芳掺扶到沙发上坐下。

    “瞧我这记性,对了,刚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齐瑞芳拍了拍额头。

    “丁宝国!现在是z团一营营长!”

    “噢!是老八团的!瞧瞧!真是年轻有为啊!听小周说,你还是军校毕业的大学生?”

    “是啊!从石家庄毕业,毕业后就被分到基层连队当了副连长。”

    “嗯!你这孩子挺有能力的,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战功一步一步走上来。嗯!性格也不错,将来在部队一定会大有作为,咳!将来的部队都是你们这些年人的天下”齐瑞芳边说边看向赵静的房门。

    “齐阿姨!您过奖了,我这个人没有向外人说得那么好,就是一个傻实在的兵。”

    “瞧瞧着孩子,你还谦虚上了。对了,你父母还好吧?我听小周说,你父亲刚刚落实了政策?现在身体还行吗?”

    “我父亲?”丁宝国笑了,“我父亲的身体好着呢!他自己都说:‘就是回到当年的抗日战场,也照样还能和三四个鬼子拚刺刀!’,我就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都要奔七十了,工作起来还是那么劲头十足,小伙子都比不上他。”

    “噢!对了,你父亲是哪一年参加革命的?”

    “30年,十五岁参加了红军。”

    “也是位老同志了!”齐瑞芳略有所思。

    “我父亲一直和陈司令做搭档,他们一文一武,从四野‘秀水河子’战斗的时候开始合作,一直合作到文革前。”

    “那你的父亲不是丁政委吗?他可是个好人哪......”

    “我父亲这人,照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副热心肠!当年要不是他把那些被打倒的老干部全都收进部队加以保护,也就不会弄得被**扣上个‘军内最大的黑帮骨干’的大帽子。67年的时候,差一点就被枪毙了。”

    “嗨!这些老同志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就说说我父亲,当年也很悬哪!都被拉到刑场了,上面的中央首长才下了手令,叫那些人‘刀下留人’。这条命捡得可真不容易啊!”

    “就是!要我说,这一辈的老人可真是不容易,和国家操心,和百姓操心,又和儿女操心。到老了,就是没和自己操过心!”

    “看得出来,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唉!静静要是有你一半的懂事那就好了,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又何必头发白得这么快呢?”

    “阿姨!您也不用上火,我看赵静她心里最在乎的还是你这个妈妈,女儿嘛!哪有不和父母撒娇的?”丁宝国偷偷看了看房门,轻轻对齐瑞芳说道:“齐阿姨!您先坐着,马上就要到中午了,我去给你和赵静炒几个菜!”说完,他挽起了袖子。

    “哎呀!我说宝国,你刚刚登门,还是客人,买了那么多东西不说,怎么还能让你做饭?厨房里不是还有小阿姨在忙活吗?你坐下,咱们好好聊一聊!”

    “没关系齐阿姨!我这人闲不住。再说,等饭做好了,咱们边吃边聊,这不,赵静不也是一早上都没吃吗?您先看看电视,我一会儿就忙完!”说着,丁宝国系上围裙就下了厨房。

    齐瑞芳看着丁宝国那熟练的动作,不由得笑了笑,也没再勉强。

    没多久,令人垂涎的饭菜香味就从厨房里飘了出来。紧接着六道菜被一样一样先后端出,放在了餐桌上。这六道菜分别是“摊黄菜”、“干煸鸡柳”、“脆炸茄子”、“烧芸豆”、“清蒸鲇鱼”和“红烧排骨”外加一个“香菜蛋花汤”

    六菜一汤,虽说是家常菜,可是这香味,没有十几年下厨房的功底,那是绝对做不出来的。烧菜讲究“色、香、味”,齐瑞芳试着夹了几样尝了尝,没想到这一尝,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带兵打仗的人,居然还会烧出这么一手好菜。比起她的厨艺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实在是太香了。

    就在这时,忽然,赵静的房门欠开了一道缝......

    “出来吧!就等你呢!”丁宝国笑道。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瞧瞧你这打扮,怎么连个头发也不好好整理整理?快去收拾一下,咱们一块吃,也让你尝尝小丁的手艺!”

    “嘭!”房门又关上了,紧接着就是“稀里哗啦”的水流声和洗脸声,没过多久,疏着两把小刷子,头发湿漉漉的赵静就从房间走了出来。二话没说,也不让让客人,拿起碗就很不客气地吃起来......

    “你瞧瞧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呢?你也不说让让客人?”齐瑞芳白了赵静一眼。

    “没关系!”丁宝国笑了笑。

    “噢!您请!”赵静头不抬眼不睁,只说了三个字。

    齐瑞芳带着一种歉意的眼光瞧了瞧丁宝国。

    “嗬嗬!”丁宝国笑道,“你是赵静吧?你还认不认识我?”

    “你?”赵静瞄了他一眼,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不就是‘675’那个小连长吗?嗯!欢迎光临!”

    “你的记性可真好!”丁宝国赞道。

    “什么好不好的!你们这些来相亲的是不是嘴都这么甜?”赵静没好气地说道。

    “我不是嘴甜,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就是这么一个开朗的人,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的。”

    “那好!请继续说吧!”赵静把脸转了过去。

    齐瑞芳一看女儿这种架势,赶紧咳了几声。

    “对了!上次和你在一起的男兵怎么样了,他还好么?”丁宝国问道。此言一出,惊得赵静差一点没失手打破饭碗。浑身哆嗦了一下......

