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左政委反复看着手里的文件,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提着钢笔,久久不敢签下自己的名字。

    “老左,你怎么不签啦?我看今天就可以把这件事情定下来了!”赵廷峰边扣着衣领边说道。

    “这.....”左政委面露难色。

    善于察言观色的罗玉浦似乎看出了门道,他干咳了一声说道:“这个......部队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处理,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军长,政委,你们看......”

    左政委挥了挥手,赵廷峰也笑着向他点了一下头。罗玉浦这一举动一下子就提醒了其他在座的军政首长,大家也纷纷罗列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左政委合上文件,说道:“这个......今天大家都很累了,我看,要不这会就先开到这里?”说着,他把目光集中在赵廷峰的身上。

    “好吧!你们先回去吧!”赵廷峰也是顺坡下驴。既然军长和政委全都发了话,众人也就没再客气,收拾了东西,向两位首长告别后,都离开了会议室。

    “老赵,你是成心给我难堪还是怎么的,你这张纸叫我怎么签?”没有了外人,左政委的火气彻底爆发了。

    “怎么不能签,这上面不是写得很明白吗?你再看看下面的小字——阅后回览。你想不签都不行。”赵廷峰不蕴不火地回答,

    “废话,你这是什么啊!明明是越共中央下达的黑名单嘛!你看看这后面写的:‘......无论敌友,无论何种职务。若能击毙匪首陈沂生者,一律给与越南一等战斗英雄称号......’闹了半天你就是想耍我吗?”

    “老左!”赵军长轻轻敲了敲文件,说道:“你到关键的时候还能保持住头脑清醒,难得难得!”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们搞政工的就是脑瓜转得快。只把材料看了一遍,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厉害啊!”

    “老赵,你这口气可不是在夸我呀!我怎么听起来有讥讽和嘲笑的味道呢?”

    “老战友,你这是误会我了。”赵军长笑了笑,“说心里话,我也想毙了这小子。可是话说回来,他罪不至死啊!你要是就这样毙了他,先甭说越南人给你烧高香,就是那十里八村的老百姓也要骂我们。我们的战士,心里也不会服气啊!”

    “这份内参......看来这是上面有人想保他......不管怎么说,让敌人拍手称快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左政委叹了口气,“尽管我真想一枪毙了他。”

    “老左!”赵军长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有人和你说了些什么,你为什么非要坚持把这个排长重处呢?”

    “老赵!你这话我可就不愿意听了,好像我和这个排长有什么私人恩怨似的。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部队着想!”左政委越说越激动,“你看看这一段时期,特别是从越南撤回来以后,部队暴露出来多少问题?不错!咱们军是出来了一位一等功臣。可是这就能说明我们的工作没有问题了吗?我看不是。恰恰相反,我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很多。就拿y师某团来说吧!这个团在革命战争时期也好,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也罢,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铁打不动的英雄团。可是在这次反击战中呢?他们的表现还配称英雄团吗?穿插不能按时到位不说,就连一个无名小高地都拿不下来,白白放跑了一个越军整编团。就连咱们赫赫有名的老八团,在整个战役中也损失惨重,全团减员二分之一。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我们的战士平时不肯吃苦,不肯训练吗?我看不是。照上面的总结来看,有一点就很说明问题——那就是我们部队之间的协同作战能力根本就不行。有的部队在行动中各自为战,居然想不到和装甲部队有效配合,让没有步兵掩护的装甲部队白白地暴露在敌人的反坦克炮前。更有甚者,有的部队在行动中擅自改变行军路线,并且还实施了通信静默。不但走错了路,而且影响了战役进程。你说说,咱们的部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心?难道多了些新兵就能让一个有着光辉历史的军队变成了豆腐军?......”

