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尽管对老人的话不以为然,陈沂生还是出于尊重,帮老人打扫起卫生。整个公园的前门广场是一块很大的空地,算起来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加上游客不太注意环境卫生,两个人整整干了一上午。中午时分,陈沂生掏出四两粮票从附近的饭店买了俩馒头,一人一个,就着自来水匆匆解决了一顿。

    下午一点钟,正当陈沂生等得越发无聊的时候。蓦地见到的一个老人推着小三轮车慢慢出现在视野。扫地老人站起身,毕恭毕敬地看着他。见陈沂生还在那坐着,偷偷向他后屁股狠踢了一脚。陈沂生一激灵,忙站起身,可是让他象扫地老人那么毕恭毕敬,他还真有点办不到。

    老邢头看了看这二人,只是点点头,没说话。自顾自打开车子往下搬书。扫地老人上前帮忙,陈沂生也没闲着,打打下手什么的。

    “老严,你就不用插手了,刚忙了一上午,歇歇吧!我自己来就行了。”老邢阻止扫地老人,可是那个叫老严的扫地老头根本就没敢歇,反而加快了手脚,不打一会儿,就把车上的书卸得干干净净。

    在老邢的指挥下,书被分了类,什么古今中外各据一类。古代的又分成各个朝代和时期。近代和现代的又被各自分成一类,其中现代又分土地革命,抗战,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抗战一类最多,能占所有图书的三分之一。

    看着这么认真的老头,陈沂生很是佩服他的耐心。当最后一本书摆完之后。老邢搬出三张小板凳分给这两个人。他倒是没主动和陈沂生说什么,而是问老严:“听说你家里的孩子今年要考北京大学?”老严点点头,道:“是!还没和您商量这事行还是不行?”“没什么不行的,这孩子有志气,将来有什么打算?”“她太固执,有心里话也不说,我们是干着急没办法。老邢轻拍了拍小腿,道:“这不是挺好的?军人的后代就应该这样。想想你当年,不也是这副德性?不太爱说话并不表示她没主意,她敢去考北大就说明她已经想好了,既然是这样你就别跟着瞎着急。”“可是我希望她稳妥一些......”“稳妥什么?婆婆妈妈的,人活着就是要争口气,我是怎么和你说来着?想退路想稳妥,这仗你就非败不可!”说得老严一个劲地低头。

    陈沂生干咳一声,插了一嘴道:“邢大爷,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上次在烈士陵......”“你别说了,我记得你。”老邢指指陈沂生道:“约定两天,可是我却等了你两个月,小伙子,你不太像个军人,军人怎么能出尔反尔?”陈沂生不好意思,摸摸头,一阵苦笑:“不是我不来,而是......”“你不用解释,无论出什么天大的事,记住:做人一定要以信义为先。忠、孝、礼、智、信乃做人之根本。人无信不立,你从小到大没人教过你这些么?”陈沂生摇摇头,甭说学过,连听都没听过。老邢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陈沂生,越发觉得他象块木头。

    老严低声替陈沂生求情:“老团长,你就别难为这后生了。他们这些年轻人哪学过这个,你看他也是个老实人,就是有点不会来事,可我那时候还不如他呢!”见老邢沉吟不语,老严转身对陈沂生道:“你不用觉得意外,我早就听老邢说过你是一个很具有潜质的兵。不过我是什么也没看出来,我这人不拐弯抹角有什么说什么,你别介意。”陈沂生摆摆手道:“俺......我不介意!不介意!”

    老邢想了想,指着旁边的小人书摊道:“你先坐着,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没事就别打搅我做生意。”陈沂生无奈,但也没排斥,随手拿起一本小人书翻了翻,一看内容竟然是《红楼梦》,顿觉无趣。一是这本书人物众多关系复杂;二是他这种水平也只能看看插图什么的,可一看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头都大,没多久就想更换一本。这次他琢磨了一下,先看看书名,只见一本小人书封皮上写《长平之战》,打仗可是他的最爱,一见“打仗”他兴趣就来了,从书架上把书抽下,仔仔细细地翻阅。好在这小人书通俗易懂,尽管他对白起、廉颇、赵括是何方神圣浑然不知,但书中的故事却很吸引他,反复看了两遍,又看看书架,发现还有好多封皮和这本书一样,只是封皮下写着“史记故事第x册”,一时兴起,他又拿出了几本书翻看起来。

    老邢也没打扰他,自顾招呼着客人。来这看书的都是附近的小学生,两分钱一本,生意还不错。不过陈沂生坐在一群红领巾之中,倒是有点不伦不类。他也没想那么多,书中的情节插图深深地吸引他,天都快黑了也没觉察出来。倒是老严提醒他之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书。

    “好看吗?”老严问他。陈沂生点点头,不过想了想,问道:“这书里什么赵武灵王还有什么什么刑车好象都不是中国人,有没有中国的?”“刑车?”老邢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荆轲?咳!”老邢哭笑不得,看看老严道:“他把荆轲念成刑车不算,居然还把他从中国开除了?”陈沂生不服气,指着书道:“不是我这么说,书上不是说他们是什么赵国、燕国,可也没说他们是中国呀!”老严快笑差了气,趴在凳子上“哎呦”了半天道:“你......呵呵!你记性还挺好,居然记住了他们是赵国燕国人。呵呵......”看着陈沂生那一脸不解地表情,忍禁不住,跪在地上继续放声大笑。

    老邢不停地摇晃着脑袋,待老严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才问道:“小伙子!你读了几年书?”“初中毕业。”“初中毕业?”老邢想了想点点头,“是啊!你们这些人在学校那几年也没学到什么,整天地闹革命,咳!误人子弟呀!”他看了看一脸惋惜的老严,道:“老伙计,你把他领到园子里练一练。”老严点点头,招呼陈沂生进了公园。三十分钟后,两个人出来了。老严一身是土,陈沂生青鼻脸肿。

