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看着眼前这些伤痕累累,满是征尘的战士,老陈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众人静悄悄地等待着他的回答。然而,老陈一拍大腿,却说出了一句十分费解的话来:“我老陈活到今天为止,是头一回感觉什么叫害怕。”
“老陈你啥意思?”邵海山仔细琢磨着眼前这个人,越想越猜不透。
“我不怕越南人,”陈沂生神色黯然,“老子打的就是越南人。管他什么溪山团溪河团,惹毛了老子,就打他个舅舅的。可是我不明白,为啥有人就不让我打呢?”
“老陈!你别想那么多,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我们怎么跳出包围!”邵海山缓缓语气又道,“要知道,这个火箭炮营一旦进入高坪,我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啦!”
“你怕什么?就是越南人把枪顶在咱们头上又能怎么样?”陈沂生暴跳如雷。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你看看我们哪里还有退路?我们这么一闹腾,越南人恨不能把咱们生吞活剥。现在,北有重兵,南有拦截,西有丛林大山,就剩下高坪通往出海口的一条路了,可是这火箭炮营一进入高坪,咱们就连这最后的机会也没啦!”
“你熊啦?”陈沂生瞪着铃铛一般的眼睛,“咱们怕过谁?不就是一条命嘛!有本事就让他们过来拿好了。老子就是死,也要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他一拍自己的胸膛,高声喊道:“我现在不是你们的排长,可是我要问一句:我的话你们还听不听?”
“坚决服从命令!”战士们大声回答。
“那好!”陈沂生脸色紫红,将手中的枪向地上重重一顿,说道:“那就是现在我说得还算,在踏上国土之前,我陈沂生说话你们就必须服从!”看看手下这些表情严肃的兵,他深吸了一口气,“是我自作主张把你们带出来的。如果,没有我的自作主张,你们当中的一些人也不会受伤,更不会丢掉性命,说不定这辈子会平平安安老死在床上。可是没办法,谁让咱们是兵呢?谁让咱们吃的是老百姓的粮呢?咱们的兄弟姐妹被人杀害,被人糟蹋。你还能躲在屁股后面消停地看着报纸喝着茶水吗?我告诉你们:我陈沂生就做不到!非但做不到,而且还要越南人也尝尝被人糟蹋是什么滋味!凭什么要咱们中国人忍气吞声?凭什么要咱们中国人发善良搞慈悲?去***,我就不信那个邪!我老陈就知道尊严是打出来的,不是动动嘴皮子耍出来的!谁要想老虎头上拍苍蝇,***,我他妈就打他个舅舅的,管他什么精锐不精锐,管他什么枪毙不枪毙。哪怕你们都不出来,就剩我老陈一个人,我照样敢端着机枪闹他的军事重镇。我还就不信了,他越南人难道比我还狠?”他挥挥手中的枪说道:“咱们这次出来,我可以说,你们一个个都是好样的——没给咱们部队丢脸,也没给咱中国男人丢脸。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能活着回去,请你们转告那些受害的百姓,就说我陈沂生对得起他们给我的这口粮!”
众人默默无语。
老陈抹了一把脸,又道:“这次出来,可以说每个人都有收获,就拿溪山团来说吧!如果不是大部队配合我们,如果不是我们运气好,不要说人家团部,就是一个连部,你们有信心能打掉他们吗?他们难道真像我们有些人说的那样——是个豆腐军吗?你们说,是不是?”
战士们低下头。
“既然你们不说话,那我就告诉你们:这世上没有一个白给的对手,也没有不能战胜的对手。有一时的天下无敌,可没有永久的天下无敌。如果你们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你们就是拿着脑袋往子弹上碰!如果你们能明白这个道理,那你们回去后,就给我老老实实当好你的兵!抓好你自己的科目,多学学人家的长处,少给我胡扯六拉。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样子:哪象一个泰山倒了都敢用肩膀去扛的爷们,简直就是一群土匪——站没站像做没坐像,部队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这几句话说得大家是尴尬异常,个个都红着脸,没吭声。
“老陈!你不了解情况!”邵海山解释道。
“哦?我不了解?那好,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老陈!我们排原先也是个纪律严明能打能拼的尖刀排,可是反击战那一仗,伤亡惨重......”