    “老左,你说的这些都是实情。但是有一点你没有提到,那就是我们已经长时期没有经历过战争,并且,这次作战还是我们并不熟悉的丛林战,有问题是难免的。”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左政委反驳道,“长时期不打仗怎么啦?丛林战又怎么啦?平时没有认真演练吗?我们这些战士技不如人不会打仗吗?我看就不是。相反,全都是些不注重纪律带来的后果。你看看这个团里的某些人,打架闹事那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平时训练和演习也只知道应付差事。一有什么问题就老部下老领导老战友的互相关照,人情简直大如法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把革命军人铁的纪律放在第一位。试想一想,人人都把部队的纪律条例都看成是针对别人的事情。长此以往,这支曾经光荣的部队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就拿这个陈沂生来说,谁给他那么大的胆子?他一个小小的排长就擅自行动,就能把咱们整个部队搅合得鸡飞狗跳。如果我们这些干部此时还是麻木不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个现成的老好人。那么以后部队再出现类似的问题该怎么办?我们是管还是不管?当官的犯了错误不去惩罚,那么当兵的还能对咱们这些首长信服吗?他们会不会说我们官字两个口呢?他们会不会以为是这个排长上面有什么关系呢?会不会说我们是官官相护呢?所以说,不重处这个排长,那麻烦事可就有的你受的。”

    “即便是重处也不至于枪毙吧?他犯的错误真就要靠枪毙来解决吗?他毕竟还没到了非要枪毙不可的地步吧?何况......”

    “何况他还是个人才对不对?”

    “嗯!他还真是个人才!”

    “你不用解释我也知道他是个人才,我也舍不得下这个手啊!”

    “噢!你不知所云,喋喋不休地唱了半天高调,不会就是让我们看热闹吧?”

    “当然不是!”左政委说得有些累了,他喝了一口茶又道,“我这个政委是干什么的?就是主抓政治思想和纪律的。为了杜绝再次发生类似的事件,必须治乱用重拳。不管是哪一级主管,也不管他有多大能耐,挥泪斩马谡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我说你能不能不这么教条?”赵军长的语气加重了起来,“能给人家留一条活路,你为什么就不能手下留情呢?那可是一条人命,我的好政委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酷无情了?”

    “我无情?”左政委从椅子上“忽”地站起来,“我真是那么无情吗?”他拍拍自己的胸口,大声说道:“我是问心无愧才对!”

    赵军长想着心事,默不作声。看着收拾好东西气匆匆离去的左政委,他暗道:“看来那件事情对他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都过去几年了,他居然还没有化解开。”

    左政委强忍心中的悲愤,就连衣服扣子都忘记扣上。一头钻进了吉普车,对司机大声喊道:“开车!”

    从反光镜看到政委那涨红的脸,司机小心问道:“首长,咱们去哪?”

    “你想去哪就去哪,别来烦我。”

    门外传来了细雨的“飒飒”声,浓重的水汽夹杂着丝丝凉风从铁门的小窗子透了进来。老陈紧了紧衣襟,吸了吸鼻子。“啥时候能吃饭哪?”揉了揉“咕噜”乱响的肚子,他不满地咕哝着。

    “你小子除了吃,还有没有别的事?”隔壁的徐军讪笑着,“谁家有这孩子那可真是省了心了,有俩窝窝头就不哭不闹,好养活。”

    “他还老实?”袁光一撇嘴,“他要老实咱们能跟他遭这么大的罪吗?”

    “你小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嗯?跟老陈借光吃他东西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这么多废话?别的不说,光是鸡蛋你一个人就吞了十六个,有的还是双黄的。”

    “那你还想让我干什么?整天关在这里也不知道啥时能有个结果,再不吃一点,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才说了你一句你就那么多废话等着我。看什么看?想要造反哪?”徐军把手一伸,“还有没有鸡蛋了?再给我拿个,你别说,这鸡蛋就是个香。”

    “行了营长,从早晨到现在这话你都问了我几遍了?总共就那么点鸡蛋,你吃得比谁都多。”

    “嗨!”徐军叹了一口气,“你说外边的人给老陈留了那么多东西,咋到了咱们这就没剩下什么了呢?”

    “给咱们的就不少啦!可能是天天吃窝窝头,一见到好东西就忘了精打细算了。”袁光倚在墙壁上,回味着蛋黄的香味......“要是能蘸点酱油就更好了......”

