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嗒嗒......”

    “我日你妈!”

    杨雪龙大喊一声,奋力将哨兵的枪举过头顶,炙热的枪管将他的手掌烫得“吱吱”作响......沸腾的人群安静下来......何排长擎着电话,呆呆地望着杨雪龙,张大着嘴巴合不拢了......陈沂生扑在陈东的身上,和身边的战士把枪口对准了周围的人群......周小米和郑宝财一翻身就躲进桥下......

    静静的,能清晰地听见心跳的声音......一颗手雷从一个战士的腰间轻轻滑落下来,在木桥的桥板上弹了几弹,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向山涧慢慢滚落下去......

    “中国人?”在陈沂生枪口火光一闪的瞬间,何排长的身子向后重重一顿,望着胸口白花花的胸骨,他的头脑中闪现出这最后的三个字。

    “开火!”陈沂生翻身、抬手向两侧的石壁打出了一梭子弹。噼剥乱冒的火星之中,战士们的枪也纷纷响起。一时间,桥两侧来不及逃跑的越南人被打倒了一大片。绝望的惨叫声,哀号声不断地涌进躺在桥板上的陈东耳朵里,不知道被打死的人有多少。他只感觉到粘稠的液体和着仍带体温的肢体内脏,向淋浴一样冲刷着他那**的躯体。

    “我掩护,快冲过桥!”陈沂生大声喊道,随手一枪打碎桥头的吊灯。

    一阵炽热的机枪弹劲风将杨雪龙扫进了掩体中,越南哨兵胸口的匕首柄重重地硌了他的后背,痛得他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崖顶上越军的机枪又重新响起......

    “排长!”一个战士一头撞开了陈沂生......

    “金锁!”

    陈沂生倒地的一瞬间,几道拽光从刘金锁昏黑的身影中飞速穿过,将桥心的铁链打得火星四溅。“啪啪”两声,沉重的铁链猝然断为两节,陈沂生只感觉身子一轻,巨大的桥身猛然向下顿了一顿“吱嘎”一声向一旁倾斜了去......

    “干掉机枪手......”

    话音未落,一颗手榴弹从桥下冒着青烟飞进了50米开外的机枪阵地。“轰”地一声,未待硝烟散尽,又是两颗飞了出去.....

    “轰轰”

    两侧崖顶阵地上浓烟四起,巨大的冲击波竟将整个掩体阵地彻底震塌,巨石尘土裹着残缺不全的肢体轰然滚进山谷中......

    “干得好,郑宝财!我给你记一功!”机枪子弹的殉爆声中,陈沂生抓住一根铁链,兴奋地拍拍桥下郑宝财的头。

    “赶快过桥!”陈沂生边向杨雪龙身后的越军扫射,边对杨雪龙大喊。杨雪龙咬牙强忍背后的剧痛,手脚并用,象土拨鼠似地从陈沂生身边迅速钻过去......

    忍着子弹的破空声对耳膜强烈地刺激,陈东背着邵海山在桥头战士们的掩护下,一头扑进桥边的掩体。“老陈,你快过来!”邵海山从掩体中探出头来,向桥上的陈沂生大叫。

    “排长!你的腿......”

    “什么他妈腿不腿的,赶快掩护陈排长!”邵海山从越军的尸体里抓过一支冲锋枪塞进陈东的手中,大声命令。

    陈沂生接过郑宝财的冲锋枪,便打边叫道:“你他妈好了没有?快一点!”

    “还有一颗,排长!你和小米先撤!”

    “小米你先撤!”陈沂生红着眼睛命令道。

    “排长,我抽筋了......”

    “***!你他妈事儿真多!”陈沂生扬手射出最后一颗子弹,在身后战友们的掩护下,伸手拽住周小米的后背,将他从桥下拉出往肩上一扛......

    “同志们!为了保护人民的大桥,跟我冲啊!”越军中间一个士兵从掩体中站起,挥舞着手中的5.4手枪,冒着对岸的枪林弹雨,身先士卒冲向桥头。

    “妈个x的,给我打死他!”陈沂生咬牙命令。

    “噗噗噗......”中国阵地上飞出的子弹将跑在最前的越军打成了两截,凄厉的惨叫声中,他的半截身子一把抓住了自己仍在向前跑动的两条腿。血红的肠子在不断爆炸的火光中套在了一个冲锋士兵的脖子上......

