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冯刚走了,留下满屋子的酒香和无奈。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过来看过他。几天之后,上级的处罚决定被送到了老陈的手中。写得很明确:有期徒刑3年,军内执行。
按照小李的话说,军队就是军队,军队中,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能够发生。
不知不觉,1979年在平静中悄悄过去了。新年伊始,一切都和去年一样,没什么变化。不同的是,1980年的春节过后,中越边境的岚山市,下了一场雨夹雪。雨雪中,一个军人孤独的身影,穿行于岚山市的大街小巷......
刘卫国的心情近来很遭。不仅仅是因为上级来人找他长谈了一次话,最主要的是,小于也不知去向了。她只给刘卫国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卫国,我走了,你自己要多多保重!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走了!”刘卫国捧着这张纸条,面如死灰,心如灯灭。“走了”的意思,在中国语里面有多种含义。但是无论哪一种含义,都不是一件令人满意的解释。刘卫国拿着这封信,几乎找遍了岚山的大街小巷。就连小于的单位和家人都被惊动了。大家辛苦了三天三夜,最后又从起点回到了起点。
宋玉琴骂自己的儿子“没出息”。可刘卫国为了小于干脆承认了自己没出息。他当着大家的面,痛不欲生之际,说出了一句令人心酸的话:“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个渴望得到爱情,渴望和自己的爱人能够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普通人!”
这句话,当然是被某些方面严格控制了起来。也就是在他个人生活和事业上发生了冲突的时候,领导再一次地找他谈了一次话。除了精神上的鼓励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希望他能够从悲痛之中重新振作起来,把事业和爱情区别对待。
刘卫国再怎么有脾气,他也不敢当着领导发泄。耐着性子,好容易听完了领导声情并茂的鼓励,在不情不愿之中,勉强接受了领导下达的任务。尽管他对带兵有着一万个的不满意,可是他还是在“谢谢首长的关心!我会公私分明的。我将用自己的行动来证实自己决不辜负党和人民群众对我的期望”之类的豪言壮语中,走马上任了。
此时的时间是公元1980年2月26日。一个连队的最高主管,因为某种原因,在他接到任命之后的第四个月,这才姗姗来迟,走马上任。
刘卫国同志,在沮丧和灰色之中,乘着吉普车,来到了一营侦查连。
李明这一时期瘦了,麻杆一样的身体,使得他看上去更像一只螳螂。一个人主理全连的大事小情外加吃喝拉撒,他基本上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全部能量。正因为如此,他从内心中更加敬佩和想念袁光——几年如一日,他究竟是怎么熬下来的?
目前的二排是一只在全军乃至军区都挂了号的基层单位。二排的归建,并没有使得李明轻松一口气。他明白:这些调皮捣蛋鬼,都不是省油的灯。有时候,你明明知道他们在捣蛋,可是你就是没有办法处理他们。这些人不担心齐,而且极度善于迷惑别人。老实憨厚的外表之下,隐藏的是那并不安分的性格。一场战斗下来,活着回来的人都变了,不但变得更加圆滑,而且调皮捣蛋的本事也是练得更加炉火纯青。他们善于把握领导说话的漏洞,往往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就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以前的二排无论谁走,也不过就是一顿酒,或是说上几句客套话而已。可是现在不同了,你要是敢从二排调动一个人,没准半夜里你的门槛前就会多了一个伪装很好的大土坑,根据对你的憎恨程度,土坑中适当会调整碎石碎玻璃的数量。只要你不打消从二排抽调士兵的想法,厄运就会层出不穷。直到你彻底心服口服为止。套用一句周小米同志的话来说,那就是:二排别的本事没有,就有一点,打了你还管你要钱。
流氓加无赖。
李明是对这个战斗排彻底失望了。他知道自己没办法镇住这些人。要论玩狠的,他自认为比不上陈沂生。曾有几次他都想学着老陈的方法,拎着班用机枪找这几个混蛋小子拼命。可是面对这些动作一至,身手敏捷,齐心合力的战士。他只有乖乖地打消怒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当众修起了机枪。一边修还一边振振有词地说道:“缺油了,没事得拿出来勤修修!”