“伤亡惨重就能松松垮垮?”
“你听我把话说完!”邵海山瞪了他一眼,“回国后,我们排是重新组建的。由于从各地抽调的兵都是些背景不太复杂的,所以,他们心里都有着怨气。一个个都不想在部队干了,都想早点转业回家。”
“噢!”老陈听明白了,既然人家不想在部队干了,那你还指望人家能怎么表现?
邵海山又道:“所以啊!一个个都变成了这副德性。不过,这次出来你也看到了:没有一个是孬种——不想干了是一回事,可打起仗来又是另一回事。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陈沂生点点头,“心情我理解,可是不是还有那句老话吗?当一天和尚你就得撞一天钟。要说委屈,我老陈受的委屈比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要多。可是我自甘堕落了吗?我熊了吗?既然我没堕落也没有熊,那你们就熊了吗?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我还就不信谁能比谁差?”看着大家的反应,陈沂生明白:说服教育的效果不太理想。赶紧他转移了自己话题:“当然,你们都是好样的,这场战斗就表现出来了。说起这场战斗,我有一个遗憾,我的遗憾就是没有干掉溪山团那个特工队。这怪我事先没有准备,没有考虑周详。我向你们检讨!”
由于老陈的思维缺乏过渡,所以战士们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目前情况紧急,我就不废话了,有些话就留在以后说吧!现在,我们的问题是:高坪已经有了准备,不能再打了。剩下的问题就只有突围,杀回国去。刚才老邵也说了,我们想到的,敌人肯定也能想到,而且还会比我们更先做好一切准备。他算盘打得很好,可是我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只要我老陈还有一口气,就能把你们活着带回祖国。我的话就放在这儿,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
“大声点,我听不清!”
“有!......”
陈沂生点点头,边说边掏地图:“好!我带的兵就要这样:都得是个铁骨铮铮的爷们!什么坐牢什么枪毙,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老陈就想看看子弹是怎么打进我的脑袋的。”说罢,把大家召集到身边,开起了作战会议。
看着日趋严峻的形势,大家都默不作声。焦急的神态浓墨重彩一般写在了脸上。邵海山顾不得舔一下干涸的嘴唇,眼睛紧紧跟随着陈沂生每一个动作。
“刚才老邵说了,越南王八在北南东三面都布置了重兵。偏偏在这西面的崖山只布置了一个排外加一个民兵连。表面上是万无一失。可是越南人还是忽略了一个问题。”他指着绵河说道:“他们忽略了河道。”老陈冷冷一笑,“他们原本以为,收缴所有船只就可以控制住河道。但是他们偏偏忘了我们缴获的汽艇。即便他们能想到汽艇,可是经过我们对火箭营的骚扰,势必给他们造成一个错觉:那就是我们已经放弃了从河道撤离的打算,想从陆路撤退。”
“如果越南人还是没有放弃河道。我是说,越南人仍然坚持我们从河道撤退怎么办?”邵海山插句嘴。
对于邵海山的执著,老陈很是满意,和这样的人做搭档,尽管有时你会生一肚子气,可是到了关键的时候,他往往会救你一条命。
“那我们就叫他彻底转移注意力!”陈沂生一指795高地以南大片的村镇说道:“越南军队的死穴就在这里:他们不是一般的重视老百姓。只要我们向老百姓下手,没有理由不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这里。”
“老陈!你想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想过,大不了就被枪毙嘛!不过我陈沂生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那一条够不上枪毙?再多一条也无所谓,不就是个死吗?我扛的起!再说,如果我一条命能换来大伙儿的命,我认了,无所谓!谁叫你们叫我一声排长呢?”