    把最后一张凳子放在车上,老邢拍拍手,问道:“怎么样?”“年龄过了,筋骨有点僵硬。不过,扛打——不管怎么撂倒都能爬起来。有一点很可贵:就是一个地方决不让对手打上第二拳。”“真的?”“没错!”老严指了指陈沂生道:“这小子挺赖皮——嘴里求饶却趁我不注意把我撂倒,亏了我这身本事没扔下,要不然被他按倒还真别想爬起来。”老邢点点头没说话。

    陈沂生这时倒是来了精神,“扑通”一声跪在两位老人身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两个人也没拦着,等他磕完,老邢问:“小伙子,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们可受不起!”陈沂生管不了许多,拉着二人直叫师傅。刚才那老严的身手他领教了,说实话,他连人家怎么动的手都没看清就被放到了。说什么一个地方不被打上第二拳那是老严给他留了情面,事实上哪块地方都被打中不止一次。要不是老严故意相让,恐怕他也别想把人家摔倒——拔老严那腿就和拔树没什么区别。

    这两个老头不是一般人——就是傻子到了现在也能明白了。不过,老邢还是在犹豫。“行了老团长!你就别犹豫了,象我们这般岁数也没几年活头儿,总不能把这一身本事带到棺材里去吧!我看这小子人不错——心善可也不死心眼,干我们这一行是把好手。”陈沂生听他这么一说,特别是最后一句,心里直紧张:“他是干哪一行的?别是特务吧?我可是解放军......”他还在那胡思乱想,老邢皱皱眉道:“倒是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可这年龄这筋骨这文化......”“年龄没关系,他基础不错,仔细调教调教就能过来,别的只要他能吃苦就好办,是不是?”老严暗地踢了陈沂生一脚。“是是!”陈沂生一阵疯狂点头。

    老邢什么也不说了,想了又想,把他拉起来说道:“你也不用拜师,我也没答应你什么。不过明天,你先来这里看看书,别的以后再说。记住我们和你的事情别让外人知道,听明白没有?”陈沂生也不傻:一个解放军战士和国民党老兵关系密切——这传出去没事也会变成有事,更何况他还背着案底。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才求老邢收他为徒。现在想想有些过于轻率:还没弄清人家的真实身份就急着拜师,万一这老头真是特务可怎么办?一想到这儿,背后就冒冷汗。

    好在老邢并没有答应他什么,他这心里也放宽了许多,对拜师的事情也就没那么执著了。天已经黑了下来,老邢从书箱里掏出几本书递给陈沂生道:“你今天回去先把这几本好好看看,看完之后你告诉我赵武灵王和荆轲是哪国人!”

    看着陈沂生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老严道:“老团长,你怎么没答应?那天听你提起对他的印像,我就一直都没闲着!把他里里外外调查了一遍,是个可承衣钵的人。”“老严,我之所以没答应他那是因为我们的身份,你想一想:我们几个国民党的老兵收了解放军做徒弟,这要是传出去,恐怕这孩子这辈子就毁了。你再想想:我们几个教他一个,这要是教成了,那他可不是一般的可怕。如果他不知道藏拙,被追问起来,这还是要害了他。好不容易收个徒弟却把他给害了,这可不是你我几个的本意。”

    “那还能怎么办?你儿子不和你学,外人也不能教,你我这一身本事就这么烂着?”老严很泄气。

    “你也不用急!我们再观察几天,如果他不怕这些事情,就收了他吧!说句实在话,这孩子的速度、耐力、爆发力和韧性,可是很少见的,再加上头脑灵活,反应极快。是个好料子。难能可贵的是他还仁义......唉!这孩子的上级竟然没看出来他是块美玉,人才就这么白白埋没,咳!”

    “你就别替他委屈了!关键是我们收了他之后,有些科目可怎么教,你想过没有?”老严泼起冷水。

    老邢点点头,的确,象车辆驾驶,射击和跳伞,他们就是知道也无法让他实践。世道不一样了:他们那时候可是清一色美式装备并且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现在,只能是在没人的时候想想过去怎么玩了。

    陈沂生抱着小人书,急匆匆地走进营房,好在天黑,哨兵也没怎么注意他脸上的瘀伤。霍保生出去喝酒了,陈沂生一个人就着馒头,挑灯夜读。

    老邢借给他的书是改编自《二十四史》的历史连环画,尽管内容简单,但对于陈沂生这种水平再合适不过了。他觉得看历史跟看故事似的挺有意思,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拿着霍保生的字典一通翻查。别说,他记性不错,一晚上就认识了十多个字,也总算缕清了三皇五帝,了解了汉唐之后是宋元明清。同时也知道什么赵国燕国什么荆轲刺秦王不过是中国古代战国时期的事情——归根结底还是中国自己的事情。不过,他看这类书也挺有选择性,军事方面多看一些,经济方面少看一些甚至一带而过。

    等霍保生喷着酒气摇摇晃晃地回来时,陈沂生已经看到南北朝了。霍保生叫了他两声,见他头都没抬,只好嘴里嘟囔了两句,一头扎在床上便睡了......

    睡到半夜时分,忽听“啪”地一响,接着就有人喊道:“这一辈子是白活了!”“谁不想活了?”吓得霍保生一翻身就站起来,晃了晃带着宿痛的头,定睛一看:只见陈沂生坐在桌子上,拎着酒瓶,拍着大腿,空空的眼睛望着天棚,一脸地沮丧。

    “老陈,你可要想开,千万别做傻事!”霍保生一头扑过去,抢过酒瓶,死死地抱住陈沂生任凭他如何挣扎就是不放。