    “什么男兵?”齐瑞芳奇怪地问道。

    “噢!一个伤员,要是没有他,我们也不可能那么快拿下‘675’高地。战后他就重伤入了院,我们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丁宝国解释道。

    “噢......”齐瑞芳疑惑地点了点头。

    “那个......那个你吃鱼,别客气,就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呵呵!”赵静的态度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好好!”丁宝国忙递过碗去。

    “嗯!还有鸡柳,你尝尝......”赵静又赶紧塞了一筷子鸡柳。

    “好好......”

    “还有茄子!不吃茄子怎么能行?”

    “好好......”

    “噢!这排骨......这排骨烧得不错,手艺真不错!”

    “是是!”

    “你看看你,这么客气干什么?怎么不吃鸡蛋?吃鸡蛋可以增加高蛋白!”赵静抓起盘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全倒进丁宝国的碗里,临了还用筷子使劲压了压......

    “我......”丁宝国的话还没说,赵静又端着芸豆送过来了......

    “我吃不了......”丁宝国的头都大了。

    “喝汤......这汤也全归你......”赵静端着蛋汤,就差没往丁宝国嘴里泼。

    齐瑞芳举着筷子,望着丁宝国手中高高如“675”高地的碗和这满桌子空空如野的盘子,心里暗道:“这丫头又发什么神经?我还一口都没吃哪......”

    “你说什么?侦察连的副连长阵亡?情况属实吗?”赵军长举着电话的手,微微颤动着。

    “情况属实,越南人现在正把邵连长和另一名阵亡战士的遗体游街示众呢!”作为团政委的高树青,此时的声音已经悲愤异常。

    “这群混蛋!”赵军长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那个刘卫国呢?他怎么样?”

    “他到没事,不过听下面的战士们说,好像这个人并不太会打仗。而且,还缩在队伍的后面。要不是他下令撤退,邵连长的遗体就不会落到越南人的手中!”

    “妈个x的!你瞧瞧老左老罗给我推荐的‘能人’!这就是咱们的一等功臣吗?”

    “老首长!您消消气,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还是想想该怎么降低负面影响,鼓舞一下下面战士们的士气吧!”

    “还能有什么办法?先把那个刘卫国给我抓起来!对了,我马上到你们团部去,把老罗老何老姜老左都给我叫去,就说是我说的。妈的!咱们y军,这回的脸可是丢大了!”说完他狠狠撂下电话。这颗心在胸膛里“嘭嘭”直跳,边抽烟边寻思着:“嗨!这可怎么向陈司令员交待啊?”

    一天后......

    陈沂生在经历了这一生最大的不幸之后,有幸的是他看到了这一生当中最大的万幸——刘卫国耷拉着脑袋被送进了他的隔壁。

    “老天爷!你还是开眼的......”他嘴里默念着。

    “班长......”刘卫国怯生生地念叨着。

    “你他妈给我闭嘴!我这个班长谁都可以叫,只有你不行!”老陈兴奋地敲打着铁栅栏,得理还不饶人。

    刘卫国乖乖闭上了嘴巴。

    “怎么,你打我黑枪的事情败露啦?呵呵!一等功臣——狗屁!”老陈骂得这个舒坦,心里就像六月天吃了一根冰棍。

    “谁打你黑枪啦?你胡说什么?你是不是昏了头啦?”刘卫国辩解道,“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说我打了你的黑枪?我和你到底有什么仇?你为什么总是咬着我不放?”

    “我咬你?”老陈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我咬你了吗?你小子敢对天发誓说你没打过我黑枪?”

    “我发誓!如果我刘卫国背后打过你陈沂生的黑枪,就让我不得好死,死后变成王八!”刘卫国的语气坚定而又有力。

    “耶嗬?”老陈愣住了......“他还真敢发誓?妈的,在崖山不是你打的难道还是鬼打的?”他看了看站在外面的押解战士,心里登时就明白了......

    “小李!他到底因为什么犯的事?”老陈也转移了话题,他知道再纠缠崖山的事情也是没什么结果。

    “我不太清楚,好像是打了败仗.”小李轻轻说道。

    “打了败仗?怎么会呢?不是还有老邵吗?难道说......”

    “邵连长阵亡了!尸体都没能抢回来......”小李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连头都低下了。

    “老邵光荣了?”陈沂生当时就被惊得面无人色,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口水就如同小溪一般潺潺而下.......

    “陈排长!您......您还是节哀吧!嗨!.......”小李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无奈地摇摇头.......

    “老邵光荣了......那个梦是真的......”老陈双膝一软,“扑通”一声磕在了地上......

    “老邵!!!!!......”陈沂生扯开了嗓子放声大哭,鼻涕、眼泪、口水就像喷泉一样向外喷涌。没过多久,胸前,裤子,地上就湿了一大片.......

    “啊!啊!.......”老陈的哭声震动了整座监狱,就连贺排长也被惊动了,鞋子都没顾得上穿。“怎么回事?”他问。

    小李向陈沂生的监房努努嘴.......

    老陈趴在地上,不断地用头撞着地,不一会儿,头上地上全是鲜血......那哭声就如同一头受了伤害的野兽,把整个监狱的看守都给吓得手忙脚乱。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门开开救人?”贺排长火大了。

    待几个人冲进去,手忙脚乱地扶起陈沂生的时候,老陈已经背过气去了......十指的指甲全被挠得血肉模糊......

    “快救人!”贺排长喊了一声。这几个人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捶背,好不容易才把老陈给弄醒。

    “刘卫国!**你祖宗!!!!”醒来之后的老陈,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问候”刘卫国的亲朋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