众人低下头,不多时,人人脸上挂满了泪珠。没有人吭声,只有咬紧牙关,竭力忍耐啜泣的声音。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如果我负了重伤,希望你们记住:别救我,给我补上一枪!”陈沂生惨然而笑。笑声中包含着辛酸和无奈。
“老陈!你说的是什么疯话?”邵海山怒吼了一声。
“谁说我说的是疯话?”老陈叹口气,一副无奈的表情说道:“象我这样,即便能活着回去,也逃不过一颗子弹的下场,临死还要背着罪名。可是死在战场上就不同了,我这一死,多多少少也能算个烈士什么的,我娘也能多多少少得点抚血金,也不至于养儿一场,到老却是一场空......”话音未落,他却再也控制不住,抱着这些兄弟号啕大哭......
人活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是陈沂生这辈子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有的人拼命赚钱,有的人拼命钻营,也有的人为了爱情不惜铤而走险。事实上,不过都是为了一个字“利”而已。评价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其实都是人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衡量别人。如果一个人太注重自己的“利”,把自己的“利”放在首要位子,不管或很少考虑他人的“利”,那么别人很可能就认为他是坏人。反之,就有可能认为他是个好人。但对于陈沂生这样的人来说,他追求的是什么呢?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那属于自己的一点口粮和自己的老母能够安享晚年的心愿而已,这一点,对于千百年来都如此度过的中国大多数农民来说,也不过如此。
但是,中国的江山却主要是由这些要求不高,本性质朴的农民来守卫着。这是我们民族的骄傲,同时也是我们民族的悲哀。
民不可以利用,只能善待。
1979年10月18日,越南电台报导了一篇题目为《血债要由血来偿》的专题文章,全文如下:
1979年10月9日,时隔万恶的中**队入侵越南神圣领土还不到一年,另一只中国匪帮悍然越过边境,对我边民进行了绑架和屠杀。给我方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了重大损失。对此,我英勇的越南人民军在当地部队和人民的配合下进行了积极的围剿。但是该股匪徒极其狡诈、凶残。在一次次的逃脱追捕之后,于1979年10月16日深夜,流蹿至高坪以南铺街地区,对我手无寸铁的边民施行残忍的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给我方人民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沉重的灾难。
10月16日夜零时30分左右,正当我方边民结束了一天的劳累之后,进入睡梦之时。这伙匪徒乘虚而入,打死我方哨兵,枪杀我方工作人员,对手无寸铁的百姓进行了血腥屠杀。先后杀死我方无辜百姓362人,打伤741人。整个铺街村在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就变成了人间的地狱,血的天堂。
面对匪徒的疯狂进攻,我们英勇的越南人民没有被吓倒,在形势极其不利的情况下,他们纷纷拿起武器进行还击。但是终因寡不敌众,最后被匪徒团团包围。
英勇的越南人民是永远都不会屈服的。面对匪徒,他们没有一个人动摇害怕,而是勇敢地用自己的胸膛来面对敌人的枪口。在丧心病狂的匪徒拷问下,他们没有一个人供出村里的**员。为了保护党员和人民军伤员,未婚的女青年把人民子弟兵说成是自己的丈夫,年老的大娘把伤员说成是自己的儿子。他们用自己的身躯保护了人民军队的火种;他们用自己的不屈告诫了侵略者:人民是不可战胜的!
铺街村勤劳勇敢的人民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了:他们,不愧是胡伯伯的好战士,不愧是越南的铁骨脊梁!同时,我们也郑重告诫那些妄图染指越南神圣领土的军事集团:在英勇的越南人民面前,你们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在越南**的英明领导下,一切的反动派都将成为不堪一击的纸老虎;一切的敌人都将在越南人民的铜墙铁壁面前撞得头破血流。我英勇的越南人民军将在越南**的领导下,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对于这伙武装匪徒,我们的立场是:在近期内,坚决将其干净彻底地消灭掉,决不允许它继续危害我们的人民,危害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血债要由血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