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刚开始的时候,那丫头还不同意,现在过得不是挺好的吗?女人哪!终归都会认命的。”齐瑞芳看着女儿的病房,心里变得坦然起来。
当陈沂生的左脚踏上中国的土地时,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上那残存的一丝力气也耗费得油尽灯枯。他支持不住了,背着昏迷不醒的杨雪龙,在战友们焦急的呼唤声中,一头扑在了南国的红土地上......
没有梦的滋味真的很好。既不用为明天将要做什么而发愁,也不用为昨天做过什么而懊悔。人生在世就好象一颗随风飘散的种子,不断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片沃土。可是真正的沃土往往就在你自己的脚下。无论是黄沙漫漫还是悬崖峭壁,无论是白雪皑皑还是深谷幽涧。只要有那甘甜的泉水,就会有萌发的希望。
人生最宝贵的七天,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七天,也是陈沂生一生之中最留念的七天。这七天里,他没有了任何知觉,静静的就象一个带产的婴儿,等待着被分娩时那最辉煌的一刻。
第七天的那个早晨,他的头脑中透进了一丝阳光。阳光炫目得令他睁不开眼睛,横亘在面前的是一座高耸入云葱郁异常的高山,高山下却是翠竹环绕红墙绿舍的山村,静静的,不见一个人影,听不到一丝的声音。他的面前是一座残桥,桥下河水澎湃,清澈见底。此时的他正站在残桥的断端,望着山阴下那片幽静得令人透不过气的山村犹豫不决。
“我到底过不过去呢?”他反复地问着自己。看看身后,那是一条下山的路。笔直而且平坦。“前面的路既然不好走,我为什么不回头呢?”他心里豁然开朗,“反正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慢慢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从残桥上走下,他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走在坦途上就是舒服,那种愉悦的心情已经无法用笔墨来形容。此时的陈沂生就想唱歌,什么树叶绿了花儿红了,走不走调他不管,他只想表达心里那种超凡脱俗的意境。路越走越宽,心情也越来越舒畅。当他一脚踏上山下的十字路口时。却发现了一座空旷的公共汽车站。一个疏着两把小刷子身着绿军装的少女倚在站牌的栏杆上,不紧不慢地翻阅着手中的小人书。
他愣住了,随着愉悦云游仙乡的注意力一下子回到了他的躯壳。他被这少女深深地吸引住了。
“你怎么在这?”他快步跑上前去,紧紧拉住少女的手。
“你要干嘛?耍流氓呀!”少女奋力地挣脱了他的手。
“你不认识我吗?”陈沂生被她吓了一跳。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少女歪着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漂亮的小酒窝伴随着明亮透彻的秋水,忽隐忽现。
“我是陈沂生啊!”他解释道。
“陈沂生是谁?谁又是陈沂生?”少女更是不解。
“你不认识我?”陈沂生傻眼了,想了一下,他突然一拍自己的额头,恍然道:“瞧瞧我这记性,那个......那个......我就是那个农村兵,那个农村兵就是我!”说道这,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淡淡的哀愁,“原来我就是一个农村兵......”抬头看看少女,发现少女也正在注视着他。过了许久,这少女才点点头,“噢”了一声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农村兵......”“你想起来啦?”陈沂生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狂喜。
“农村兵又是谁呢?”少女疑惑地反问道。陈沂生的心彻底地凉透了,他及其失望地回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边走边忍不住回头看去,那个少女仍然是那么清秀脱俗,感觉仍然是那么近在咫尺。他思量了许久,苦笑了一声,用颤抖的声音勉强说出了一句:“农村兵是俺......”
“俺?”少女“扑哧”一声乐了,“俺,俺的多难听,你就不会说‘是我’吗?真没学问,看来你真应该多读点书!”
“你想起来啦?”陈沂生高兴得快要跳起来。
“我不认识你!”少女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继续翻阅着手中的小人书。
陈沂生绝望了,摇着头暗想:“我们原本也不相识,又怎么能谈到认识呢?”带着那颗破碎得无法融合的心,他刚要离去,突然身后传来柔柔的呼唤声:“喂!”陈沂生没理她。那个少女又喊了一声:“喂!”“你是在叫我吗?”陈沂生回过身来问道。“是啊!”少女向他甜甜地一笑,“你能送我回家吗?”她左右看看,“没有汽车了......”
陈沂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好吧!”
两个人并肩走着,脚下的路对陈沂生来说并不陌生,就是那条他刚刚走下的平坦山路。“你家住在这上面?”陈沂生好奇地问。
“是呀!很奇怪吗?”少女侧着头,疑惑不解。陈以生笑而不答。“你好神秘呀!”少女白了他一眼。随手摘下路边的鲜花,在灿烂的阳光下蹦着跳着,嘴里哼着陈沂生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歌。
“你唱得真好听,我从来都没听过!”陈沂生被她那娇柔悦耳的歌声深深地吸引住了。
“真的好听吗?”少女眯起眼睛,小酒窝一隐一现,甚是动人,看得陈沂生竟然有些痴了。“那我不唱了!”少女促狭地一笑,将手中的鲜花向天空抛起。花束在天空中随风飘散开来,缓缓铺落到清澈的河面上,随着激流翻滚,渐渐消失不见了......
陈沂生紧紧盯着河面,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痛。
“傻瓜!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束花吗?你想要我可以送你好多!”少女拍拍他的肩膀,又道,“谁叫咱们是哥们呢?”
