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们是谁?”一个穿着白服的老头从门卫房里走出。陈沂生没理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座在地图上标记很大的医院,不免很是失望。

    一座不大的院子,一幢四层的小楼,墙壁上爬满了爬墙虎,如此而已。环境倒是很肃静,静悄悄的,有点吓人。两个战士将铁门合起,又是“咣当”一声,将园内院外的世界彻底隔绝。

    “你们到底是谁?”看看这些奇怪的军人,老头疑惑地又问了一遍。

    “金玄和!”

    “到!”

    “你带人把这里的里里外外全都给我控制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给我放跑!”陈沂生笑嘻嘻地看着这位一脸怒气的老头,从容地下着命令。

    “中国人?”老头收起了怒气,惊呆了......他惊恐地看看身边的形势,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重围,几条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

    “你唧唧呱呱地说个啥?”陈沂生望着这位慢慢举起双手的老头,心里对他的合作感到非常满意。

    “我......我......”老头支吾了半天,愣是没敢接话。

    “你懂中国话?”陈沂生耳朵尖。

    “是.......”

    “那就好办!”老陈指了指这些部下道:“给我们找点吃的,对了,再找个大夫给这伤员好好看看!”他看了看邵海山,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好好!”越南老头很痛快就答应了。

    “嗡......”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街上的一阵大乱,从门外传来的“叽里咕噜”的喊叫声,和“跨跨”军人奔跑的脚步声。

    “他们叫唤个啥?”陈沂生问老头。

    “他们......他们说城里混进来......”他用眼睛瞟了瞟陈沂生,没敢说。

    “不会是特务吧?”陈沂生咧嘴一笑。看看老头没回答,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

    “阮副师长!”吴文欢看了看坐在对面一声不吭的阮庭光,冷冷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为止,竟然没有一个下属军官前来报到?您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阮庭光扶了扶鼻子上的玳瑁眼睛,平静地说道:“不是来过电话了吗?城里混进来中国特工,他们要坚守岗位脱不开身。”

    “噢?”吴文欢严肃的面容上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几个中国特工......嗯!很有道理,是一个很不错的理由!”他把玩着手头上的铅笔,“看来基层的同志们都很辛苦哇!那么,我这个做领导的应该体谅他们才是喽!”

    “老吴!......”

    “请称呼我的职务!”

    “......啊!是!吴师长,这个......”阮庭光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阮副师长有什么为难的吗?”吴文欢用一种关切的口吻问道。

    “其实......其实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几个团长也许现在真的脱不开身。要不,我再打电话问问?”

    “还有必要吗?”吴文欢将铅笔丢在桌子上,身子向后重重一仰,两手背在脑后,心里不知想些什么,脸上渐渐出现了一层淡淡的忧郁......

    “吴师长......”阮庭光咳了一声,“现在的情况非常复杂,师里除了你我,其他的同志不是有病就是出差。所以......”

    “阮副师长!”吴文欢头不抬眼不睁,“你现在没有事情可做吗?既然大家都不来,那你还坐在这干什么?”

    “你......”阮庭光气得“呼”地一声站起来,镜片后那双不大的眼睛狠狠地瞪了瞪这个尖酸刻薄的吴文欢。

    “走好!不送......”吴文欢懒得理他,把眼睛微微一帐又慢慢合上......

    听着阮庭光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心里急剧地翻腾着一件事情:“不行!我必须尽快换掉这些不听话的家伙!”想着想着,他的心理开始热乎起来。思绪居然飘过高山,跨过国境,飞向那遥远的中国南方......

    “这些人已经越来越象中国的那些军人。哼哼!山头主义,我的部下绝对不允许出现山头主义!”在那中国遥远的南方城市里,一所军事院校的大操场上,他孤零零地站在阳光下,看着远处那些打着篮球的中国同学,心里格外的寂寞。

    “吴文欢!你想通了没有?”教官在他的身后大声地吼着。

    “报告!我......我没有......”

    “那好!你先休息!明天再回答我!”教官看了一下手表,很认真地命令道。

    “报告教官!那他们......”他指了指不远处同样站着军姿汗流浃背的中国学员。

    “你不用管他们!主要是管好你自己!”

    “为什么?”

    “军人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记住!你下次不要再向你的首长问为什么,明白没有?”

    “我......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同样受罚,我可以休息而他们却不行,难道就因为我是越南人吗?”