二排带给他的是又气又恨,但是更多的却是震撼和荣誉。他佩服二排战士那种有情有意的性格。自从老陈入狱之后。二排每天都会派人守在拘留所的门前,无论刮风下雨。先前只是就那么站着,后来开始和哨兵套近乎。老陈一有什么消息,马上这边就会有所行动。另一面,陈司令的大孙子陈东也没闲着,他那几天基本上天天占据连部的值班电话,没时没夜地骚扰他那年近古稀的爷爷。
老陈的命是保住了。二排的人也松了一口气。
后来,他们也觉得这么闹很没意思,而且也很不现实,很危险。因此,他们改变了策略,变得更加不动声色,更加沉闷。每天在副连长绍海山的带领下,除了加强军事训练,加强军容军纪的整理之外。就是一门心思地把时间都用在战术配合上面。除此之外,还时不时地向其他单位挑战。
挑战的方式也很特殊——就是先打招呼,然后趁你睡觉,吃饭上厕所等精神放松的时候,突然对你发动袭击。弄得整个部队是防不胜防,精神高度紧张。后来,团里的领导突然发现这种行为并不是单纯的胡闹。更重要的是,这种小孩过家家似的“胡闹”很具有实战意义。既可以练兵,又可以提高战士们的防患意思,而且还显示出了其他意想不到的效果。因此,在不损坏公物,不弄出伤亡的情况下,默许了。后来经过调查,发现这是狱中的陈沂生给出的馊主意。既然老陈不在其位还能谋其事,所以团里和军里的一些领导也就默许了二排经常出入监狱探望陈沂生的行为。按照周小米同志的话说,那就是“首长们是我们的贴心人,他结束了我们牛郎盼织女的日子。”
陈沂生名义上是不掌管二排了,可实际上,他仍然是二排最有号召力的人。
在二排的带动下,全团都开展了练兵活动,主要是丛林战的大练兵。这一点,军里的领导是大力支持的。为此,他们对侦察连,特别是二排尽可能地提供了一切支持。有了后台,二排就更加如鱼得水。按照陈沂生的指示,结合实战中获得的经验,进行针对性训练。不但如此,他们还集体改变了我军延用多年的“65”军服的样式——主要体现在作战和训练时摘掉领章帽徽,将领口和袖口作了适当改装,该加宽的加宽,该配上松紧绳的配松紧绳。并且进行了全军第一项的为期七天的野外生存训练。
老陈在监狱也没闲着,他除了在适当的时候和战友们探讨战术战法之外,一有空就大量阅读从李雪梅那里搞到的书籍。对于知识,他并不是很渴求的。但是他被“像个农民”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是个要强的人,他不甘心农民和无知划等号,也不满意自己一辈子就在无知中混下去。一个农村初中毕业生想要看懂一些名著和各种专业书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老陈为此头疼了几天。但是一旦他的狠劲上来之后,他就是拼了命也要达到目的。所以,他掏出积蓄买来词典。对于不明白的地方,基本上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查,又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背。读书就是这样,一旦钻了进去,就会越学越顺,越学越有兴趣。一次,当他从杨雪龙的口中无意听到了一句越南话时,就下定决心学习起越南语。掌握对手的语言是了解对手的基础,老陈对此深信不疑。
李雪梅和江素云在适当的时候,都抽空来看望他。她们对老陈的进步很高兴。有一次,江素云问老陈:“你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想被人看不起!”
“还有呢?”
“打越南鬼子!”
“还有呢?”
“还有......还有......还是打越南鬼子!”
“那要是打完了越南鬼子呢?”
“......我没想过那么多!”
“那你想什么?你想赵静吗?”
“......”
“你怎么不说话?”
“......”
“你想你娘吗?”
“想......”
“你怎么不给她写信?”
“我娘不识字......”
“这是理由吗?”
“......”
陈沂生变得有些沉闷了。
刚刚结束训练的侦察连回到了营地。新来的连长站在了操场上......