    “啊!!!”半截身子在极其痛苦的惨叫声中被生生拖了半米......

    “班长!”从越南士兵中传来了巨大的悲号,“为班长报仇!”前排的士兵端着机枪,摇晃着被流弹打得越来越轻的躯体,疯狂搂着扳机。

    “用我做掩体,冲......”在越抬越高的拽光线中,他用尽力气喊出一句。随后而来的士兵紧紧贴住他的后背,把冲锋枪架在了他的肩上。

    “噗噗!”又是两道炽热的拽光,这个士兵的后背猛抖了两下。桔红色的拽光拖着骨碴碎肉,冒着“咝咝”白烟,射进他身后战友的腹中。

    “用.....用我做掩体......”垂着滴溅不断的血丝,他微笑着说出了最后一句。

    “桥......桥下有人!”腹部中弹的士兵紧紧贴着战友,手无力地捶了下去......

    “中国鬼子,我xx祖宗!”第四、第五、第六......一层接一层,不断地推着战友的尸体向前涌进。

    “郑宝财,你快过来!”陈沂生从掩体的豁口向桥下大喊。郑宝财两手抓着桥下的铁链交替着向陈沂生靠近。

    “快把手给我!快!”陈沂生不顾枪林弹雨,伸出了右手,“妈的!我现在才发现你小子的手榴弹——丢得是这么准哪!”

    “嘿嘿!”郑宝财一边移动一边傻笑。

    “好嘞!快把手伸给我!”陈沂生的手已经可以碰到郑宝财伸出的指尖。

    “排长......”

    “你发什么呆!快把手给我,快呀!”陈沂生看着伸着手不断傻笑的郑宝财,急得真想上去抽他几个耳光。

    “排......排长......”郑宝财的嘴角渗出了鲜血。伸出的手猛然收回紧紧扣住铁链。

    “宝财!你怎么啦?”陈沂生惊悸地看着身体在剧烈抖动的郑宝财,直到两道拽光从郑宝财的胸前穿出打在石壁上,他才从郑宝财左右旋转的躯体上,看清了他满是枪眼的前胸。

    “兄弟啊!你怎么啦?快把手给我,这是命令!”陈沂生透着哭腔,用尽力气将手伸向郑宝财......

    “排......排长......!俺......爹娘......”郑宝财傻笑着,血水从口里泉涌而崩。

    “兄弟!!!”“宝财!!!”

    “你快抓住我的手!俺求求你!”陈沂生哭着刚想爬出掩体,却被身后的邵海山和陈东死死抱住。“你们放开我!放开!快去救宝财!”

    “机枪手掩护!快炸桥!”邵海山含泪向趴在地上的周小米大喊一声。

    “引信在宝财那儿......”周小米说完号啕大哭。

    “我日你妈!”陈沂生一脚踹在邵海山的大腿上,“先救宝财!”哭喊着,刚刚挣脱了陈东,却又被几个战士死死压在身下,他的脸紧紧贴在泥土中,眼泪划过鼻子,一串接一串,润湿了嘴角边的泥土。“宝财!兄弟啊!你把手给我......”

    郑宝财的身子又摇晃了一下,握着铁链的手掌向下一滑,变成了八根指头勾住铁链,渐渐的,四个根......三根......当最后一根手指慢慢滑落的时候,从郑宝财的嘴里喷出了一的血泡。伴随着喉咙里最后一口气的呼出,郑宝财厚厚的嘴唇抖了一抖,一口咬向绊绳......

    “卧倒!”邵海山大叫一声。

    “轰轰......”

    残头,断肢,温热的内脏,碎石湿土,沉重的铁链......将两岸的士兵彻底地掩埋了......

    “兄弟......!”陈沂生趴在悬崖边上,向黑黝黝的山谷望去......随着山谷中传来的一声闷响,他的鼻涕眼泪口水,也象那不断滑落的泥土一样,向深谷中不断地倾泻......