    “你问得太多了,吴文欢!”教官生气了,“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中国人越南人,要说有的,就只有军人!”

    “不!我要和他们同甘共苦!”吴文欢大声答道,“虽然我们因为争论苏联的问题而打了一架,可我们是战友!是战友就要同甘共苦!”

    “噢?”教官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转身向中国学员问道:“你们说,你们听了他的话有什么感想?”

    “我们绝不向苏修妥协!”一个中国学员喊道。

    “噢?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

    “是!我们绝不会向苏修妥协!”学员中,几个中国学员大声喊道。

    教官沉默不语了。

    吴文欢很尴尬地站在太阳底下,一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先回去休息吧!”教官再次向他摆摆手。

    “不!”吴文欢咬牙说道,“既然他们当我是敌人,那么,我绝不会在敌人的面前妥协!”

    “嗯!很好!”教官点点头,转身绕到他的身后,看了看微微发抖的吴文欢,突然一脚踹向他的小腿......

    这猝不及防的一脚,登时就让吴文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忍着疼痛,抬头恶狠狠地看着教官。

    “你应该好好看着他们!”教官不理会他这种眼神,背着手走到几名学员的身后,抬腿就向其中的一名学员用力踹去......

    这个学员的腿只是抖了一抖,随即便站得很直。

    “你还想再看看吗?”教官向愣在地上的吴文欢问道,“要不你来试试?”说完,抬脚又揣了几个学员。同样,只是抖了抖腿,却没有一个人被踹趴下。

    “现在你明白了吧?”教官走到他的身旁说道:“我为什么叫你休息?”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吴文欢,“因为你根本就站不过他们!”

    “不!我一定能超过他们,一定!”吴文欢从椅子上“腾”地跳起来,挥舞着拳头用力砸向了桌面......

    “师长!发生什么事了?”门外的卫兵急忙闯进,四下仔细看了看。

    “出去!给我滚出去!”吴文欢抓起桌子上的文件,用力向卫兵抛去......

    “是!”卫兵敬个礼,转身带上了门......

    “我一定要超过他们......”吴文欢喘着粗气,汗水一点一滴打湿了桌上的台布......

    这是陈沂生同志第一次走进精神病院的大门。穿过两道铁门,在战士们的保护下,陈沂生看到了走廊两侧铁栅栏后的病人:一个个挺胸站立,右手高举着向他长时间地敬着及其标准的军礼。

    陈沂生不知道是该让他们放下还是该让他们继续,应对这种场面,他实在是没有经验。

    “老邵!”他叫了一声,可是身后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心理顿时有了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排长!邵排长手术去了!”周小米这个跟屁虫时刻不离陈沂生的左右。

    “这可咋办?”陈沂生指着这些“标准军人”,头痛得很。

    “排长!你看我的!”杨雪龙背着手踱了几步,向这些病人还了个礼。突然大声用越语叫道:“立正!”只见这些病人齐刷刷放下手,双腿一磕,全都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报数!”

    “1、2、3、4、5......20”

    “他们干什么?”老陈迷糊了。

    “可能是在报数!”周小米解释道。

    陈沂生愣住了,心想:“这是病人吗?全都知道自己的号码,连个报错的都没有,乖乖,真他***奇了怪!”

    “好!”杨雪龙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叫道:“原地解散!”话音一落,这些病人一齐转身,不慌不乱,各就各位了。

    “怎么样排长?”杨雪龙得意洋洋地问。

    “什么怎么样?”陈沂生被他弄得感觉自己都快疯了,“你和他们说些啥?他们咋就能听你的?”

    杨雪龙把刚才的事情重复了一下,听得陈沂生是目瞪口呆。“***,邪了门了!你会治疯病?”

    “我哪会呀!”杨雪龙苦笑着,“我看他们都像是军人,所以就用了军队的口令!”

    “军人?”陈沂生四下看了看这些“军人”,心里总有一种毛毛的感觉。

    “都控制好了吗?”陈沂生向前来复命的金玄和问道。

    “放心吧排长!只要是喘气的全都关进去了。”

    “真的全都关进去了?”

    “是!”

    “那谁在给老邵看病?”

    “大夫!”

    “大夫?”陈沂生瞪着金玄和......