望着这位手带梅花表,军装笔挺,衣兜插着钢笔像貌秀气的连长。绍海山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小子是文工团下来。
战士们盯着刘卫国,刘卫国也冷漠地瞧着战士们。需要李明打圆场的时候,他却闭上了嘴巴。甚至还闭上了眼睛。他倒不是一心想看刘卫国的笑话,而是刘卫国的样子令他根本就不想多管闲事。
刘卫国现在的样子就是典型的一副想找人打架的气势。他也是昏了头,即便是刚刚情场失意,也不用想找士兵出气吧!何况这些兵,他也不打听打听,都是一些什么人?他们不来找别扭就不错了,你刘卫国还敢惹他们?
所以,一个人和三十几个人的对眼斗鸡比赛就开始了......
“你!出列!”刘卫国现在就连自我介绍都省了。也许是周小米的样子挺遭人烦,刘卫国一看到他就想修理他。
周小米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是叫我吗?”
“对!就是你!你给我出列!”刘卫国吼道。
周小米不情不愿地迈了一步。
“叫什么名字?”
“周小米!”
“大声点!”
“周小米......”
“我的话你没听见?”
“请问您贵姓?”周小米歪着脖子眯起眼睛瞧着他。
“你就是这么和领导说话的吗?”刘卫国绷紧了脸,“你太放肆了!”
“你是哪根葱?”周小米上下打量着他。
“噢!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新来的刘连长!”李明赶紧打圆场,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
“狗屁连长!”周小米喊道,他也不管刘卫国的脸色有多难看,“你自己不介绍你是谁,就象个二傻子似的一杵,我知道你到底是哪根葱?是不是随便来个人我就要服从他的命令?都那样这还是部队吗?”周小米说得是振振有词,李明实在挑不出他有什么不对的。
刘卫国也气得说不出话来,饿狼一样的眼睛盯了周小米半天,他压了压怒火,冷静地说道:“那么现在你知道了?”
“报告连长!现在我们全都知道了!”周小米立正敬礼。
“那我的命令是不是也要无条件地执行了?”
“是!”
“那好,周小米同志!”
“到!”
“听我命令!向右转!绕场50圈全副武装越野......”
还没等他说完,周小米微微一笑,向他礼貌地竟个礼之后,转身绕着400米一圈的标准场地跑了起来......
这种藐视领导的极端行为,令在场的所有战友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至少是个禁闭......”邵海山心想,“你他妈个周小米,就显摆你和排长关系不一般么?大伙还没行动,你装什么出头鸟大尾巴狼。该!跑死你个舅舅的。”
刘卫国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盯着满场飞奔的周小米。那脸色阴的,几乎要渗出水来。他暗自琢磨:“我今天要是不把你小子的尿给治出来,我他妈就随你姓。”
眼见周小米跑过弯道,刘卫国还是一声不吭,“你不是嫌我说话多余吗?好,等你跑过这一圈,我就说我的话还没讲完,应该是全副武装越野障碍跑,这一圈不算,咱们重新跑!”想到这,刘卫国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那模样,就象是一头几顿没吃饭的狼突然看见了一只大肥羊。
周小米同志是何许人也?军中绰号“鬼难缠”。按战友们的话说,那就是说他生不逢时,没早生了个几十年。否则,当初闹腾中国的小鬼子,也得被他从身上榨出最后一滴奶。刘为国是低估了这个周小米。但是周小米的战友却在此时心领神会地平静了下来,静静地站着,等着看好戏。
果然,距离刘卫国还有30米,没等刘为国冒出坏水。周小米同志一头扑倒在地,手足抽动了几下,就此一动不动了......
“小米!”李明吓得面无血色。几步就冲了过去......士兵们依然是一动不动,站立如松。可是刘为国却被这“突发事件”吓了一大跳。他万万没想到本来挺顺利的事情会出现这种结果。待他赶到近前一看:只见周小米面如白箔,口吐白沫,有进气没出气,整个就是一副休克模样。
要说还是绍海山“有经验”,跑过来马上喊道:“大家都别动,快放下他!”说完一扭头叫过陈东,“你赶紧给卫生队打电话,要快!”
“是!”陈东扫了周小米一眼,头也不回,慢慢腾腾地向卫生队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