    “赶快撤离!”邵海山拖着陈沂生,借着浓烟的笼罩,拐着右腿和战士们一头钻进掩体后侧茂密的丛林......

    一个小时后,当增援的越军部队赶到这里时,一切都已经平静下来。望着空空如也的山谷,溪山团团长黄宽一言未发。

    “团长......”看着黄宽那一脸复杂的表情,他身后的参谋长阮承和副团长胡元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黄宽仰头叹了一口气,心情极其沉重。

    “团长!事情既然发生了,难过是没有用的,我看还是......”胡文凯小声劝道。

    “谁说我难过了?”黄宽将手中的半截铁链抛进深谷,冷冷说道,“这样也好,省着有些人总想找什么退路!”说罢,又瞄了瞄对岸越军的尸体,咬着牙补充道:“就在这里,给我向师部发报——高坪退路已绝,我军在疏通道路的同时,已做好与中国侵略者决战的一切准备。”回头看看两位战友,补充道:“命令,溪山团一营迅速向高坪靠拢,和二营抢修795高地栈道桥。”

    “老陈......”邵海山看着低头不语的陈沂生,心里就象打开了五味瓶。队伍走了一宿,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才在一处偏僻的树丛中安顿下来。

    “老陈!战士们都睡了,你也休息一下吧!”邵海山脱下衣服欲给他披上。陈沂生将身子向一旁挪了挪,仍是低头不语。

    “老陈!你可是我们大家的主心骨。要是连你都这么消沉,这仗还能打吗?”邵海山叹口气,“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气我不该拦着你救宝财。可是老陈,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当时那种情况,是一个宝财重要还是这上上下下三十几条人命重要?作为一个指挥员,首先要考虑的是全局......”

    “去你娘的全局!”陈沂生“呼”地站起,指着邵海山的鼻子道:“什么叫全局?啊?我用你教我吗?我陈沂生难道就是土包子逛花园——什么都不懂吗?我......”说着,他突然一捂脸,泪水从手指缝中缓缓涌出......“俺是难受啊!心里难受啊!宝财离俺就这么近,手指头都碰着了,可俺怎么就不能拉住他?怎么就救不了他呢?眼看着自己的弟兄活生生死在面前,你说说,俺这个排长当得有什么用?俺是个废物啊!呜呜......”

    “老陈!你这是干什么?当兵哪有不死人的?如果都像你这么婆婆妈妈,还怎么打仗?这可不象你陈沂生的作风啊!”邵海山气得嘴唇直哆嗦,真想狠狠地咬这个陈二少一口。

    “春生死在俺面前,李排长死在俺面前,世贵也死在俺面前......俺救不了。可是宝财俺明明能救却不去救,你说,俺还是人吗?啊?还是人吗?”

    “老陈!”邵海山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痛,好象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牵拉着他的心肝脾肺肾,“老陈!你必须尽快振作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这三十几条汉子的主心骨啊?你要是垮了,那战士们该怎么办?你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吧?你平时总说自己是爷们,可什么是爷们?不是只会抡拳头才叫爷们,能负起责任,压不垮,打不倒的男人那才是爷们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能叫别人对你有信心吗?”看看陈沂生渐渐停止了哭泣,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老陈!我问你,如果让你在这三十几个人和宝财之间选择,你选择哪一边?”

    “当......当然是这三十个人。”

    “这不就结了吗?你想想当时的情况,如果不炸桥,叫那些越南鬼子冲过来,会有什么后果?”

    “我们死的人会更多!”

    “所以,换了是你,在这种情况下能怎么做?”

    “炸桥......”

    “你看看,你不是也没别的选择吗?要我说,宝财也是好样的,他是用自己的命换了这座桥,也是用自己的命救了咱大伙儿。我要是你,就应该为能有这么优秀的战士感到骄傲,对不对?”

    “是......”

    “宝财表现得的确是个爷们,就象你老陈常说的那样——咱二排没有孬种!”

    “对!”陈沂生仰起头,擦擦脸上的泪水,语气忽然变得极其坚定:“咱二排......”看看不断点着头的邵海山,大吼一声:“操他***越南王八,咱二排——没有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