    “是大夫,没错!我们一来他就很热情地把邵排长接过去了,所以......”说着说着,他的脸色突然一变,转身撒腿就跑。

    陈沂生的心也是“咯噔”一下子,忙一挥手,二话没说就追了上去。

    穿过铁门,跑到四楼,绕过洗手间,金玄和一脚就把手术室的门踹开,举起枪大喊道:“不许动!举起手来!”随后就和屋里的战士枪口对着枪口。

    手术的医生头也不抬,该干什么干着什么。倒是邵海山,呆呆地看着陈沂生,结结巴巴地问道:“老......老......老陈!你这是干什么?”

    陈沂生没有回答,冲上前去抓住了医生的脖领子。

    “你要干什么?”这医生不慌不忙,将持针器丢进弯盘,用流利的中文边问边缠绷带。

    “你......”陈沂生上下打量着这个人,看到他冷静而清澈的目光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请你把手放开!”医生从容地推了推他的手,“我只是个医生,你不用这么紧张!”他笑了笑,“在我的眼里,病人是不分国界的。到了我这儿,不管他是大奸大恶,还是什么名门显贵。都一样——都是我的病人!”

    一听这话,老陈的手慢慢松开了。

    “老陈!我没事,这大夫的技术不错!你瞧瞧:这子弹头不是在这吗?”他指了指一旁的弯盘。

    陈沂生上下打量了一下邵海山:果然,受伤的大腿已经被包扎完毕,而且洁白的弯盘上除了几滴鲜血和腐烂的碎肉之外,还有一颗变形了的子弹头。

    “***!吓死我了!”老陈也不管自己的裤子有多脏,一屁股就坐在手术床洁白的床单上。

    “请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医生摘下口罩,用一种冷冷的口气说道:“这里都是病人,他们需要休息,请你们不要打扰他们!”

    陈沂生刚想发火,邵海山扯了扯他的衣襟,小声道:“忍着点,不管怎么说也是人家救了我,咱不能犯浑不是?”

    陈沂生瞪了一眼这个态度突然变得及其蛮横的医生,背起了邵海山就要离去。

    “请等一下!”医生突然叫住他们,抓起床头的一件病号服丢给陈沂生,“我还没有给他写病志。”老陈一听就急了,刚要发作,邵海山又扯了扯他的后背:“忍着点,听人家大夫的!”老陈现在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只好乖乖把邵海山重新放回床上。

    “姓名?”

    “邵海山!”

    “年龄?”

    “23岁!”

    “籍贯?”

    “辽宁省锦州市!”

    “哪里?”

    “辽宁锦州!”

    “你胡说!”医生将病志重重一合,“我去过中国,你不用骗我!”

    “我骗你?”邵海山愣住了,喃喃自语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你这种病人我见得多了,为了隐瞒枪伤就编造家庭住址!”

    “我为什么要编造住址?我为什么要隐瞒你?”邵海山被他弄得快昏了头。

    “趁我现在还没打算叫公安,你还是说了吧!”医生冷冷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陈沂生被气得哭笑不得,“你还想报公安?”

    “老陈!”邵海山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哪来那么多的废话?想耽误我治病是不是?”说着,他向医生笑笑:“大夫!我真没骗你,我的确是辽宁省锦州市人。”

    “行了!”医生及其不耐烦,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还想骗我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中国的情况吗?”他一指陈沂生说道:“就拿他的口音来说,有山东的,山西的,陕西的还有东北的......”

    老陈大吃一惊,心想:“***,你说得倒挺准呐!真没看出来你对中国还挺了解的嘛!”

    “......可是!”医生一指邵海山,“你的口音根本就不是锦州的口音!”

    “噢!原来是因为这个!”邵海山点点头,说道:“大夫你说得对,我家原来是辽宁阜新的,后搬到了锦州!”

    “你还在说谎!”医生这回真是生气了,指着目瞪口呆的邵海山说道:“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的口音?我告诉你,你的口音明明就是锦州省辽宁市人!”

    “啊?”邵海山和陈沂生对望了一眼,傻了!

    “啊!不对不对!”医生拍着脑袋,苦笑道:“你看看,你看看,我都叫你气糊涂了。”他又打量了邵海山一眼,郑重说道:“你,你是河内省西贡市人......不对!不对!你,你是辽宁省胡志明市人!”

    “啊?”“啊?”“啊?”......

    这回,不但是陈沂生、邵海山和其他战士,就连身后,刚才那个看门的老头,都一齐大叫起来。

    陈沂生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那个老头张着大嘴,瞪圆了眼睛,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位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