“哥们?”陈沂生看着眼前这位极其熟悉,却又觉得不曾相识的少女,会心地笑了......
“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少女瞪着大眼,一脸地疑惑。
“有巧克力吗?我喜欢吃巧克力!”陈沂生慢慢伸出了他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
“有啊!你等等!”少女将手伸进了口袋,“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巧克力呢?”少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能送我一块吗?”陈沂生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追问。
“没问题,你想要多少都有!”少女从口袋中掏出一把巧克力糖塞进陈沂生的手中,同时又抓起一块糖,用糖纸在他那粗大的手掌心划了一划,“痒吗?你怎么不笑?”她惊奇地问道,“我挠爸爸的手掌心,他每次都笑个不停。”
“嘿嘿!”陈沂生干笑了一声。逗得少女趴在残桥的护栏上娇躯乱颤。“你这人可真逗,我骗你呢!”她勉强止住了笑声,捂着肚子说道,“其实爸爸也是不笑的......”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呢?”陈沂生问道。
“嗯......”少女低头想了片刻,双手交叉在腹前,轻轻扭动着身子幽幽说道:“因为你挺好玩的......”
“我好玩......”陈沂生点点头。
少女向断裂的桥板看了看,皱起了弯弯的眉毛,“桥断了......”她看了看陈沂生,显得是那么地无助。
“我背你过去好吗?”陈沂生又向她伸出了手。
“我怕......”少女还是觉得不太放心。
“别怕!这里不是还有我吗?有我在,保你没事的。”说着,他走到少女的身前,弯下了腰。少女疑惑地将白皙的小手搭在了陈沂生的肩上......
陈沂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桥,当他的左足踏上对岸的一瞬间,心头上的压抑感陡然而生。
“到家了!”少女从他的背上慢慢爬下,指着翠竹掩逸下的山村,轻轻说道,“我要走了,谢谢你了农村兵!”说完,她蹦蹦跳跳向那红墙碧瓦的村庄跑去......快到村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向着桥头的陈沂生用力地挥了挥手,就一头扎进村子,消失不见了......
“她走了......”陈沂生的心越跳越慢,几乎停顿了下来。空荡荡的胸腔充填的尽是些说不出的苦涩。“我也要走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宏伟的红墙绿瓦,高高的院墙是那么的高不可攀。“我们都要走的......”他幽幽叹了口气,“本来就不曾认识,又何必知道你我是谁呢?”心中默念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话,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上了桥,脚步是越来越重,就好象有人拿着铅块一层一层压在他的背上一样,沉重得令他透不过气来。突然,他的脚步一空,整个身子从桥的断隙摔了下去......
“啊!......”的一声惨叫,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冰冷的汗水蜇得眼睛刺痛无比,不敢睁开。“我做了一个梦......”他心里想着,可浑僵僵的头脑是他无法分辨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艰难地抬起手来揉揉眼睛睁开一看: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独间病房,厚厚的窗帘将室内遮得一片漆黑,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他叹了口气,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了一番室内,最后将目光牢牢地盯在了自己的病号服上。“我到底是在哪儿呢?”他想着,手掌却不由自主地伸进了口袋......
忽然,他的身子一颤,那只伸进口袋的手却停止不动了......慢慢抽出,他发现在手掌心里,却是一块用箔纸包裹着的巧克力糖......
房门打开了,一名护士推着药车走了进来。
“你醒啦!”护士轻轻摘下了口罩,打开了电灯。
“江素云!是你?”陈沂生看着眼前的这位老熟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我,你该吃药了!”江素云从车上取出陈沂生的药包。
“我这是怎么啦?我记得......邵海山、杨雪龙他们呢?”
“他们都挺好的。”看着还在兀自发愣的陈沂生,江素云肃然起敬,“你还不知道吧!你的那些兵是哭着喊着把你抬到医院的,根本就不让别人插手!”
“是吗?”陈沂生淡淡问了一句,可是心里却一阵暖似一阵。
“还有呢!”江素云把药塞进陈沂生的手里,随手又递过杯子,“你吃了药就向外看看。”
喝了几口水后,陈沂生套上鞋子来到窗前,将窗帘掀起了一角,强忍着刺眼的阳光,向窗外细细打量......
楼下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各族的百姓。有的提着鸡蛋瓜果,有的背着粮食菜蔬。更有甚者,几位头缠孝布背着婴儿,手里却又拉着幼儿的农村妇女,眼巴巴地看他这间窗子......陈沂生赶紧将窗帘放下......
“他们都是边境上的村民。”江素云道,“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都赶过来要感谢你这位大恩人,从你一入院到现在,怎么劝都不走。”
陈沂生苦笑了一声,摇摇头道:“感谢我做什么?我又算是什么大恩人?”
“反正这些百姓说了,不见到你就不走。”看着傻乎乎的陈沂生,江素云觉得很好笑,“我这回是开了眼了,原本以为老百姓热爱子弟兵那都是和电影里的事情,没想到有生之年,也能在现实世界看到,托你的福了!”
陈沂生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脸颊都开始发烫了。本想谦虚几句,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只是在那儿傻傻地欣赏着地板。
江素云将药车稍微整理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去。可是刚刚走到门口,脚步不由自主地又停了下来。“陈排长!你是个男子汉,我佩服你!”江素云向他郑重地说了一句,带着脸上的绯红,拉开房门迅速闪了出去......
“她这是啥意思?”陈沂生被她吓了一跳,“我怎么就成了男子汉了?她佩服我什么呀?”脑袋里立刻盛满了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