    “如果再能给我个鸡蛋,就是枪毙我我都愿意。”徐军现在满脑袋都是圆的。

    铁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女兵。

    “雪梅姐!你怎么来啦?”陈沂生手忙脚乱地系着扣子。慌乱之中,扣错了都不知道。

    李雪梅忙道:“我是来给你换药的,你不用把衣服穿上,免得一会儿还得脱。”看着一脸憨笑的陈沂生,李雪梅感叹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大本事,把咱们和越南都闹得鸡飞狗跳的。”老陈“嘿嘿”一阵干笑。

    “小陈!你的礼物我收到了,谢谢你!”

    “还满意吧?”

    “东西是好东西,可是我把它上交了。”

    “上交?为什么要上交?那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

    “我一个女人要不要它倒无所谓!”李雪梅淡淡一笑,“要是没有这东西还真就证明不了你击毙了一个师长,你还得感谢它呢!”

    “我击毙了个师长?我怎么不知道?”陈沂生吓了一大跳,“我记得有一个上校......”他的脑海中回忆起吴文欢举枪时的情景......

    “没错!”李雪梅道,“尽管越方对这个事件封锁得很严,可是经过分析,再加上这把从他身上取下来的军刀。证实被击毙的就是高坪二师师长吴文欢。”

    “呵呵!”老陈裂开大嘴笑了,笑得很开心。

    “唉!你太冲动了,一点都不像你们排长带出来的兵!”李雪梅摇摇头,“这回你的麻烦可大了......”

    “没啥!”老陈想得很开,“大不了就掉脑袋,也不是没死过。”

    “雪梅?是雪梅吗?”徐军在隔壁大声叫道。

    “是我,老排长!”李雪梅敲敲墙壁,“没想到你在隔壁,你还好吗?”

    “好......好得很,咱们可是好久都不见啦!”

    “是啊!”李雪梅答道。

    “你们认识?”老陈指了指墙壁。

    “是啊!他是我在兵团时候的老排长,怎么啦?李强没和你提起过?”

    “没有!排长生前什么也没和我说过!”老陈神色黯然。

    “对了雪梅,你托我办的事看来我是帮不了你了,你看看我现在这情况......”

    “我明白老排长!”

    “你不怪我就好,我就是死了也能安心了......”

    “你这是说什么呀!哪有你自己想得那么严重?”李雪梅边给陈沂生换药边说道,“对了老排长,萧韵这几天为了你的事,可是急得都快上吊了!”

    “什么?”

    陈沂生只听见隔壁一声惊呼,就再也没什么动静了。“老连长这是怎么啦?不会那个萧韵是他的什么小情人吧?”萧韵这个名字很熟,可是老陈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你也是太自私了,做什么事情也不为别人想一想,你看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萧韵居然事先一点都不知道。”

    “你让我和她说什么?”徐军苦笑道,“这本来就不关她的事!”

    “反正萧韵说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你自己就看着办吧!”

    徐军又没动静了......

    老陈和袁光都装作没听见。老陈心想:“估计老连长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美呢!”

    “你怎么不说话了?”李雪梅问道。

    “......”

    “你平时不是挺有能耐挺能讲的吗?”李雪梅得理不饶人。

    “......”

    “嗨!你们这些男人呐......”李雪梅摇摇头。

    “雪梅姐,你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可没对不起谁!”老陈赶紧解释。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李雪梅“哼”了一声说道,“赵静那个小丫头也不知道是为谁病了一场......”

    “你说什么?”老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病了?怎么病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李雪梅。

    “唉呦!”李雪梅痛叫了一声,“放手!快放手!”

    “怎么啦?”门外的小李赶紧跑了进来。

    “没,没啥!”陈沂生放开了手,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没什么事!我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李雪梅捂着胳膊扯了个谎。

    小李疑惑地看了看二人,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好悻悻地退了出去。

    “李大姐,她,她还好吗?”老陈的目光越来越急切。

    “嗯!”李雪梅点点头,“难得你也是个有心人,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上过战场的人,个个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